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孤零零地摆在桌面,周遇却打开冰箱,冰箱里没有太多东西,白白的冷光照着他的脸,周遇拿出一把青菜一个鸡蛋,下了一碗面,水很快沸腾,他把长面条挑进碗里。
父母发了红包过来,还打来语音,问他怎么庆祝,周遇很慢地说:“在吃面。”
“长寿面哦!”妈妈喜气洋洋地问,“对象呢?”
周遇声音很低地笑了一下,尾音一颤:“在啊。”
“那你们好好过生日,请人家吃点好的,大方点,别舍不得钱,都还好吧?”
“还好,妈……”
语音已经挂了。
通信时代留下的习惯,总是怕多说一分钟就要多收钱,即使现在家里装了无线网,教父母学会了微信和语音,也还是这样。
勉强调动起来的情绪更深的坠去。
面条已经吸饱水分,有点坨了,周遇端回桌边塞进嘴里面,才发现太咸了,然后突然想起来,其实他忘了放盐。
周遇擦了擦眼睛,原来是自己哭了,眼泪滴了进去。
他停了下来,把碗推到一边,趴下来埋在了桌子上。
第37章 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茉哭到第二天醒了眼睛是肿的,嗓子也痛,幸好是周末,她埋在被子里不起来,浑浑噩噩地躺着,直到杨兰冲进房间拉窗帘开窗透气,大开大合地一顿刷刷刷,同时扭头催道:“几点了还不起!”
床上的毛毛虫缩成一个团团,杨兰把被子掀起来一怔:“怎么了茉茉?”
陈茉默默地把被子抢回来,杨兰坐在床边摸她的头顶:“吵架了?和谁?”
陈茉哑着嗓子小声说:“分手。”
一开口,她又有一点想哭。
杨兰叹了口气,但是问:“真的?”
“嗯。”
陈庆本来在客厅看早间新闻,电视声音开得很大,突然看见杨兰满脸担忧地坐在女儿床边上,也走了过来:“怎么了?搞什么?”
杨兰对着门口说:“失恋。”
“总算和那小子分了?”陈庆一拍手,“分得好,早就该分,难得干出来一件脑子拎清白的正经事。”
陈茉抱着被子顶嘴:“不用你评价!”
“哭什么哭,工作做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没见你哭,换了多少岗了,还在做一线!现在男的女的都一样了,都该把心思花在事业上,天天哭什么情啊爱啊,格局低。”
陈茉气得快坐起来,嘶哑着提高音量:“之前嘲讽我那几个钱算什么事业的也是你,是不是你?话都让你说了,你多有道理!我工作又怎么了,那是我想换的吗?我没花家里的钱没靠你我自己找的工作怎么了!我每个月还给你交伙食费,谁家给自己爸妈交伙食费!”
“我是缺你那几毛钱吗?我是防止你产生那种啃老的思想,好吃懒做,就靠家里等家里,人就废了!”陈庆也大声起来,“你住家里不要钱?给你算这个账了吗?我们还给你买房子!”
“那我搬出去行了吧!”
“少说两句!”杨兰瞪着眼睛吼道,“你惹她干什么,大早上的,出去看你的电视去。”
陈庆走了,这下陈茉的眼泪是真的又涌了出来:“他大老板他挣大钱他了不起是不是?”
“好了好了,你爸就这样,神经病一样,管不住嘴。”杨兰安慰道,“我的工作你爸还不是看不上,他说他的,不要理他,起来吃早饭。”
陈茉蒙上被子:“我不想吃。”
等杨兰走了,陈茉擦了擦脸,从被子里摸出手机,先把所有软件都看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生,周遇没有找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点开微信,想解除黑名单,然后再发个消息,但是最终她没有这么做。
她仅仅只是拉黑了周遇的微信而已,他只要想找到她,总还有无数种方法,他们在几乎所有的有社交功能的软件上都加了好友,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茉茫然无措地又躺了一会儿,翻到通讯录给李豆豆打了个电话,没有任何心思寒暄,直接说:“秦萧楠来江城了,有没有跟你说?”
李豆豆一听就很不高兴的样子:“我不知道。”
“他昨天来找我了,带着条破首饰,暗示我要约,什么傻逼。”陈茉骂道,“豆豆,你好好考虑一下,这种人别结了。”
“你有证据吗?”
陈茉皱起眉:“什么?”
李豆豆缓慢又清晰地问:“你录音了没有,或者视频。”
陈茉吃惊极了:“你不信?”
李豆豆下了结论:“看来你没证据。”
然后把电话直接挂掉了。
什么东西啊?陈茉目瞪口呆,气得咳嗽,一对傻逼!
天造地设的一对渣男贱女!
陈茉立刻发长语音大骂发泄一番,说自己是好心喂了狗云云,但李豆豆不为所动,不反驳也不理她,死寂的对话框让陈茉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
心里更堵了。
为什么会这样?
曾经美好而单纯的学生时代,难道真是自己一腔情愿的滤镜吗?
可是只要随便想想,陈茉就能毫不费力地想起两个人的许多回忆来,一起上课逃课,一起吃食堂吃小吃街,一起赶期末作业,晚上熄灯后躺在宿舍床上,可以聊好久好久。
毕业后联系渐少,也只是世事常态,青春遗憾罢了,陈茉从来没有想过重逢居然是一场摧毁,把过往轰成飞灰,渣都不剩。
所以……人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还是说,她从来就不了解真正的李豆豆和秦萧楠,他们不是变了,而是不再掩藏。
也许,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 B 面。
就像即使两年来亲密至极,周遇也并不真正了解陈茉昨天说的那句分手,出发点不是任性和嚣张。
而是心虚和心慌。
还有下意识的逃避。
虽然她看起来不是这样。
在周遇眼中,在许多人眼中,陈茉是一个不管不顾一往无前的人。
然而不是这样,根本不是这样。
中午是陈庆过来叫陈茉吃的饭,陈茉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父女两个就当早上的争吵没有发生过一样,谁都没有提,也不会有什么处理,陈茉早就习惯了,二十六年以来,从来如此。
旧的矛盾不是被掩盖了,没有人去掩盖,他们直接忽略,所有细小的矛盾堆积成了一座高塔,但是所有人依然忽略,从高塔旁走过。
有的时候家庭生活就是如此,人们既不看向四周,也不看向对方,人们不知道看向哪里,但是一直前进,这叫做过日子。
无论如何,日子总得过。
大概是这个意思。
新的矛盾产生,并没有叠加在旧的上面,并不需要被叠加在旧的上面,它随时随地都能产生,也随时随地都能被人忽略。
吃完饭之后,杨兰说下午开车去郊区湖边湿地露营和爬山,带陈茉散散心,但是陈茉不想去。
“去吧,茉茉,又不要你干什么,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心情就好了,总得过去的。”
杨兰温声细语地劝:“你就坐坐车,到了地方你要躺着你在那边躺着不好吗?一样的。”
“……我不想去。”
陈庆又不高兴起来:“你妈都收拾好东西了,忙前忙后,能不能知道点好歹?”
陈茉坐在餐椅上面无表情,她现在没有多少吵架的力气,只是说 :“我哪都不想去。”
“你想干什么?失个恋要死要活的,关心你还有错了?”
陈茉有气无力地说:“没错,你们全对。”
杨兰又说:“没逼你什么,你就出个门,再说我们也好久没有出去转转了,今天外面天气特别好,你看看窗户,看一眼,昨天立秋了。”
陈庆也缓了缓语气:“你就当陪下你爸妈,行吧?天天往外面跑,还过夜,还晚上都不回来,养你像养个白眼狼。”
陈茉吐出一个字来:“嗯。”
杨兰高兴起来:“好好好,老陈,赶紧下去开车。”
第38章 自古逢秋悲寂寥
秋天了,真的秋天了,叶子还没有开始落,但是逐渐变黄,驶出城外后国道两旁的农田开始显现出一点丰收的端倪,阳光也不像夏天时那样刺眼了。
不断切换的风景看在陈茉眼中没有什么感觉,她不觉得开心,也不觉得难过。
刘禹锡说“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她不觉得,白居易说“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她也不觉得。
景物就是景物,她现在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和周遇的故事或许到这里就结束了,她不是做不到去找他,而是不知道找了他之后怎么办。
周遇说他过不去,永远过不去,陈茉知道他指的并不仅仅只是昨天发生的那一件特定的事,而是过去两年被新鲜与情意掩盖掉的许许多多的事情。
周遇昨天说了很多很残忍直接的话,那些很残忍直接的话绝大多数都是对的。
陈茉不是在事后才觉得他是对的,也不是在晚上伤心和难过的时候,她是在周遇说出那些话的瞬间就意识到他是对的。
他说陈茉总是自以为是,总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总是理直气壮地要求他理解她,他还说他喜欢她比她喜欢他要更多。
是这样,的确是这样,就连现在也是这样,她还在期待周遇来找她和好,像以前每次那样,而不是她先低头去找周遇。
以前他们每次的矛盾和吵架,也大多数是陈茉的任性为主,她乱七八糟的道理和规矩很多,而周遇对她则没有要求。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她提出了做她男朋友的三条规则,但是周遇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遵守她的规则,调整工作,来到江城,改变自己按部就班的人生计划,然后告诉陈茉,我喜欢你。
那时候新鲜且热情,喜欢就可以在一起,但是现在如果还是这样就是不对的,她这样太任性也太自我了,就算继续在一起,就算昨天那句忍够了只是一句气话也没有用。
周遇总有一天还是会受不了的。
陈茉认为周遇是个很好的人,好人不应该被这样欺负。
那就……算了吧。
她昨天的表现也很糟糕,即使心里觉得周遇说得是对的,陈茉也没有办法正常的处理和接受他的情绪,他越伤心,越是指责,她越是想要跑掉和逃开。
她在从家庭和恋爱的所有亲密关系模式里都没有学会怎么正面处理矛盾,即使已经二十六岁,还是没有。
陈茉只是下意识地用愤怒来对抗指责,然后用切断来逃避处理,在盛怒和逃避心态之下说了分手,现在终于冷静下来,她竟然不太后悔,而是决定放过他。
陈茉还是喜欢周遇,但是她决定放过他,改变自己的痛苦和困难实在是大过了爱情,虽然爱情也是让人痛苦的,但这是暂时的。
她站在一个很旁观的视角看着自己的决定,这样才能切断决定带来的痛苦,就像看着窗外飞驰的风景。
陈茉什么都感觉不到。
一阵狂风吹了进来,是因为杨兰坐在副驾上把车窗降了下来,深呼吸一口,感叹道:“哎呀天气真好,空气也好!”
陈庆没有给老婆及时反馈的习惯,他在开车,通常是陈茉接话,但是陈茉如今一声不吭,车里就只有风声。
杨兰觉得有点没意思,开始拍照片发朋友圈,过了一会儿惊喜地叫道:“哎老陈,你说巧不巧,林科也在湿地露营!”
有实际信息的对话陈庆还是有反应,他抽空看了一眼:“老林带鱼竿了没?他那个竿好。”
“我给你问问。”
“带了带了,他给我发定位了,我们直接去他们家的营地一起。”
杨兰喜笑颜开地说:“君君和他家的新女婿也在,我跟你说过没君君已经有了?刚结婚就有了,多好,一年就把大事全搞定了。”
“呵。”陈庆不怎么高兴,“那你看看你女儿。”
“别说了,扫人兴。”杨兰扭头准备安慰一下陈茉,却发现陈茉阴森森地瞪着她,气得发喘。
“我不去了。”陈茉颤抖着说,“我不见林凤君。”
杨兰皱皱眉:“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陈茉激动地喊了起来:“那你们去吧,我绝对不见林凤君!”
“你嚷什么?好好的!”杨兰也终于失去耐心,“不去就不去,你不会好好说话?”
“我是第一天说我不见林凤君吗?我说过多少遍了!你听进去一回能怎么样?我死也不见林凤君!”
“我在开车!”陈庆不耐烦地吼道,“不想去就下车!”
“那就停车。”陈茉拉着把手紧紧咬着牙发颤,“我下车!”
猛然一个急刹,刺耳的声音响过,陈庆把车停在了应急车道,打开警示灯:“滚!下车!”
陈茉推开门就走,杨兰赶紧跟着她下去,拽着她的胳膊:“茉茉!”
陈庆的声音隔着玻璃传过来:“从早上就甩着脸,我们两个谁惹你了?不是你我至于开几十公里跑这破地方来吗!”
陈茉一边挣扎一边嘶声喊起来,眼睛血红:“我说过我不来!我说过我不见!我说过多少遍了!”
杨兰死死抓着她:“谁知道你就这么犟呢,多少年的事情了,二十五六岁了,不知道你在计较什么,怎么就过不去呢?行了行了,不见就不见,我跟林科长说我们自己玩。”
“我过不去!我一辈子过不去!”陈茉越喊越大声,全身的血都涌进脑子,充血沸腾,但是突然之间,又浑身冰冷。
她忽然彻彻底底明白了周遇昨天的感受,周遇为什么说他过不去?
她本来不能理解,但是现在明白了,完全明白了,她把令人难以忍受的忽视从家庭中转移到了周遇身上,虽然不是同类事件,但是内核相似――而这足以让一个正常人发疯。
陈茉愣了一会儿,捂着心口喘气。
陈庆也从车上下来,用命令的语气说道:“上车。”
陈茉不动,陈庆又道:“给你道歉,快点上车。”
杨兰扯了一下,陈茉弯下身子钻进车里,心脏急促地跳动着,她起初有些悲哀于自己的懦弱,随即马上又抽离出来,高高地漂浮在车顶俯瞰着自己。
陈茉重新获得了麻木的平静。
有这么巧的机会没能利用,杨兰脸上的表情难免很遗憾,她已经提交了很多材料跑了很多路子去提干,正在有眉目的时候,林科长是她的直系上司,他的意见十分重要。
陈茉假装没看到,她没有一点多余的精力去照顾母亲的遗憾情绪,全身都在耗尽能量封闭自己,瘫坐在躺椅上目无焦点地看着面前的湖水。
第39章 不能做有问题的人
陈庆在女儿面前坐下来,语调挺平和地说:“来,我跟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