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却笑容坦然平和,“身为大清公主,这是咱们与生俱来的责任、使命,岂能推卸?
况且,方才五妹妹已经惹恼了蒙古众人,若姨母再替我推辞婉拒……甭管再怎么委婉,都势必会引得蒙古众人更添恼恨,也势必会招惹皇阿玛龙颜大怒,何苦呢?
再则,喀尔喀蒙古内附大清以来还未有公主下嫁,这样显然不妥当,我又是未嫁公主中最年长的一个,理所应当舍我其谁?
最后一点便是我自己的理想和心愿了。
外蒙之中当属准噶尔为我大清心腹大患,恰好喀尔喀又与其结仇颇深,待我嫁入喀尔喀……若掌权,第一件事便是率领部族竭尽所能对付准噶尔,届时与皇阿玛里应外合共同御敌,何愁解决不了这头贪婪饿狼?”
宜妃只听得是目瞪口呆,望着少女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愣神许久。
恍惚之中,她觉得自己活到今天仿佛才见到了一位真正的公主。
第68章
“那敦多布多尔济乃成吉思汗的后裔,身上流淌的是黄金血脉,本人又一表人才孔武有力,年纪轻轻便已是郡王之身,假以时日封个亲王也并非难事,绝对是个顶顶好的夫婿人选,将来只怕也未必再能有比他更好的了。
为了替你抢先定下这门绝好的亲事,哀家甚至故意忽略了排在前头的你四姐姐,你可倒好,竟险些生出祸端来。”
现在再想想方才的情形,太后心里头还满是后怕与气恼。
她是当真觉得敦多布多尔济好极了。
无论从出身、血脉还是本人自身种种情况来看,哪一项拎出来都是极好的,是以才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膝下的小孙女。
毕竟朝廷联姻往往更看重的是“需求”“利益”,并不会特别在意对方条件如何。
甚至但凡有需要,哪怕对方是个已经三四十岁、老婆孩子一大堆的中年男人,一道圣旨下发,如花似玉的公主该嫁还是得嫁。
事关江山社稷国家大事,哪怕是一国之君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因而,在听到康熙想为敦多布多尔济指婚时她才会立即推出五公主,是真真正正一片爱护之心在为这个疼爱的小孙女考虑。
谁能想到……
“皇玛嬷别生气了,九儿知道错了,皇玛嬷就原谅九儿这一回吧。”
五公主低垂着眉眼,小手拉着她的衣袖轻轻摇晃,软糯的声音里透露出些许担忧自责之意,“此次是九儿思虑不周险些酿成大错,所幸最终结果是好的,皇玛嬷就别气恼了,若您因此而气坏了身子,九儿便万死难辞其咎了。”
自幼养到大的孩子,显然很清楚该如何拿捏她。
毫不意外的,太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回暖了些,不禁叹息,“这样的人你都看不上,你倒是说说看,你究竟想要找个什么样的?”
五公主沉默了一瞬,委屈巴巴地嗡声道:“九儿不想嫁人,九儿就想留在皇玛嬷身边一辈子。”
闻言,太后的神情却微微一顿,方才在宴席上冒出来的那个念头陡然又浮现出来。
犹豫了一下,她就若无其事般无奈地笑了笑,“傻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左右是躲不过这一遭的。更何况你还是公主之身,就更不能够随心所欲了,只你皇阿玛那一关就过不了。
哀家年纪也大了,总不能陪你一辈子,你合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子嗣才行。你只与哀家好好说说,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
哀家心里有数了,也好早早为你打算打算,省得到时候你皇阿玛那里有了什么决定,那便是哀家也没法子改变了。”
五公主到底年纪还小,也没有太深的心机,联想到今儿晚上突如其来的惊吓,顿时就急了。
不及多想,她张嘴就说道:“九儿自幼在皇玛嬷的膝下长大,这辈子离了谁也离不得皇玛嬷半步,即便是不得不嫁人,九儿也希望是嫁在京城内,如此随时想皇玛嬷了便能进宫瞧瞧,也方便九儿时刻侍奉皇玛嬷左右。”
话说得再好听,左右也就是那一层意思――不想远嫁蒙古,只想留在京城。
太后觉得有些心凉,但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她还是想再给她一次机会,再次确认一下。
遂缓缓说道:“自大清入关以来,公主们的归宿几乎都在蒙古,即便是孝庄文皇后的三个女儿、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也不例外。
一个又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在草原英年早逝,又一个接一个不断送过去,你当大伙儿果真都是心甘情愿不成?你当为人父母、至亲者不心疼不害怕?
没法子啊孩子。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推卸的责任,而身为一国公主,你的责任就是大清。
哀家十分欣慰于你的一片孝心,但哀家却更希望你能明白,忠君爱国才是根本,是永恒不变的首要选择。”
诚如她自己在内的无数前赴后继涌入大清后宫的蒙古女子。
或许京城的确更繁华富足,却也不是每个人都更爱这份荣华富贵。
对于京城贵女而言如同洪水猛兽般避之唯恐不及的蒙古草原,却是她们这些被迫困住一生的蒙古女儿日思夜想、可望而不可即的自由。
但,为了自己的家乡,为了自己的部落,别无选择。
她这一辈子都在思念那片记忆中的草原,却在无尽的寂寞与思念中也从没有一刻感到过后悔。
是以,她不能理解,也不愿接受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竟是这样一副自私自利贪图享乐的性情。
可惜,五公主却还是让她失望了。
“皇阿玛的女儿很多,再不济也还有宗室的格格呢,大不了叫皇阿玛多收几个养女便是,大姐姐不也是这样来的吗?也没见那些蒙古人有什么不满的,哪里就差我一个呢?
我实在是舍不得离开皇玛嬷,况且,我……我连骑马都不会,也根本不喜欢蒙古的吃食,将来必定是适应不了的。
求皇玛嬷怜惜,替九儿跟皇阿玛求求情吧,求求您……”
太后冷不丁回想起每每叫她学习骑射时她那极其抗拒的模样。
难不成,这小小一个孩子那么早就开始有了算计?
那极度厌恶蒙古吃食,又是否也是有意为之?
望着眼前这张稚嫩的小脸儿,太后不禁陷入了沉思。
明明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陌生得叫人害怕呢?
她不敢再刨根问底,不敢再往深了去琢磨,只随意敷衍两句就将人给打发走了。
愣愣地枯坐许久,忽的长叹一声,“记一下,回宫之后给郭贵人和四公主母女各准备一份赏赐,丰厚些,那孩子……值得。”
因头天晚上就约好了要去打猎,次日清早林碧玉便索性直接换上骑装出门。
未想甫一露脸,一声惊呼就拍在了脸上。
“我的天,这是九天玄女下凡尘了吗?”
郭络罗氏“蹭”一下窜上前,围着她前后上下来回瞧,只觉得两只眼睛实在是不够用,一时间都不知究竟该瞧哪一处才好了。
“这就是四阿哥特意给你做的那件骑装吗?真真是美极了,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似的,叫我都不敢直视了。”
这一身不知用了多少颗珍珠宝石,能不发光吗?能不闪瞎双眼吗?
林碧玉如是暗道。
目光落在面前不远处呆呆傻傻的少年身上,却陡然生起一丝促狭之意,上前两步来到他的跟前,笑盈盈地问:“四阿哥瞧瞧我穿这身如何?可还衬得起?可还配得上你的一片心意?”
一股浅淡的牡丹香乍然侵袭而来,堪称霸道地径自钻入鼻子直穿心底。
刹那野火燎原,只烧得他心头火热,烧得他面红耳赤不知如何自处。
“哟,四阿哥竟然害羞了!胤T胤K胤俄你们快来瞧啊,此生难得一见的西洋景儿诶!”
粉红泡泡瞬间戳了个稀碎。
“……”
胤G顿时一记冷眼,恨不能当场刀了那个该死的氛围杀手以解心头之恨。
感受到巨大威胁的郭络罗氏连忙往林碧玉背后一缩,拍拍自个儿的臭嘴讪笑,“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是习惯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不是成心的,我保证努力管好自个儿,林姐姐救救我。”
林碧玉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
霎时百花黯淡,唯独牡丹真国色。
见此情形,胤G那一肚子的火气瞬间也烟消云散了去,只一门心思专注地看着她,目光灼灼似有火光。
“方才问反了。
走吧,挑马去。”
说完,就已率先迈开了腿。
林碧玉站在原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随即失笑,紧随其后离去。
身边的郭络罗氏还一脸懵不停在追问,“他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问反了?林姐姐你知道的是不是?快跟我们说说嘛,可急死个人了。”
看她不回应自个儿,便又拉上了林黛玉,“好姐姐你快问问你亲姐姐,难道你就不好奇吗?”
林黛玉却回给她一个欠揍的笑容,“我都听明白了,还有什么可好奇的?”
“……”讨厌聪明人!
另一边,胤K和胤俄也在嘀嘀咕咕,百爪挠心地好奇。
见胤T的表情就猜到他琢磨出味儿了,不过兄弟俩都知晓他暗搓搓的那点小心思,遂也不敢去问他。
好兄弟总不能搁人家伤口上撒盐是不是?不是人干的事儿。
不过……真他。娘。的好奇死了啊!
老四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怎么跟女孩子调。情还打哑谜呢?
三个脑子不太够用的就跟那瓜田里的猹似的,急得是抓耳挠腮上蹿下跳,连挑马时都显得心不在焉。
身为当事人的林碧玉就不同了,一眼就相中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叫小太监牵出来安好马鞍之后,便迫不及待翻身一跃而上。
干脆利落的身手直接将胤G那句“你若不会骑马我可以慢慢教你”给堵了回去,也看愣了其他几个人。
阳光之下,那身华美的骑装更是流光溢彩绚丽夺目,但这却也无法掩盖少女自身的光芒。
神采飞扬、英姿飒爽,美得惊心动魄。
“寻常人得了件稀世罕见的宝贝早都该死死藏起来了,四哥倒是大度,只生怕旁人不知她的好一般,却也不怕招来旁人抢夺?”
胤G都没空分给他一记多余的眼神,目光从始至终都在她的身上。
“若还得叫宝物收敛自身光芒于暗处躲藏……啧,那得是多懦弱无能的男人?莫说拥有的资格,他连抢夺的资格都不配得到。”
说罢便也翻身上马,不急不缓来到少女的身旁。
第69章
“黛儿,上来。”
林黛玉却有些迟疑,“带着我总是不够畅快,动作也难免受拘束,只叫人牵着马带我慢慢走就行了。”
“你不会骑马?”郭络罗氏诧异的目光在姐妹俩之间打转,笑道:“这才是我印象中汉族文人家的千金啊,方才见林姐姐浅浅露那一手都叫我险些要怀疑你们的来历了,竟比我这个满人还厉害呢。”
“我打小闲不住,好动,专门有师傅教的。”
老太太不喜欢女孩子家那样野,为此没少叨叨她,但却还是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给她找了师傅来。
每每看见她弄得一身泥猴儿样回家,都忍不住捂胸口一阵惊呼哀叹,可纵是百般排斥万般不赞同,到底也还是舍不得委屈她一点儿,简直宠得没边儿了。
回想起这段往事,林碧玉的心头不禁拂过一抹怅然,伸出手催促道:“将你独自一人放在后头我才不能尽兴,赶紧上来吧,就你这小身板儿能影响到我什么。”
想想也是,林黛玉就握住了她的手,在丫头婆子的帮扶下坐到了她的前面。
修长的双臂绕过面前纤细的小身板儿,毫不费力地将缰绳抓在了手里,身高的差距更是一点儿没能影响到她的视线,简直完美适配。
“你们两个果真是孪生姐妹?怎么差距这样大?该不会大姑娘其实是林大人在外头的风流债,为掩人耳目才悄悄接回家,以孪生之名企图瞒天过海吧?”胤K那张不甘寂寞的嘴又开始四处瞎撩拨了。
姐妹二人四只眼,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一个寒意凛冽似冰刃,一个怒目圆睁要喷火,弄得胤K一时间浑身发毛如坐针毡。
不甚自在地缩了缩脖子,理不直气也壮地咕哝道:“这样看爷做什么?爷脸上开出花儿来了不成?再看,再看小心爷抠了你们的眼珠……哎哟!哪个狗胆包天的混账敢打爷!”
捂着后脑勺扭脸一瞧,正对上一张冷冰冰的棺材脸。
霎时,气势就散了大半。
“再敢胡乱编排人,我就要去找宜妃娘娘讨个说法了。”
“……”仅剩的那点外强中干也无了,只剩下气急败坏,“你是小孩子吗?怎么动不动就要告状?不害臊啊你!”
“爷还在读书,怎么不是小孩子了?”
胤K差点没被噎死。
还要不要脸了?要不要啊!
“哟,瞧着吆五喝六天不怕地不怕的,原来竟还是个怕挨额娘揍的小屁孩儿啊。”林黛玉满脸嘲弄地瞥他一眼,掩唇笑得甚是讽刺。
“蹭”的一下,胤K当场臊红了脸,整个人原地爆炸。
与此同时,林碧玉却双腿一夹,驾着马就疾驰而去,全然不给他发作的机会。
非但得叫他憋回去发作不出来,还大方地赏了他一嘴尘土。
刚好张嘴的胤K差点没被呛死,弯着腰咧着嘴不断在那儿“呸呸呸”,脸都绿了。
“气死……”
才一张嘴,又赶上胤G带着一队人马追赶上前,再次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故意的!他们一定是故意的!”
郭络罗氏拿袖子捂了口鼻,闻言就嗤笑一声,“摆明就是故意的你又想如何?谁叫你自个儿嘴欠,该你的!驾!”
“嘿!一个两个都敢骑到九爷我的头上来屙屎拉尿了?真当爷……”
“行了行了,你这张嘴也确实该改改了,玩笑也该有个分寸才是。”胤T无奈地说道。
……
等他们三人循着踪迹追上去时,那几个人竟各自都已经有了些小收获。
郭络罗氏身边的奴才手里拎着两只肥硕的兔子,胤G那边的也一样,最叫人意想不到的还是林碧玉,这么会儿功夫竟然就已经收获了四只兔子。
“人不可貌相啊,没想到林姑娘竟还藏着这样的好本事呢?”胤俄忍不住赞了一句。
才吃了憋的胤K却不乐意听这话,闻言就嗤笑起来,“小小兔子罢了,三岁小孩儿都能闭着眼打着,有什么厉害的。”
话音尚未落地,冷不丁一道敏捷的身影迅速从众人眼前一闪而过。
不及反应,就看见林碧玉已拉弓搭箭,毫不迟疑地一箭射出。
众人下意识屏息静候,却是半晌也未曾听见有任何动物的哀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