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卿看了看原本那张画上的字,“我用不用练一练,也仿照原本的字体”
苏灿瑶摇头,“写字最重要的就是一气呵成,不能有停顿,你现在更换一种写法,下笔肯定会迟疑,只有三天时间了,你现在练已经来不及了,最多能做到形似而神不似,这些画虽然是为了用来引出幕后黑手的,但也是真的要拿出来陈列展出,必须做到样样俱佳,不能让番邦使臣笑话,所以你尽管写便是。”
她分析道:“真正见过这些画的人不多,当初在画上动手脚的人恐怕也是匆匆一瞥,既然画像只有七分像就足够以假乱真,那么字也是一样,只要还是那几个字,没人会注意其中的差别,唯一认真看过画像的恐怕只有陛下,只要太子跟陛下提前讲明原因,让陛下别当着朝臣的面提出质疑即可。”
裴元卿点点头,这些事必须提前告诉父皇,让父皇有个心理准备。
他提笔蘸墨,手腕沉稳的在纸上写了起来。
他一手行书写得相当漂亮,勾画得宜,笔力苍劲,连秦世忠都自叹弗如,跟苏灿瑶的画摆在一起相映成辉。
苏灿瑶唇角扬起一丝微笑,越看越觉得满意。
待裴元卿写完,把画拿到一旁晾干,苏灿瑶又开始着手画第二幅画,三天时间实在太过紧迫,她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歇息。
她每次专注作画时,就会忘了时间,待她再抬头,已经是乌金西坠,院子里洒落余晖。
她搁下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转过头才发现,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到了桌子上,祁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府了,正跟裴元卿坐在桌前小声说话,显然只等她一个人。
苏灿瑶发现他们兄弟二人的侧颜瞧起来有几分像,只是那双眼睛大有不同,应该是一个随了乾丰帝一个随了裴皇后,祁烈更刚毅,裴元卿更清隽。
苏灿瑶意识到他们在等她,耳根发烫的走过去,朝祁烈欠了下身,“殿下,我刚才没留意到您回来了,没有及时见礼。”
祁烈笑容温和道:“杳杳,你不用跟我如此多礼,你们以后见到我都无需行礼,尽管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苏灿瑶偷偷鼓了下嘴巴,这里是皇宫,她可不敢当做自己的家,也不想当做自己的家。
祁烈笑道:“你专注作画是帮我的忙,我高兴都来不及,若非你有此等才华,我这次可就要摊上麻烦了,你帮了我大忙,可有什么想要的”
苏灿瑶摇头,“您让我父亲破格升为五品同知,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裴元卿,才不是为了换好处。
祁烈声音温润道:“我可不是凭白给你父亲升官,我看过你父亲的考评,年年皆是上等,你父亲是个很不错的父母官,只是因为他当初本该从八品官,因为有空缺才落得一个七品官,所以升迁才放缓,这么多年都没有升过官,如今不过是补上了而已。”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你们苏家在当地是仁善之家,民间声望极高,积福之人必有善报,这一切都是你们应得的。”
苏家救了他弟弟,日后必定福泽万千,这只是开始而已。
苏灿瑶知道父亲一直都是为民者请命的好官,所以虽然感激,却不觉得受之有愧,只是为父亲感到高兴,官职越大他越能发挥所长,造福更多的百姓。
裴元卿拉开旁边的凳子,“先吃饭吧。”
苏灿瑶走过去坐下,看到桌上的铜锅,里面浓稠泛白的骨汤沸腾翻滚着,旁边摆满了各式菜色。
她眼睛微亮,“今晚吃涮锅”
“天气凉,吃点热乎的。”祁烈夹起几根青菜放到汤锅中,促狭笑道:“我知道你胃口小,不过给我些面子,多吃点。”
苏灿瑶默默伸出筷箸,夹起一叠肉片扔进锅子里,然后矜持的点了点头,“好的。”
她累了一天,早就饿了,现在闻到香气,把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起来。
“……”祁烈看着在浓汤里翻滚的肉片,哑然失笑,也索性放开,拿着筷箸痛快吃了起来。
热气蒸腾,三人吃的热火朝天,谁也不拘着,中途还让厨房加了一次肉和豆腐。
外面冷风肆虐,屋子里暖意融融。
祁烈让人准备了一壶清酒,温过之后,他和裴元卿畅快的对饮了几杯。
苏灿瑶眼巴巴的望过去,看向白瓷酒壶,眼神中透出几丝渴望。
裴元卿犹豫了一下,抬手给她倒了半杯酒,“浅尝一口,不可多饮。”
苏灿瑶迫不及待地接过小酒盅,抿唇小小的尝了一口,这酒的味道微微有些辛辣,但十分酣甜,流入喉咙后整个身体都泛着暖意。
她时刻牢记自己现在身处东宫,听话的没有多饮,免得酒后失态,做出丢脸的事,毕竟她还从未喝醉过,不知道自己醉酒后会有什么反应。
她只知道大表哥醉后会一直缠着嫣姐姐撒娇,嫣姐姐不叫他夫君,他就抱着门口的大树不肯进门,兄长醉酒后看起来一切如常,但是如果不把他看牢,他就要吃书!非说吃了书他就能下笔如有神,裴元卿……
苏灿瑶忽然发现,裴元卿好像还没醉过,她忽然有些好奇他醉酒后是什么样。
裴元卿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苏灿瑶轻轻摇头,默默在心里下定决心,她得找个机会把他灌醉瞧瞧,说不定裴元卿醉酒后会管她叫姐姐呢!她要画一幅《元卿醉酒图》给他做明年的新年礼物!
因为裴元卿‘失忆’,大家不知道他的生辰在哪天,所以这些年都是在过年那日给他送礼物。
祁烈喝了一口汤,忽然打了个饱嗝,他微微僵住,简直觉得难以置信。
他从小就是太子,处处端着规矩,用饭从来都是八分饱,必须时刻保持着清醒,免得饭后困倦,他不敢让旁人知道他的喜好,吃菜时喜欢的菜夹多少,不喜欢的菜就也要夹多少,还从未吃的如此满足畅快过。
他抬头看了看对面的苏灿瑶,见她吃的脸颊鼓鼓,热的脸颊红红,食欲看起来很好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还能吃!
祁烈一口酒一口肉,有弟弟和弟妹陪着聊天,还趁机问到了不少弟弟这些年发生的事,只觉得这么多年都没吃得这么开心过,然后就……一不小心喝多了。
烛火摇曳,祁烈醉意朦胧的拉着裴元卿的手,忽然感情充沛地唤了一声:“弟弟!”
另外两人这才发现他喝醉了,他看起来脸不红、气息也很稳,但那双眼睛明显带着醉态。
裴元卿身体绷紧,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苏灿瑶。
苏灿瑶:“……”现在假装没听到还来得及吗
没关系,习惯了。
撒谎的你们幸好有一个帮你们圆谎的我啊!
苏灿瑶神色不改道:“我明白,殿下是将你当作弟弟一般看待才这样叫你,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裴元卿:“……”哪里怪怪的
祁烈双眼通红地看了一会儿裴元卿,忽然抬手将他抱紧,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又大喊一声:“粲儿!我苦命的粲儿!是皇兄对不起你!”
裴元卿汗流浃背,被拍的呛咳两声,不敢去看苏灿瑶的眼睛。
苏灿瑶心里呵呵两声,佯装不知地道:“看来太子是喝醉了,错把你当做他的亲弟弟了,太子殿下那位失踪的六弟是不是叫祁粲”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裴元卿,暗暗磨牙。
就是你啊,大猪蹄子祁粲!
裴元卿:“……”怪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苏灿瑶绞尽脑汁的想,太子再喊出什么奇怪的称呼,她该怎么给他们圆慌呢
祁烈突然推开裴元卿,情绪激动的看向苏灿瑶,真挚地喊了一声:“……弟、妹!”
苏灿瑶:“”
裴元卿呼吸一滞,毫不犹豫的把祁烈扶得起来,头也不抬说:“我送太子回房。”
祁烈不愿意离去,伸长手臂,朝着苏灿瑶撕心裂肺的大喊:“弟妹啊!”
裴元卿心如死灰的捂住他的嘴,把他拖了出去。
苏灿瑶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以手扶额,灯光下的背影十分疲惫。
……
罢了。
这个谎谁爱圆谁圆!
她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如果她继续装不知道,会不会显得她很傻
毕竟别人撒谎,是严防死守,他们撒谎,是漏洞百出!
你们撒谎能不能认真点!
裴元卿把祁烈送回房间,看着他沉沉睡了过去,不着痕迹呼出一口气。
他看了眼窗外的月色,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能再拖延了,他得找个机会快些把真相告诉杳杳了。
他不是想瞒她,只是时间久了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祁烈翌日醒来,已经将昨夜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捅了篓子,还高高兴兴的跑去找裴元卿和苏灿瑶吃早饭,只是用早膳时他发现弟弟和弟妹比往常要沉默一些,看向他的目光也十分复杂。
他觉得弟弟和弟妹昨晚可能没睡好,没有多想,用过早餐后,又神清气爽的跑去上朝了。
苏灿瑶和裴元卿看着他愉悦的背影,都觉得十分心累。
裴元卿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苏灿瑶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去了书案前,抬笔画了起来。
她昨天成功画了三幅画,如今只剩下两天时间,她必须得加快些才行,幸好一幅幅练下来,她已经越画越顺手。
裴元卿没有打扰她,走过去拿起墨块,低头给她磨墨。
苏灿瑶目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微微有些走神,定不下心作画,既然无法专心,她索性放下笔。
裴元卿疑惑的望过去。
苏灿瑶坐回太师椅上,看着撒谎的大猪蹄子,故意颐指气使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肩膀酸了,你过来给我捏捏。”
裴元卿放下墨块,毫不迟疑地走过去,抬手给她按揉肩膀。
他的手掌宽厚而有力,按揉起来极为舒服,苏灿瑶眉宇微松,靠在椅背上,舒服的闭了闭眼睛。
裴元卿眼睛却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苏灿瑶今天穿着一袭抹胸碧波裙,露出雪白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他低头就能看到少女微微起伏的领口。
他努力把视线放平,可如果不低头去看,按揉的时候手指就会不小心触碰到滑腻温热的肌肤,可他如果低头去看,又会看到一片暧昧的雪白春光。
裴元卿心跳遽然杂乱无章。
苏灿瑶觉得裴元卿越按手指越僵,力气也越小,不由疑惑地抬了抬眸,“你早上没吃饭”
“……”裴元卿默默在心里念起清心咒,手上力气微微加重。
一刻钟后,苏灿瑶才大发慈悲地启唇,“我口渴了。”
裴元卿连忙松开手,走到桌边给她倒了一碗厨房刚送来的杏仁浆,杏仁浆微微冒着热气,正好可以入口。
苏灿瑶捧着白瓷碗,小口的慢慢喝,杏香微甜,入口清凉,她心情微微愉悦了一些。
裴元卿看着她,忽然开口:“杳杳,待这件事解决了,我有话对你说。”
苏灿瑶轻轻撇了下嘴,仿佛毫不在意一般,低头又喝了一口杏仁浆,嘴角却止不住微微扬起。
……这还差不多。
祁小粲,你再不说就会发现自己有一个万分凶悍的未婚妻!
哼哼。
苏灿瑶将一碗杏仁浆喝完,又愉悦的抬手画了起来。
……
三天时间悄然而过,转眼就来到了最后一日傍晚。
苏灿瑶专注画了十一幅画,神经太过紧绷专注,手腕也酸痛难忍,吃过晚饭后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就不小心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祁烈风尘仆仆的回到东宫,天色已经昏暗,他阔步走到书房前,远远看到轩窗敞开着,房内灯火通明。
他走到近处,透过窗ㄍ里看。
夜色静谧,白鹤香炉里袅袅冒着白烟。
少女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趴在桌子上沉沉睡着,软嫩的脸颊贴在桌案,鼻尖沾了一点墨迹,红唇微微张着,睡颜憨态可爱。
站在她身旁的冷峻少年沉默寡言,目光却温柔如水,他抬手动作轻柔的蹭掉少女脸上的墨迹,给少女披上斗篷。
祁烈目光温暖和煦地注视着他们,眼中渐渐浮起欣慰和激动。
他弟弟虽然是个冰块,但他弟妹性情活泼洒脱。
配!越看越配!
裴元卿一抬眼就看到他皇兄站在长廊下,目光激动地看着他们,不由一阵沉默。
祁烈抬脚走过去。
裴元卿把苏灿瑶画好的十一幅画拿出来,递给他道:“还差一幅没画。”
祁烈接过画看了看,不由惊喜万分,越看越满意,忍不住夸道:“杳杳小小年纪画技就如此出众,跟宫里的画师相比也不遑多让,甚至更有灵气,将来恐怕是一画难求。”
裴元卿脸上浮起一丝骄傲。
祁烈发现他夸杳杳,裴元卿比自己被夸还高兴,不免哑然失笑。
他看了眼少女眼下的青黑,低声道:“杳杳这几日辛苦了,别把她叫醒了,让她睡吧。”
他掏出一块令牌交给裴元卿,沉声道:“明日巳时中,父皇会带人去大明塔参观,只要在这之前把最后一幅画悬挂到大明塔里即可,我会先让人把这十一幅画陈列上去,明日你带着这块令牌,就说你是东宫的护卫,直接把最后一幅画送过去,然后躲到暗处看一看,究竟是谁暗中耍手段。”
裴元卿攥紧令牌,郑重地点了点。
第78章
万寿节当天,宫里早早就传来热闹的喧哗声,东宫里也是一片喜气,宫女太监们换上朱红宫装,步履不停的忙碌着。
祁烈寅时就起床了,他得带着皇子公主们去宫里给乾丰帝拜寿,不过乾丰帝子嗣不丰,后宫妃嫔也不多,用不了太长时间。
他身为太子,接下来一整天都别想闲下来,既要准备乾丰帝的寿辰宴,又要忙着接待各位使臣,还得应付前来祝寿的朝臣、皇叔伯们,估计要忙得脚不沾地。
他简单洗漱后,就匆匆忙忙的去泰安殿了。
苏灿瑶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天色微亮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她虽然累了三天,昨夜却休息的极好,一夜无梦。
清冽的阳光透过窗隙照进来,外面传来宫女们压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苏灿瑶精神饱满的从床上爬起来,只用了一刻钟洗漱,就赶紧去书房继续作画了。
裴元卿早就起床了,已经在书房里摆好了笔墨纸砚,见苏灿瑶醒的这么早,还微微有些惊讶。
苏灿瑶心情不错的走过去,抬手在他脸颊上捏了捏,“早啊,卿卿。”
裴元卿:“……”
苏灿瑶一幅画画了一个半时辰,她抬起笔就忘了匆匆流逝的时间,这幅画画的极为顺手,比往常画的都快。
裴元卿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厨房,亲自端着两碗小馄饨进屋,将碗筷放到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