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乍然看到这幅画像,情绪不受控制的失控,泪意瞬间就模糊了双眼。
乾丰帝颤抖着走上前去,抬手抚上画中人的眉眼,嗓音沙哑,“像,真像……”
他喉咙像堵住了一样,再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却泛着血丝,红彤彤的。
裴元卿站在眺望台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的背影。
半晌,乾丰帝声音嘶哑的开口:“你说粲儿还活着么,他如果活着为什么不肯回来,他是不是还在怨朕……”
祁烈低垂着头,忽然问:“那么您呢,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您还会把粲儿送走了吗”
裴元卿一下子握紧了手心,苏灿瑶手指泛疼却没有挣开,同样关注的看向乾丰帝。
乾丰帝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背脊微微佝偻着,声音很轻的说:“不会了,当年是朕糊涂啊……这些年来,朕没有一天能够安寝,总梦到你们母后指着朕的鼻子骂朕,粲儿如果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朕死后你母亲一定不肯见朕,不止你们母后,还有粲儿,他一定不想理朕了,他很难哄的,是朕活该……”
乾丰帝眼眶泛红的看着画上的裴元卿,裴元卿眼眶泛红的看着他。
苏灿瑶望着他们两父子,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命运弄人,还是该说人心难辨。
“轰隆――”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地面仿佛都跟着震颤。
众人陡然一惊。
裴元卿脸色发青,快步走到栏杆前探头去看,爆炸声竟然来源于大明塔底下。
苏灿瑶惊恐的发现,不是错觉,脚下的地面竟然真的在晃动!
变故来的太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两人来不及说话,裴元卿已经把苏灿瑶架到了扶栏上,声音极快地喊道:“跳下去!”
苏灿瑶看了眼底下的湖泊,几乎是裴元卿声音一落,她就毫不犹豫的越过栏杆跳了下去。
这是她对裴元卿本能的信任。
根据从小到大的经验,在这种情况下,她不拖裴元卿的后腿,按照裴元卿的指令行事,就是最简单快捷的方法。
苏灿瑶噗通一声落进冰冷彻骨的湖水中,待她从水里浮出来,大明塔已经开始坍塌歪斜。
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
周围都是朝臣们的惊呼声,她却仿若听不见一般,牢牢的盯着二楼眺望台的位置。
裴元卿见她平安落水,已经毫不犹豫的转身钻进塔内。
苏灿瑶的一颗心一瞬间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紧。
塔内摇摇晃晃,乾丰帝和祁烈身体不受控制的踉跄着摔倒在地,横梁断裂,周围坍塌,眼前的一切晃动不止,地下的火药仍在不断炸响,大明塔逐渐倾斜。
祁烈爬到乾丰帝身旁,努力想把他扶起来,一根横梁突然砸下,正砸在他的腿上,他痛呼一声,冷汗霎时冒了出来。
大批的护卫往大明塔里冲,却连楼都上不去,歪斜的柱子挡住了去路,沙石滚滚。
乾丰帝脑袋撞在墙上,咚地一声响,碎石不断落下,砸在他的身上、脑袋上,他眼前阵阵发晕,心底升起一股浓浓的绝望。
莫非他与烈儿今日要葬身于此
大昭怎么办
仔细想想,他这一生已经了无遗憾了,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找到粲儿,不知道粲儿身在何处,或许他死后能寻求到一个答案。
周围瓦砾翻飞,又一根横梁迎头砸下,乾丰帝绝望的闭上眼睛,忽然觉得很疲惫,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飞扑过来,横梁落下,上方传来一声闷哼。
乾丰帝愣愣睁开眼睛,一名少年撑在他身上,用单薄的身体替他挡住了砸下的横梁。
少年剑眉星目,一双眼睛极亮,头上沁出豆大的冷汗,额边碎发垂落,极强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乾丰帝眼睛一瞬间睁大,喉咙里颤抖着挤出一声:“粲儿……”
裴元卿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神来,听到这声称呼,整个人愣了一下。
乾丰帝眼前越来越黑,他努力撑起眼皮,眼前黑影重重,彻底晕了过去。
……
浓烟滚滚,四周轰鸣声不断。
苏灿瑶浑身湿透的爬上岸,虚脱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寒风吹在她身上,湿透的衣衫浸着冷意。
她瑟瑟发着抖,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仿佛僵住了一样,只能努力仰着头,死死盯着眺望台的方向。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眼眶越来越红,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绝望之际,裴元卿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眺望台上。
苏灿瑶眼中一瞬间迸发出浓烈的光,身体里不知道从哪里涌起一股力量,踉跄着站了起来。
裴元卿扶着祁烈和乾丰帝,在大明塔彻底坍塌的一瞬间,从上面一跃而下。
湖里溅起水花,护卫们纷纷跳下湖,朝着他们游了过去。
苏灿瑶猛地呼出一口气,又跌坐回了地上,冷汗将衣衫再次浸湿。
她苦中作乐的想。
幸好当年兄长落水后,母亲就让他们都学了泅水。
第80章
万寿节突生变故,消息很快传开,整座京城风声鹤唳。
百姓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热闹的街道转眼变得空荡荡的。
苏灿瑶全身湿透的被送回府里,脸色惨白,唇无血色,身上披着一件大氅,走路时虚软无力。
沈懿和苏景毓脸色大变,来不及多问,赶紧让人找来大夫,又赶紧让丫鬟准备热水和换洗衣物。
丫鬟们伺候着苏灿瑶泡了个热水澡,苏灿瑶泡在温水里才觉得四肢慢慢恢复知觉,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待她从耳房走出来,驱寒的汤药已经煮好了。
沈懿和苏景毓见她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让她赶紧去热炕上坐着,吩咐丫鬟把汤药端过来。
苏灿瑶拢着被子坐在榻上,雪白着一张小脸,手里捧着碗,一口一口的喝汤药。
沈懿和苏景毓看得心疼,急的在屋子里团团转。
苏灿瑶从惊吓中一点点缓过神来,嗓音还有些沙哑,“我没事了,你们别担心。”
“究竟是怎么回事”苏景毓沉不住气问。
苏灿瑶嗅着屋子里飘散的苦味,把大明塔里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沈懿和苏景毓闻言震惊又错愕,忍不住心有余悸。
沈懿连忙问:“卿哥儿有没有受伤”
苏灿瑶垂下眼帘,声音艰涩道:“应该是受了伤的,具体有多严重我不知道,但他后背的衣襟上有压痕。”
苏景毓急道:“那他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得赶紧找位大夫给他看看。”
苏灿瑶眸色微黯,乾丰帝被救上来时已经晕了过去,祁烈腿伤严重,但还维持着一丝清醒,昏迷前交代将此事交给裴元卿彻查,命令所有人听他指令行事,然后才彻底陷入昏睡。
朝臣们虽然不知道裴元卿的身份,但乾丰帝昏迷不醒的前提下,他们都得听太子的,有太子的命令在,他们不敢不配合裴元卿。
裴元卿下的第一道指令,就是将所有人拘禁在皇宫里,只有苏灿瑶被他披上大氅派人送了回来。
现在整座皇宫被围的密不透风,层层封锁,没有人能出来。
大明塔周围也被官兵封锁了,那里地下埋着火药,得仔细清查一遍,当时那里的守卫和太监们都被抓了起来,正在大理寺严刑拷问,尤其是那位孙大人和姚公公。
能在大明塔下埋有火药,幕后之人必定早有计划,因此才能在大明塔搭建之初就将火药埋在底下,其在朝中势力恐怕不可小觑,分明是蓄谋已久,当初参与建塔的人都很有可疑,如果不将这些人从朝廷里揪出来,以后后患无穷。
还有太子上次在行宫遇刺,当时围猎场里也是被人提前埋了火药,跟这次的手法一致,很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裴元卿把一切安排妥善后,就带着太子亲卫和几位大臣不知道去了哪里,看方向应该是出了城。
苏灿瑶想起裴元卿当时的神色,猜测他应该会直接向祁凌风发难。
这一次是真的激怒了裴元卿,苏灿瑶能感受到他的愤怒,他不会再隐忍,不会再暗中筹谋,更不会再徐徐图之。
苏灿瑶抬头望着窗外的天色,她只希望裴元卿能找到证据,不然她担心裴元卿会用更极端的方式对付祁凌风。
此时的祁凌风正坐在皇宫的大殿里,周围都是吵吵闹闹的大臣们,他烦躁的蹙起眉心,恨不能把他们都拖出去砍了。
他神色阴翳,低头沉思着。
他想不通今天究竟哪一步做错了。
他为这一天筹谋了很久,精心布局,环环紧扣,每一步都用心计划过,不应该会出差错。
祁凌风闭了闭眼睛,努力压抑住眼中翻涌的暴戾和阴沉。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他会先利用那十二幅画挑拨君臣关系,让朝中重臣对乾丰帝失望透顶,哪怕明面上不显,心里也会怀有怨怼。
紧接着大明塔倒塌,乾丰帝和太子身死,这个时候朝堂上必然乱成一团,那些重臣们本就心中正有怨气,这个时候肯定不会出手相帮,就算他们不趁机生事,肯定也是束手旁观,朝堂的水越浑,于他越有利。
待朝堂上众人两败俱伤之际,他就可以站出来独揽大权,那时候他隐藏在朝中的势力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他先推一个傀儡皇子上位,稳住局面,然后一点点蚕食掉整个大昭。
番邦使臣见大昭内乱,发现有可乘之机,肯定会带兵进犯大昭,边关不得安宁,这个时候他就可以用平乱之名,将军权握在手里。
等他平定边关,有赫赫军功在身,他就可以让傀儡皇帝‘病亡’了,然后自己登基为帝。
只要一步步按照计划进行,何愁大昭的江山不落在他手里
可这些计划竟然都失败了!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
祁凌风越想越气,半天都理不出思绪。
不过不打紧,他们无论如何都查不到他身上,他一直以来都伪装的很好,不可能有人会怀疑他。
何况他早就安排好了,他们就算顺着姚公公那条线查下去,也只会查到二皇子身上,顶多推二皇子出去做替死鬼。
他有些得意的想,乾丰帝和太子能逃过这一劫又如何,还不是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他早晚有一天会除掉他们。
……
此时的裴元卿,带着近卫们骑马出了城。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顺着大明塔这条线往下查,他却直接从历王府开始查,先是命人将整座王府围了起来,然后让赵荣平亲自带人进府搜查。
王府内的门客、方士全都被绑住手脚捂住嘴关了起来,送去大理寺严加拷问,尹青青、虞宝琳都被拘禁在府内,不得外出,虞念灵不知道藏在了哪里,暂时没找到。
裴元卿亲自带兵出城,直接带领众人奔向煤窑,护卫将山下围的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跑不出去。
煤窑从外面看就是普通的一个矿场,进去后里面的护院却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幸好裴元卿早有提防,让护卫们提前把佩刀都抽了出来,即使这样,护卫们也费了半天劲才将他们降住。
众人迈步走进去,里面看起来就是正常的煤窑,可若细听,煤窑里的人明明都被控制住了,却不知何处还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
裴元卿派人将煤窑里里外外仔细搜寻了一遍,循着声音,大家找到了一道暗门。
裴元卿将刀架到一名护院脖子上,逼着对方打开暗门,第一个不肯服从,裴元卿直接将他抹了脖子,轮到第二个护院的时候,就老实了很多,瑟瑟发抖的转动机关将暗门打开了。
大家踏进暗门后,一眼望去都震惊不已。
里面的匠人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仍在继续做着活,有人在锻造兵器,有人在造火药,敲敲打打的声音不断响起。
厉王命人暗中做这些东西,显然就是怀了歹心,其心可诛啊!
众人忍不住胆寒,跟着裴元卿过来的那几名大臣越想越心惊。
他们之前还质疑这个少年,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去调查大明塔坍塌一事,而是跑来城外搜查一座荒山上的煤窑,现在却全明白了!
大明塔那些火药怎么来的,分明是从这里来的!
那些堆成山的兵器又有何用那厉王定是在密谋大事,生了反心,想要造反了!
……
被关在宫里的祁凌风对此还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厉王府的人都被关押了起来,也不知道裴元卿带人端了煤窑,他只知道在皇宫里被关了一天,觉得很烦。
朝臣们都被困在大殿无法出去,也无法给外面传递消息,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整座皇宫都安静的出奇,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乾丰帝和太子仍没有醒来,太医们忙得团团转。
祁慎装作一脸哀痛的徘徊在殿前,心底却忍不住生出一股期盼。
如果父皇和皇兄都不在了,这天下是不是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他自认为,众多皇子里除了太子再没有人能跟他较量。
他背后有太后支持,只要父皇不留下遗诏,那么皇位只能由他来继承。
祁慎越想越激动,忍不住在殿前走来走去。
可是让他失望了,太医们虽然忙碌,殿内却一片安静,丝毫没有出现紧急的状况。
祁慎看到太医院院判走出来,连忙上前询问:“父皇和皇兄怎么样了”
太医院院判停住脚步,恭敬道:“二皇子放心,陛下和太子殿下都没有性命之忧,只是陛下伤了脑袋,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苏醒,太子殿下腿伤虽重,但没有生命危险。”
祁慎眼底的失望差点藏不住,他咬了咬牙,不死心问:“太子的腿能恢复吗”
院判点点头,“只要好生休养,不会留下病根的。”
祁慎眼底一沉,面色瞬间黑如锅底。
院判疑惑的望过去,他抿了抿唇,面无表情道:“父皇和皇兄都没事,那真是太好了。”
院判奇怪的看了他两眼,不敢多言,拱着手离去。
祁慎眉心拧紧,犹不死心的想进去亲眼看一看,却被侍卫拦在了外面。
他再也忍不住怒火,一脚踹了过去,“本王乃皇子,现在要进去看望父皇,你们这些臭奴才敢拦本王”
侍卫忍着疼,拱手道:“王爷,裴大人吩咐过,除了太医外任何人都不许入内,哪怕是皇子公主也不例外。”
祁慎气急败坏的骂道:“他算什么裴大人他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拿着鸡毛当令箭!”
祁慎想到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就忍不住一阵牙疼。
那小子究竟是谁是太子的心腹还是他父皇的心腹他以前完全没听过这号人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