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昔月想起梦中钱玉娇屡次挑衅她的得意样子,微微握紧了手心,看来梦中的一切是可以被改变的。
杳杳抬起小手摁住头发,软乎乎地喊了一声:“啊……”
沈昔月回过神来,赶紧松开手,给杳杳揉了揉发根,拿着手里的金剪,给杳杳剪掉一撮小胎毛,“剃了喜头,平平安安长大。”
杳杳新奇地摸了摸头发,望向旁边的苏景毓,兄妹俩在一条板凳上排排坐,轻轻晃了晃腿。
沈昔月拿着金剪,又给苏景毓剪掉一撮头发,“剃了喜头,长大后出人头地。”
苏景毓脸颊微红,过完年他就七岁了,感觉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可继母好像总把他当小孩子!
窦嫣坐在桌边拨着算盘,含笑看了他们一眼。
这几日沈昔月已经开始教她打算盘,还教她管理府里庶务,虽然她学起来有些吃力,但学的很认真,她十分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学习机会,对沈昔月亦十分感激,她见过人情冷暖,更容易分辨出谁是真心对自己好。
第17章
剪完头发,苏景毓就从凳子上爬了下去,踮着脚拿起桌上的奶糊糊,那是杳杳的下午小食,奶糊糊里放了燕麦、枣泥和蜂蜜,端上来的时候太热,刚才一直放在桌上凉着。
杳杳早就惦记着这碗奶糊糊,剪头发的时候都一直盯着看,如今看到奶糊糊到了苏景毓手里,立马眼巴巴的望过去。
苏景毓走回来,用勺子搅了搅,问:“想吃吗”
杳杳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苏景毓道:“说话。”
杳杳抿着唇,不肯开口,只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苏景毓,害得苏景毓差点就心软了。
苏景毓逼着自己硬下心肠,他发现了,妹妹就是懒得开口,如果不逼她,她就不愿意开口,所以最近他总在逼着妹妹说话。
其实杳杳是嫌丢人,她现在虽然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但吐词很不清楚,经常闹出笑话来。
奶娃娃也要脸,也怕丢人的好么!
苏景毓板着一张脸,大有她不开口就不给她吃的架势。
“奶糊糊凉了可就没那么香甜了……”
杳杳:“……”可恶!被奶糊糊狠狠拿捏了。
“次……”
杳杳嘴唇轻翕,细若蚊蝇地吐出一个字,表情仿佛慷慨赴义,大有苏景毓再逼她多说一个字,她就用奶糊糊噎死自己的架势。
苏景毓努力忍笑,没有再为难她,拿着勺子一勺勺喂她吃奶糊,还拿着方帕时不时给她擦嘴。
他对妹妹要求不高,肯开口就行。
沈昔月和窦嫣坐在桌边相视一笑。
这兄妹俩整日吵吵闹闹的,感情却是越来越好。
以前苏景毓待在锦澜苑里总是充满戒备,现在却好像多了一丝牵绊和归属感。
清风拂面,柳树抽条,锦澜苑里的花都开了,百花争奇斗艳,花香四溢。
杳杳每天吃饱喝足,都要让丫鬟抱她在花园里逛一圈,然后选一朵开得最好的花,摘回去给沈昔月插进花瓶里。
这日,杳杳刚选了一朵小粉花,绿丹就迈着小步走进来,说苏昶让大家今晚到寿安堂用饭,全家吃个团圆饭。
沈昔月明白,事情既然已经告一段落,苏昶恐怕是要把苏景耀和苏景祖正式介绍给大家认识。
院子里洋洋洒洒地飘着柳絮,像白色的雪花一般。
杳杳已经能颤颤巍巍的走几步了,一路不肯让人抱,非要自己走。
她穿着石榴红的袄裙,外面罩着小小的白绒领披风,发上簪着绢花,走在前面,小步子吭哧哼哧努力往前迈,看起来迈的很快,其实半天才挪动一小步,基本都是田嬷嬷在扶着她走。
沈昔月和窦嫣为了迁就她,故意落后了一段距离,假装被她甩在后面。
杳杳一路跌跌撞撞的来到寿安堂,屋子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门口的廊檐站着一个熟悉的瘦弱少年。
杳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就哧溜一下滑倒了,顺着铺着青石砖的光滑地面上,像个圆石榴一样滚到少年面前。
少年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神冷冰冰的。
杳杳一下子认得出来,是上次雪夜见到的那个少年。
少年面色依旧苍白,鼻梁高挺,眉眼清冷矜贵,头上戴的白布已经撤掉了,看样子伤口已经好的七七八八,额头上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疤痕。
杳杳靠近才发现,他的瞳仁很黑,眼神冷漠又警惕,像一只跟狼群走散的小狼崽,全身狼毛都防备的竖了起来。
一只茶碗突然从屋子里飞出来,恰好砸在裴元卿和杳杳面前,砰的一声响,碎了一地。
杳杳一个激灵,吓得惊叫一声。
屋子里的争吵声变得更大。
“苏昶!你为老不尊,竟然在外面养私生子!还把他带回家来!他可比你孙子年纪都小!”
杳杳惊恐,难道这个少年是她的小叔叔
“你不要无理取闹!我都说了很多遍了,他不是我的私生子,是我捡回来的孩子,他叫裴元卿,姓裴!怎么可能是我儿子”
……裴元卿。
呀!裴元卿!
杳杳眼睛一下子瞪圆,脑子里突兀的想起一段剧情。
裴元卿是这本书里出场不多的配角,但让人印象十分深刻,因为他是女主女儿虞念灵年少时的白月光。
虞念灵小时候跟裴元卿相处过一段时日,她从小就对裴元卿颇有好感,总喜欢跟在对方身后,可裴元卿对她不理不睬,素来冷冰冰的。
虞念灵长大后跟裴元卿重逢,彼时豆蔻,春心萌动,少年出落的愈发俊朗逼人,虞念灵暗暗喜欢上了裴元卿。
可裴元卿对她依旧冷若冰霜,任她使出百种手段也不假辞色,哪怕虞念灵用她男主父亲的权势逼迫,裴元卿仍旧无动于衷。
后来虞念灵恼羞成怒,记恨上了裴元卿。
读者们戏说这段剧情应该叫《攻略那个傲娇》,毫无疑问,裴元卿就是那个傲娇本‘娇’。
苏景毓跑过来,把杳杳扶起来,拍掉她腿上沾的灰尘,气恼地看向屋内,“祖母!您差点砸到杳杳了!”
他回过头来,却见杳杳指着裴元卿,愣愣开口――
“娇……娇。”
裴元卿脸色一黑,冷冷瞪了她一眼,眼神里像淬着冰碴。
苏景毓无声沉默,“……”
很好,妹妹对他说的第一个字是‘傻’,对这个少年说的第一个字是‘娇’,他看向裴元卿的目光莫名多了一丝同病相怜。
苏景毓沉默片刻,试图纠正:“叫……卿卿。”
刚才老太太和老爷子骂得太大声,他远远就听见了,人家明明叫裴元卿!
所以按照妹妹的逻辑……应该叫卿卿吧
裴元卿脸更黑了。
杳杳皱着两条小眉头,口齿不清地唤:“娇、娇……”
是傲娇的娇!
苏景毓:“……卿卿。”
“娇娇!”
“卿卿。”
“娇娇!”
……
裴元卿看着对面的一高一低,狂皱眉头。
不是……这兄妹俩有病吧
杳杳激动地抓着小手,看向裴元卿的目光里充满惊喜。
这是她穿书以来第一次想起书中剧情,可能跟触发书中的关键人物有关。
她还记得小说底下关于裴元卿的评论,大家都猜测裴元卿是表面装作对虞念灵无动于衷,其实心里早就情根深种,毕竟女主的女儿必定也是玛丽苏本苏,怎么可能会有男人不喜欢她
他们都说裴元卿后面拿的一定是爱而不得、追悔莫及的剧本,以后肯定得追妻火葬场,对错失的感情悔恨终生。
杳杳当时深以为然,现在看着裴元卿这张冰若冰霜的脸,忽然感觉大家可能猜错了。
从小就这么冷冰冰,长大也必定是个不解风情的冰块,他可能是真的对虞念灵没有半分旖念……
老太太和苏昶听到声音从屋子里走出来。
老太太脸色难看,苏昶也没好到哪去,他们身后还乌压压的跟着一群人,大房和二房的人几乎都到齐了。
苏昶先是看了看杳杳和裴元卿,确定他们没受伤后,才继续板着一张脸。
老太太看都没看杳杳一眼,专注的瞪着裴元卿,“你忽然从外面带回来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还要把他当少爷一样养在府里,你觉得我会相信他跟你没有关系吗你还不如早些说实话,也别骗我们了,他就是你的私生子!”
沈昔月和窦嫣落后了一段距离,此时才赶过来,见此情形不由愣了愣。
苏昶面沉如水。
裴元卿是他在回来的路上捡到的,这孩子被他发现的时候,磕破了脑袋,晕倒在河岸边,他当时一下子就想起了苏明迁。
不知道苏明迁会不会也有被江水冲到了岸边,会不会也能遇到了好心人。
他把裴元卿救了回来,因为他希望如果苏明迁落难了,也能有人救他。
裴元卿醒来后已经失忆了,只记得自己叫裴元卿,今年六岁,其余的都不记得了。
他只好把这个孩子带了回来,反正苏家不缺银钱,养一个孩子绰绰有余。
人绝望的时候,总会依靠一些莫须有的希望给予自己心灵上带来安慰,而裴元卿就是苏昶心灵的那份寄托。
仿佛他救了裴元卿,就能给苏明迁积德,也会有人救苏明迁一样。
苏昶耐着性子解释完事情的经过,老太太却是半个字都不信。
“谁知道你是不是编瞎话骗我们,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不是你的私生子”
苏明善在一旁附和:“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整日忙的不着家,大家以为你在外面多辛苦,原来你是养了外室,你还有一个家!”
苏昶见他们油盐不进,气得直拿鼻子出气。
苏明德想起前段日子的经历,愤愤不平道:“爹!你之前还训斥我养外室,你不也把私生子带回府了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苏昶横眉竖目,狠狠踹了两个儿子一脚,“混账东西!都给我闭嘴!”
老太太尖叫一声,扑过去用力捶打苏昶,“你为了这个孽种打我儿子!你以后是不是还要为了这个孽种把我儿子都赶出去,然后把财产都留给他!”
第18章
裴元卿听到‘孽种’两个字,用力的攥紧拳头,转身就朝外走,“我不用你们养!”
小小的少年,背脊挺的直直的,眼眶微微泛红。
杳杳脑海里又浮现起一段剧情。
裴元卿真正的身份其实是六皇子祁粲,他之所以流落到丹阳城,是因为一段宫闱秘事。
当今圣上乾丰帝乃是一位开国皇帝,他登基之前有一位发妻,就是后来的皇后裴雪英,也是太子祁烈和六皇子祁粲的生母。
当年乾丰帝四处征战,曾屡次遇险,有一次他重伤危急之时,是裴雪英换上他的衣裳,引开了追兵。
乾丰帝苏醒后派人四处搜寻,却全无消息,他以为裴雪英已经香消玉殒,伤心欲绝之下,对着敌军大开杀戒,三个月内就攻下数座城池。
在即将攻破皇城时,竟然峰回路转,裴雪英怀着身孕回来了。
原来裴雪英跟乾丰帝分开时就怀了身孕,裴雪英不但没死,还保住了肚子里的孩子,历尽千辛回到乾丰帝身边。
乾丰帝喜出望外,称帝后第一道圣旨就是册封裴雪英为后。
人人都道帝后夫妻恩爱,患难见真情,传为一时佳话。
只是好景不长,裴雪英逃难时本就受了伤,后来一路奔波,早就伤了身体根本,生下祁粲后不久就病重而亡。
乾丰帝悲痛不已,将年幼的祁粲放在身边亲自教养,父子感情深厚。
祁粲养在乾丰帝膝下,自小聪慧异常,以其天资卓绝而闻名,是乾丰帝最疼爱的一位皇子。
可几个月前,大理寺抓到了一名当年追杀裴雪英的刺客。
那刺客竟然说,裴雪英之所以能活着回到京城,是因为她身边有一名侠客相助,那名侠客乃是男子,功夫极强,跟裴雪英关系亲密,
那刺客还说,裴雪英是因为委身于那名侠客,才保住了性命,她肚子里怀的孩子就是那名侠客的。
没人知道刺客这些话的真假,刺客没有证据,他们也无从查证,乾丰帝亲自把这件事压了下去,杀了刺客,没有走漏任何风声。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拔除。
夜深人静时,乾丰帝忍不住想,裴雪英一个柔弱女子,真的能靠自己一个人躲过追杀吗如果她身边有高人相助,她为何从来不曾跟他提起过此事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这个儿子真的是他的血脉吗
无论真相如何,乾丰帝都不会怪裴雪英,裴雪英是因为他才遭难,如果那些事是真的,他只会更心疼怜爱裴雪英,也会好好照顾她生下的孩子。
可皇室血脉不容混淆,他做不到把他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皇子们必须保证都是他的血脉。
帝王便是如此,即使情深也冷漠。
经过深思熟虑后,乾丰帝决定把祁粲送走。
他将年仅六岁的祁粲封为翊王,忍痛派人将其送去封地,让他远离群臣的视线。
群臣哗然,不明白素来对翊王疼爱有加的乾丰帝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毕竟祁粲年纪太小,让他一个人去封地实在是过于早了。
他们不知道乾丰帝还另有打算。
乾丰帝准备过几年找个理由将祁粲贬为平民,暗中送去裴家,让他改为母姓,等事情淡了,再找机会将祁粲封为异性王。
如此一来,既能彻底绝了祁粲和其后代继承皇位的可能,也能让裴家拥有一位身份尊贵的异姓王,可保家族荣光百年,这样他也对得起裴雪英了。
他唯一能补偿祁粲的,就是给他一片肥沃又富饶的封地,只是距离京城远一些。
祁粲的同胞兄长祁烈得知此事后,闯进泰安殿,跟乾丰帝大吵了一架。
祁粲自小被称为神童,很是早慧,他早就察觉了父皇对他态度的转变,听到父皇和皇兄的争吵内容后,他便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翌日,他一言不发的上了马车,没有反抗,没有求情,也没有再看乾丰帝一眼。
临出发前,祁烈仍旧在大殿前长跪不起,不断磕头,请求乾丰帝收回成命,乾丰帝站在窗前,望着祁粲离去的背影,湿了眼眶。
路上,祁粲一行人遇到刺客,护卫死伤无数,祁粲在逃跑的过程中摔下山坡,一路滚到山下的河岸旁,额头撞在石头上晕了过去,正巧被路过的苏昶救走。
祁粲醒来,已经身处陌生的丹阳城,身边一个仆从都没有。
他想起那群刺客的招式,心中一片冰凉,他曾经很喜欢在教练场看侍卫们练武,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刺客用的招式跟御前侍卫用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