见她这样笃定的样子,贾琏也将信将疑起来,心底一慌,“这怎么可能?咱们家怎么可能缺得了银子使?银子呢?都上哪儿去了?”
顿了一下,他突然投以怀疑的目光,“该不会是你干的好事吧?不是我说你,你纵是想贪却好歹也注意注意分寸,拿几个子儿就拉倒了,一下子给掏空了算怎么回事儿?回头府里追究起来你还能躲得了不成?”
“贾琏你个乌龟王八蛋!”
王熙凤气得仰倒,“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的人?你个没良心的王八蛋!我实话告诉你,别说是贪了官中的进我自个儿的荷包,就连我的嫁妆也都差不多往里搭完了!
你还当家里是什么豪门大户呢?一大家子早八百年前就开始吃老底儿了!
打我接手管家那日起,账上的银子从来只少不多,若非我用自己的嫁妆堵着撑着,你以为你还能过得这样潇洒快活?你早该连红稻米都吃不上了!
现在跑来指着我的鼻子叫骂怀疑,你的良心怕不是都被狗吃了……不,是我的一颗心给喂了狗!”
说着,两只眼圈儿竟都红了。
贾琏唬了一跳,却仍是不大敢相信,“咱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怎么就沦落至此了?”
这时,一旁的平儿也实在是忍不住了。
“正因为府里一个两个全都是二爷这样的想法,府里才会落败得这样快。
今儿大老爷要钱买扇子买小妾,明儿二老爷要钱买字画买古董古籍,宝玉回回张嘴不带下百两的,二太太那儿也是大小闲事不断、三天两头支一笔走,还有二爷你……
总之这府里每一个人缺了银子使都来找官中拿,丁点儿不带手软的,全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呢。
二奶奶为了维持这府里每个人的风光好日子,这些年从不敢有半分懈怠,每日睁眼都是银子银子银子,人都给熬病了好几回你是全然不知。
当年从王家带进门的十里红妆,原该是二奶奶的私人所有,却也被迫给搭得差不多了,仅剩下一些首饰料子维持体面罢了,也不知这普天之下还有哪个奶奶能活得如此憋屈的。
二爷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知道,上来便是一通脾气发作,未免太叫人心寒。”
王熙凤擦了擦眼泪,讽刺道:“隔壁东府原先比咱们家差在哪儿了不成?如今连给他老子风光大葬的银子都没了,二爷又凭什么以为咱们家还豪奢依旧?
你究竟是没脑子多想想呢,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擎等着逼我出来当这个冤大头?”
“奶奶这是说的什么话?”弄清了真相的贾琏也是气焰不再,立马就心虚地凑上前好一顿哄,“我向来是没什么脑子的蠢材一个,哪里能想到这么多?当真只以为家里好着呢。
又……又因你将我哄骗去军营受苦一事,我这心里憋着股子气在,乍一听珍大哥说了这事儿就一时冲动犯了糊涂。
若我知晓奶奶如此艰难,怎么也不可能说你半句不是啊,合该是我对不住奶奶,是我没用。”
见她还气恼着,贾琏又脸一垮,委屈道:“你是不知道你叔叔究竟都对我做了些什么,整日里拿着我当狗一般操练,但凡有点错处就军棍伺候,好几回将我给打得皮开肉绽,到现在屁股上都还不曾好全乎呢。”
“果真?”王熙凤惊了一下,这才有心思仔细瞧了瞧他。
黑了,也瘦了许多,胡子拉碴的看起来有些邋遢,与过去细皮嫩肉的俊俏贵公子模样实在相差甚远。
不过倒是比先前精神了许多,身上也结实了些。
“我瞧着挺好的,等出殡之后你就赶紧回去接着操练罢。”
“奶奶?”贾琏急得跳起脚来,伸手就要扒自个儿的腰带,“你倒是先好好瞧瞧我的屁股,都被打成什么样了,你是当真一点儿不心疼你男人啊!”
平儿顿时红了脸,啐一口就赶忙转身出去了。
贾琏本就是个色中饿鬼,这回困在军营许久不曾见过女人,自是心痒难耐极了。
那伤疤看着看着,就看得变了味儿。
……
“站住!你是打哪儿来的?为何在此鬼鬼祟祟?”
“我,我是府里的洒扫丫头,没有鬼鬼祟祟,就是,就是……我想着近来好些人都往东府帮忙去了,就想来看看姑娘们这里有没有什么要差使的,好讨两个赏钱……”
“原是奔着赏钱来的,看来都知道咱们家有钱呢。”
身后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正在纠缠中的几人便齐齐望了去。
正见贾敏携着姐妹花儿和幼子进来。
那洒扫小丫头的脸瞬间就白了白,哆哆嗦嗦地见了个礼,瓮声道:“奴婢在府里不过是个最下等的丫头,月钱少得可怜,也比不得那些姐姐们在主子跟前得脸,时常还能有些赏赐拿,所以才……”
铃兰满脸狐疑道:“若果真只是为了这而来,你只大大方方的就是,为何那般鬼祟?且我分明看见你仿佛是从姑娘们的屋子里出来的!”
“我没进去!我就是到门口瞧了瞧,见姑娘不在我就打算走了。”
“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们这院儿里人手尽够用了,不必你帮忙,你走罢。”林碧玉一脸温柔和气地说道。
那小丫头当即如释重负,低下头拔腿就急匆匆跑了。
贾敏才要出言制止,就见方才一脸和善的长女已然面色冰冷,给铃兰使了个眼色。
而原本还满脸怀疑的丫头也早变了脸色,紧跟着出了门去。
这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那丫头果真存了歹心?你早知晓?究竟是谁?所为何事?”
看出她紧张又震怒的神色,林碧玉就轻轻笑了笑,道:“母亲不必担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您只需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别到时候气着自个儿就行了。”
林黛玉也帮着说道:“母亲尽管放心罢,姐姐心里有数呢。”
“你们……”
这时,林怀瑾的小脸儿却直接掉了下来,“我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咱们来京城才几个月?姐姐平日里顶多也就是进宫去陪陪大行皇后,如今连皇宫都不必去了,整日只在这府里住着,上哪儿能得罪什么人去?
我实在想不出来,除了这府里的一些妖魔鬼怪还能有谁要害姐姐。母亲与其在这儿干着急气恼,倒不如赶紧收拾收拾东西,抓紧搬走才是正理儿。
也就只有母亲一人觉得这荣国府千好万好,眼下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没道理还要硬赖着不走吧?咱们林家是没处可去了不成?”
贾敏下意识看向长女,却见她神色如常并不反驳这话,当下心里便“咯噔”一声。
果真是叫瑾儿说中了不成?
竟当真是这府里的谁要害她的女儿?
想到这儿,她便顿感两眼发黑,一股郁气堵在了胸口,憋得她呼吸不畅几乎要昏死过去。
“黛儿,扶母亲进去歇着。”林碧玉轻叹。
“碧儿……”
“母亲放心,不是老太太。”
贾敏松了口气,这才任由次女搀扶着她进屋。
谁知向来寸步不离的梁嬷嬷这会儿却磨蹭起来,远远地坠在后头,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林碧玉冷眼瞧着,语气淡漠,“给我盯死了她,一旦发现她敢出去报信儿,立即就将她拿了。”
“是。”
“也不知那老太太究竟给了她多少好处,这么些年下来竟还心心念念惦记着旧主。”林怀瑾忍不住咬牙。
“你跟那起子拎不清的蠢货置气作甚。”
“蠢货虽不值一提,却架不住恶心人,回头我就央求母亲将她给撵了出去!”
“那你好好努力,若果真将她撵了,我便另给你一百两银子做私房钱,保准儿谁也不知晓。”
林家虽家底儿丰厚,但对于
这唯一一个儿子却管束极严,每个月也就只有五两银子零花罢了。
用父亲的话来说,吃穿用度都是家里管的,文房四宝等读书要用的东西亦一应俱全,想要多少都管够,还能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儿?
给五两银子都嫌多呢,这还得亏贾敏据理力争。
可想而知,这一百两私房钱对于林怀瑾来说是何等诱人。
当即那眼睛都亮了,越发干劲儿十足。
次日清早,才起身就听木槿回禀道:“昨儿夜里梁嬷嬷果真想偷溜去找老太太,被我当场给绑了,正在柴房里关着呢。”
铃兰也上前两步,轻声说道:“人赃并获,也关进柴房了。”
“梳洗罢,一会儿将人带上,随着一同去给老太太请安。”
因为这么一项特殊原因,今日她便故意迟了些,等到上房时,大伙儿都已经陪着贾母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敏儿,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可是累着了?”
贾敏摇摇头,阴郁的目光便来回打量在场的每一个人。
几乎不曾怎么迟疑,凭着本能她就锁定了王夫人。
虽不知究竟是何缘故,但她还是觉得没有旁人了。
还想再关心两句,就看见一男一女被五花大绑着压了进来。
贾母一惊,“这是作甚?他们是什么人?”
“老太太不认得他们,二太太总该是认得的,不如您问问她?”
“碧儿?”贾母的眼皮子莫名狂跳起来,下意识看向王夫人,却见她与周瑞家的皆神色异常,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电光石火间,她便已然有所明悟。
心下暗骂一声,却又不得不帮忙遮掩。
想了想,就说道:“一会儿还要去往隔壁,怕是来不及审问清楚,不如先将他们关起来,等过两日忙完了再细说?”
“碧儿,你说!”
“敏儿……”
转头却对上贾敏那双冰冷的眸子,一时竟呆住了。
铃兰从自个儿身上掏出来一方帕子,指着其中那小丫头说道:“这是她从我家姑娘房里偷出来的,说是周瑞家的指使,叫她偷出来打西角门出去交给一个书生。”
“你血口喷人!”王夫人惊怒交加。
“将他们嘴里的抹布拿出来。”林碧玉不紧不慢地说道。
莫名被抓又关了整整一夜,本就胆子不大的小丫头早已是吓破了胆,嘴里才刚一得了自由就放声哭喊起来。
“二太太救我!”
霎时一片哗然。
邢夫人一脸震惊,“竟果真是你?你指使她偷人家姑娘的帕子送给外男?你究竟是何居心啊!”
“不是我!这贱蹄子不知受了谁人蛊惑,分明是故意诬陷于我!”
听见这话,林黛玉实在憋不住怒气了,“你设毒计害我姐姐还不止,眼见东窗事发竟又企图倒打一耙?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心如蛇蝎又厚颜无耻,真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林碧玉却懒得理会,平静的目光落在那瑟瑟发抖的男子身上。
一派书生装扮,面容秀气身材清瘦,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皮囊倒还尚可。
也是,若找个丑八怪过来,哪个能相信?
难为二太太了,那点脑容量想得还挺周全。
嘴角勾起一道讥讽的弧度,慢条斯理道:“这位书生,劳烦你将自己知道的再复述一遍。”
声音极其悦耳动听,并未有丝毫怒意的样子,但落在耳朵里却莫名叫人心惊肉跳。
那书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看都不敢抬头看一眼,颤抖着声音说道:“前两日有个妇人找上我,说是叫我上门口来演一出戏……”
无非就是造谣诽谤罢了。
怀里揣着她的帕子,无论如何只坚持说与她两情相悦私定终身,现欲求娶云云。
帕子属于姑娘的贴身之物,从来都是林家的丫头亲手做的,届时只拿着与其他的帕子一比对就能看出来。
而属于她的帕子每一方皆绣有绿牡丹,真要拿了出去造谣起来难保有那几个蠢东西会将信将疑。
是以她并不打算让这事儿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而是决定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毕竟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她可不想自己的大名成为京城百姓的谈资。
啪!
一道清脆声响乍起,将处于震惊中的众人全都拉了回来。
循声望去,只见贾敏正一只手死死抓着王夫人的头发,另一只手噼里啪啦左右开弓。
“先前舔着张大脸非要替你那窝囊废儿子求娶我的女儿,我拒了你就如此回敬?打量着得不到就毁掉还是想逼得我女儿不得不嫁给你那窝囊废儿子?
丧天良的毒妇,你可真能耐啊你!”
贾敏是当真气疯了,越说越气,越打越狠,甚至一股子戾气顶上天灵盖,直接两只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有什么你只冲我来,敢动我女儿,我就要你死!”
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了,足以看得出她使了多大的劲儿。
王夫人被掐的白眼儿都翻出来了,不断拍打抓挠她的手,却怎么也未能得到片刻喘息。
变故发生得太快,等众人回过神来时就看见王夫人的舌头都伸出来了。
“快将她们分开!”
“母亲快住手!”
众人慌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好一顿拉扯才总算是拦住了盛怒之中的贾敏。
“咳咳咳咳咳……”
王夫人捂着火辣辣疼的脖子,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一时涕泪横飞狼狈至极。
贾敏冷眼瞧着却犹不解气,转而看向贾母,“这样一个蛇蝎般的毒妇落在谁家都是个祸害,一日不除全家不得安宁,请老太太做主,立即将她休弃撵回王家去!”
“这……”贾母眉心紧拧,扫了眼半死不活的王夫人,又瞧瞧自己怀里早已吓傻的宝贝孙儿,以及宫里……
“老太太大喜!敏姑奶奶大喜!姑爷到门口了!”
第43章
“老爷!”
“父亲!”
母女三人大喜,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林如海依旧还是那般儒雅端方的模样。
虽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却仍旧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材匀称纤长挺拔,迎面走来的那一瞬间,刻在骨子里的良好仪态便已是叫人眼前一亮。
又兼他向来洁身自好、清正自持,哪怕于官场摸爬滚打多年,迄今却也未曾沾染丝毫污浊,通身清贵之气不像是个当官儿的,反倒更像学者。
都不必自报家门,他只往那儿一站,浑身上下似就明晃晃写了四个大字――书香世族。
贾母顿时变了脸色,暗道一声不好。
母女三人齐刷刷往跟前这么一站,林如海立时就红了双眼,左瞧瞧右看看,只觉两只眼睛实在是不够用。
“如海给老太太请安。”又分别见过两位嫂子。
不过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时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是被她狼狈的模样给惊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