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中的学生出来当家教,听起来就像是个笑话。
不过还有家长敢选她,也算是个人物了。
周末要去试课,程北茉的日程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
跑两家讲课,路上就要花不少时间,再加上上课,一整天时间是搭进去了。
她要提前做完这一整天的练习册,要备课,还要为不在家想个合理的理由。
陈韵吉看她这么拼,课间休息都在赶卷子,颇为意外:“你还真要去当家教?”
“不然呢?”程北茉没抬头,“你以为我在闹着玩?”
“我跟学霸的差距就在行动力上。”陈韵吉拄着下巴,盯着她的笔尖,“你什么时候去做家教?”
“试课能通过的话,应该周末和假期都要去吧。”
“周末?假期?”陈韵吉满面愁云,“那不会影响你自己的学习吗?”
“我尽量平衡好。”程北茉想起了点什么,抬头叮嘱她,“对了,别在我爸妈面前说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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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一大早,程北茉就跟方丽珍说要去书店自习,在店里囫囵吞了个卤蛋便直奔京江公馆。
京江公馆的物业安保极其严格,在门口登记了身份信息,又跟业主家电话核实之后,才准予放行。
她又一次踏进这里。
现在已经是冬天了,这个小区仍然郁郁葱葱的,如同童话森林一般,没有一点冬天的气息。
她来过一次,但小区里的路太过复杂,她已经不记得裴颂家是在哪一栋了。
跟他们老破小小区截然相反的是,这里几乎看不到人。尽管是周末,这里还是很安静。
到了学生家里,她发现这里跟裴颂家格局很像,只是楼层不高,并没有裴颂家那么广阔的视野。
这个家里装修得极尽奢华,欧式家具、夸张的壁纸、水晶吊灯……目光所及的地方没有一点留白。
程北茉刚进来眼睛就累了。
家长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看起来甚至不到三十岁。
“你可以叫我Amy。”她给程北茉倒了杯水,寒暄了一会,才说到自己孩子的情况,“他可能有点闹腾,之前几个老师都不愿意来了,你多包涵一下。”
话虽这么说,脸上却没有半点抱歉。
程北茉乖乖地点了点头。
当程北茉走进儿童房,跟这个三年级的小屁孩共处一室后,她才知道,为什么没老师愿意来。
Amy刚替他们关上门,一只拖鞋就飞了过来。
还好程北茉躲闪得及时,拖鞋才没有砸到她。
紧接着,一个戴着奥特曼头套的小男孩从角落里跳起来。
这何止是“有点闹腾”?程北茉心有余悸地想。
“喂,把拖鞋拿过来。”那小男孩趾高气扬地命令道。
程北茉微微蹙眉,没有动。
他有点暴躁:“听见没?拿过来!”
程北茉问他:“你不怕我告诉你妈妈?”
“她才不会管呢,她这会肯定已经躲进影音室看电影了。”
嚯,家里还有影音室。
小男孩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露出“你拿我没办法”的表情:“快点,拖鞋!”
程北茉看了眼他的奥特曼头套,摇了摇头:“可惜了。”
到底是小孩,话说一半,就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暂时把拖鞋抛到脑后,问:“什么?”
程北茉一看有戏,便不屑道:“奥特曼哪儿有穿你这样的。”
小男孩像被戳了痛处,辩驳道:“我有全套的衣服,没穿而已。”
话还没说完,他就急着去衣柜里翻腾。
“行了行了,别找了,找着了也没用。”程北茉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你这奥特曼根本不是最厉害的。”
小男孩一皱眉:“我这可是雷欧,懂什么呀你。”
说完,他从衣柜里掏出一套红色的连体服。
程北茉靠在书架旁,打量了他的衣服,慢悠悠地说:“我知道雷欧臂力惊人,但他这套衣服特显胖,现在流行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再厉害有什么用,女孩不喜欢这样的。”
小男孩摘下头套,茫然地望着她,仿佛世界都崩塌了。
“那女孩喜欢什么样的?”
程北茉耸了耸肩,跟他做交易:“你把拖鞋穿好,然后再做几道题,我就告诉你怎么穿最帅,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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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到,程北茉精疲力尽。
两个小时的课堂时间,她准备的测试题一共就做了三道,还全是错的。
剩下的时间,她一直被缠着问到底穿哪个奥特曼的衣服才招女孩喜欢。
离开前,程北茉想跟他说实话,只要穿奥特曼衣服,就不会有女孩喜欢。
但她没有说。她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她面目真诚地说:“下节课,下节课告诉你。”
她扶额叹气,唉,钱难挣屎难吃。
拖着疲惫的身躯穿梭在小区的“森林”中时,她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裴颂。
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快速认出裴颂了。
这很不妙。
短暂的欣喜过后,她突然察觉到些不对劲。
裴颂不是平时懒散的姿态,反而走得很快。
在茂密树木的遮掩下,程北茉完美隐身,她悄悄跟在裴颂身后,保持一定距离。
突然,左手边的大厅里,一个中气十足的浑厚男嗓吼了句:“你滚了就别回来!”
吓得程北茉一激灵。
裴颂头也不回地说:“那可不一定,没准还得回来给您添堵。”
他语气冰冷,甚至有一种从没出现过的狠劲。
不用猜,就知道对话两人的关系。
中年男人追出来:“别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还敢顶撞老子了。”
裴颂停下脚步,语气如金属一般冰冷:“您不觉得您说这话可笑么。”
中年男人气得说不出话:“你变成现在这样,跟你妈脱不了干系!本来以为你到了八中能长点教训,现在倒好,反过来指责老子。”
“我在八中挺好的,用不着你操心,倒是你在外面的那些事,敢承认么?敢让我妈知道吗?”裴颂的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你有什么事就冲我来,别动不动就拉上我妈,不然,显得特没种。”
程北茉大气不敢出,躲在树木屏障后,脑中的思绪已经乱得理不过来。
“你!”
争吵声就此中断。
裴颂大步走远。
程北茉无暇多想,赶紧小跑跟上。
快到小区门口时,她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第二家的家长发来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到。
她终于想起自己今天还有正事要做。
第二家距离京江公馆挺远的,现在坐公交过去,时间刚刚好。
程北茉盯着那条消息,举棋不定。
钱重要钱重要钱重要……
可是裴颂好像心情不好……
程北茉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心乱如麻。
她仿佛一个在事业和爱情面前两难的女强人。
她想起朱倩茹的话。
——“茉啊,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最近朱倩茹竟然频繁地成为她的指路明灯。
最后,她咬了咬牙,还是揣起手机,跟上了裴颂。
不得不说,跟踪这种行为,真的很变态。
前几次跟踪失败之后,这一次她娴熟了许多。
裴颂并没有发现她。
他沿着那条路走了很久,整个人像是泄了气似的,单肩松垮地背着个黑色的包,背影有点落寞。
程北茉跟在他身后,觉得这样的他有点陌生。
她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最近都不怎么快乐。
最后,裴颂直接打了辆出租,扬长而去。
她的跟踪就此中断。
望着那辆消失的出租车,她苦笑一声。
自己还一堆烦心事呢,还有空关注别人。
原本这时候她应该在试课的,却跑来鬼鬼祟祟地跟踪裴颂。
到底是什么让她变得这么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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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周的周一,程北茉早早就起床了。
她特意起得比平时早,打算独自去学校。
下楼的时候,她碰见了陈展翔,他二话不说就回去把陈韵吉从床上拽了起来。
天还没亮,空气中只有环卫工人的刷刷扫街声回荡。程北茉双手插在羽绒服兜里,看着嘴里呼出的白气,觉得有点披星戴月的那意思了。
一直到公交站,陈韵吉都还是梦游状态。
她打了个长达十秒钟的哈欠,闭着眼问:“你干嘛起这么早?别告诉我你要兼职卖早点。”
程北茉笑了笑:“我还没变态到那份上。”
“我看快了。”陈韵吉砸了咂嘴。
“车来了。”程北茉用手肘搡了搡陈韵吉,“你其实不用起这么早的。”
“我爸不让我跟杜杨一起走,让我离他远点。”
程北茉觉得奇怪:“为什么?”
陈韵吉习惯性到最后一排,直接坐到靠窗的位置:“孤男寡女,不放心呗。”
程北茉点点头:“你爸可能察觉出了什么。”
陈韵吉和杜杨那层窗户纸几乎都是透明的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一起走又怀不了孕,我爸真的有点矫枉过正了。”陈韵吉丝毫不觉得自己语出惊人,平静地把话题转向程北茉,“对了,周末你的家教试课怎么样?”
“还行。”
“在哪儿上课啊?”
程北茉瞥了她一眼:“问这个干嘛?”
“我是这件事的唯一知情人,你不得把地址告诉我,万一,我不是咒你啊,我是说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还能知道去哪儿找你。”
程北茉沉默片刻,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实话实说:“京江公馆。”
陈韵吉瞬间睡意全无,刚才怎么也张不开的双眼立刻睁大,幽幽地飘到程北茉耳际:“京~江~公~馆~啊~”
每个字、每口呼出的气儿都透着阴阳怪气。
她稳了稳情绪:“怎么了。”
陈韵吉像条蛇似的,上下舞动:“你该不会是……跟大帅比在玩‘家教’游戏吧?!”
“求求你,把脑子里那些带颜色的玩意倒出来吧。”程北茉抱着她的头晃了晃,“这事跟裴颂有什么关系。”
其实,她不想承认,这事跟裴颂是有关系的。
她完全不用舍近求远选京江公馆这家人。
“你真的不是去找大帅比的?”
程北茉认真反驳:“不是!”
陈韵吉失望地重新闭上眼睛:“可惜了。”
可惜你个头啊!
到了学校后,程北茉一直在教室门口晃荡,确保裴颂出现时,她能第一时间发现。
裴颂来得不算晚,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他刚从楼梯口上来,就跟程北茉对上了视线。
他戴了帽子,帽檐压得很低,正好遮住了那一头生猛的发型。
裴颂走过来,朝程北茉扬了扬下巴:“等我呢?”
程北茉没讲话,视线却落在他脸颊上。
他脸上又添了新伤。
她想起周末的事,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被裴颂抢了先。
“怎么,又要摸我的脸?”裴颂散漫地靠在一班门口的墙边,左右看了看,“这会儿人多,你考虑清楚。”
看他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程北茉被气笑:“自作多情。”
她摊开手心,手里是云南白药。
“我家只有这个药,不知道有没有用。”
裴颂看清盒子上的字后,轻笑了一声。
程北茉以为他在嘲笑她,作势要收回手:“不要算了。”
到底是没有他动作快。
裴颂抢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腕。
“要。”他用另一只手拿走药,“你给的都要。”
这……太难顶了。
第29章
◎你们俩绝配,一个比一个嘴硬。◎
程北茉揣着一颗猛烈跳动的心脏, 努力控制自己面色保持淡定。
她问:“我给的毒药你也要啊?”
裴颂松松垮垮地倚着墙,盯着她,反问回来:“你会给么?”
完蛋。
他的语气更轻松, 更游刃有余,反倒弄得她有些心虚。
她定了定神,说:“没准会。”
“够狠。”裴颂抿着唇, 默默地伸了个大拇指, “我还以为……”
说到一半,他停下了。
程北茉问:“以为什么?”
“以为你会说舍不得。”
不得不说, 程北茉这时候觉得他真的挺符合“狗”这个名字的,总是撩人于无声处。
她有点招架不住他,想及时撇清自己, 只好在慌乱中说:“我当然舍得。”
裴颂像是看穿她的慌乱似的, 看向别出笑了一声, 才重新面向她, 悠悠地说:“那是我高看自己了。”
这人要干嘛啊!
程北茉语无伦次地岔开话题:“也不知道这药能不能在脸上用,你喷药的时候小心点,别弄到眼睛里。其实我不知道这药能不能在脸上用, 要不你还是先问问医生吧。”
裴颂忍着笑逗她:“什么都没弄清,就敢给我带药?”
没想到程北茉直接摊开手心:“要不你先还给我。”
裴颂心想她可真行,护着自己的口袋:“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程北茉试图跟他做交易:“那你先说,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别又说是走路不小心碰到了。”
那天在京江公馆,她听到他跟父亲的争吵, 脸上的伤也许就是那时候弄的。
裴颂笑了下,混不吝道:“还真是。”
程北茉哭笑不得:“你扁平足啊你?”
裴颂无奈:“你才扁平足。”
程北茉摇了摇头:“我活了十七年, 都没因为走路不稳磕过脸。”
裴颂愣了一下, 把药装进外套兜里, 竟然给她鼓了几下掌。
甚至用有点嘲讽的语气说:“你牛,你厉害,你下盘稳。”
程北茉气不过:“你……”
临打早读铃时间越来越近,一班教室也快坐满了。
人来来往往的,他们俩一直站在门口也不太好,他揉了下她的脑袋,说:“行了,没什么事,别瞎操心。”
等程北茉回过神来,他已经走了。
她理了理头发,迟滞地走进教室,又倒回来,探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