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把暖炉塞到他怀里,轻轻倚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胳膊说:“小皇子那么可怜,上天一定会让他遇到好人,让他下半辈子都能吃好喝好开开心心的。”
裴元卿若有似无的弯了下唇,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确遇到了好人,还附赠了一个每天缠着他讲故事的小麻烦精。
小麻烦精时而闹人时而乖巧,让人一刻都闲不下来,偏偏他甘之如饴。
茶水咕嘟咕嘟的响,炭炉上的栗子烤熟了,栗子壳裂开一条缝,露出里面金黄的栗仁,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裴元卿习以为常的伸出手,把栗子都剥好了,栗仁放在杳杳面前,自己面前只余下一堆栗子壳。
杳杳咬一口热乎乎的栗子,满足的眯了眯眼,捡起一颗往裴元卿嘴里塞,“哥哥也吃,很甜的。”
裴元卿眼角下弯,就着她的手吃了栗子,栗子外皮酥脆,果肉绵软,果然很甜。
第25章
苏采婷出嫁的日子将近,府里众人渐渐忙碌起来,连锦澜苑里都热闹了几分。
跟大人们的繁忙热闹相比,府里的小孩子们最近格外安静,苏景毓、苏景智和苏景祖那一架打得惨烈,都受了不轻不重的伤,只能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静养。
沈懿管束严格,苏景毓哪怕不能去听他授课也得日日看书。
苏景毓很听话,待在家里也手不释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脸上带着伤,给人的感觉成熟了一些,不再像以前那般胆小稚嫩,好像一夕间长大了不少,性子更加沉稳。
杳杳觉得自己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虽然过程有些意外和曲折,但结果是好的,哥哥以后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从轩窗透进来,裴元卿和苏景毓靠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都低头看着,阳光斑斑驳驳地落在他们身上。
苏景毓抬手翻过一页书,余光看到杳杳在门口探头探脑,不由失笑。
“进来吧。”
杳杳轻轻吐了下舌头,蹬蹬蹬跑进去,“娘亲不让我打扰你们看书。”
裴元卿掀了下薄薄的眼皮,“那你还来”
杳杳:“……”可恶!臭冰块!
杳杳脱了鞋,挤到他们中间坐下,也不打扰他们读书,自顾自掏出一袋蜜饯,慢吞吞吃了起来。
一股淡淡的甜香萦绕在空气里。
苏景毓屈指敲了敲桌面,杳杳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裴元卿矜持地瞥了她一眼,杳杳假装没看见。
裴元卿又不矜持地瞥了她一眼,杳杳只好往他嘴里也塞了一颗。
她恋恋不舍地望着所剩无几的蜜饯,果断全塞进了嘴里。
娘亲怕她甜坏了牙,每天只让她八颗蜜饯,她早上已经吃了两颗,刚才在外面忍不住又吃了一颗,总共才剩五颗,现在一下子就少了两颗!
裴元卿看了眼她像小仓鼠一样鼓起来的脸颊,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顿了顿,没忍住又戳几下。
苏景毓余光轻轻一扫,莫名觉得自己兄长的位置受到了威胁,尤其最近裴元卿天天给杳杳读书听,杳杳跟裴元卿相处的时间比他还多。
于是苏景毓也在杳杳脸颊另一边戳了一下。
最后两人觉得有趣,你戳一下左边,右边鼓起来,他戳一下右边,左边鼓起来,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杳杳暗暗磨牙:“……”这便宜兄长和便宜未婚夫是不能要的!
午后的阳光透着浓浓暖意,令人昏昏欲睡。
苏景毓低头看了会儿书,便觉得肩头一沉,转头望去,杳杳歪着身子,把全身的重量倚在他身上,半阖着眼睛,已经快睡着了。
苏景毓抿着唇,“离我远点。”
杳杳赖着不肯挪开,眨巴着眼睛,“我是你唯一的妹妹,哥哥怎么能不疼妹妹”
苏景毓气闷地睨她一眼,伸出一根手指头把她戳开,“可我不是你唯一的哥哥,找你卿哥哥去。”
杳杳看了看另一侧的裴元卿,嘻嘻笑着凑过去,把头倚在了裴元卿身上。
倚谁不是倚呢!
苏景毓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裴元卿很少跟人这么亲近,身子僵了僵,微微挺直了脊背。
杳杳靠的不舒服,不满的拍了他一下,他只好又恢复原样。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杳杳像软乎乎的白面团一样,一会儿倚着苏景毓,一会儿倚着裴元卿。
准确来说更像一块绵绵的糯米年糕,一会儿粘这个,一会儿粘那个,粘到谁身上就给谁身上沾了一股香甜气。
窦嫣掀开帘子走进来,手里拿着攒盒,看到他们三个不分彼此的坐在一块,弯唇失笑。
苏景毓和裴元卿平时是最端正的两个人,可每次跟杳杳待在一块,都被杳杳带的坐没坐相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和沈昔月总觉得苏景毓和裴元卿过于成熟稳重,有杳杳在他们才能多了几分孩子气。
她走过去,把攒盒放到桌上,掀开盖子,攒盒里放着她亲手做的荷叶饼和杏仁羹。
“都看书好几个时辰了,快歇歇吧,过来吃点东西。”
杳杳闻到香气,顿时不困了,欢呼一声,“嫣姐姐做的荷叶饼最好吃了!”
苏景毓往嘴里塞了个饼,边嚼边说:“是很好吃,不过等表姐嫁人了,你就没得吃了。”
杳杳鼓了鼓嘴巴,气呼呼地挪着小屁股,稳稳当当坐到窦嫣腿上,不舍的抱住窦嫣。
窦嫣抬手摸了摸杳杳柔软的发丝。
她以前盼着嫁人是希望能有一个家,不用再寄居苏府,可自从搬来锦澜苑,她日子过得安心又踏实,已经十分不舍得出嫁了。
这段时日以来,沈昔月亲自教她管账和执掌中馈,甚至让她参与管理铺子。
其实仔细想想,沈昔月只比她大了七岁,却是真的把她当作亲侄女一般对待,弟弟妹妹们也把她当做至亲真诚相待。
这样的日子既安稳又热闹,她想,这已经是她最想要的家了。
门口风铃晃动,沈昔月沉着一张脸走进来,看到他们四人热乎乎的凑在一起,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窦嫣给她倒了一杯温茶,见她脸色不好,轻声询问:“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沈昔月让她坐下,怜惜的握住她的手,沉默许久,艰涩开口:“我怀疑……你的婚事恐怕要有变故……”
窦嫣怔住,身子晃了晃。
她的婚事是自幼定下的,从她有记忆起就知道自己以后要嫁入程家,从来没想过会有变故,她知道沈昔月会这样说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苏景毓放下手里的饼,关切问:“母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昔月揉了揉太阳穴。
“我之前一直让人留意着程家和窦家的动静,是想早些为嫣儿的婚事做准备,却发现最近程家和窦家往来的越发密切,实在是非同一般,所以我便派人打听了一下。”
“我今天才得到确切消息,原来程家和窦家已经开始暗中采买,他们府里的下人最近采买的都是成婚要用的东西。”
苏景毓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窦嫣,“说不定他们是在准备表姐和程家公子成婚要用的东西”
窦嫣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开口:“不会的,他们至今都不曾跟我提起过婚事,如果婚事进展到采买这一步,不可能不让我知道。”
沈昔月握紧她的手,“我也是觉得事有蹊跷,所以暗中派人跟着他们,发现窦家连嫁衣都开始让人准备了,我派人花银子买通了绣房的工匠,打听到了嫁衣的尺寸,发现比你常穿的尺寸要小了一些,新娘子的身量应该比你矮。”
窦嫣心凉了半截,忽然反应过来:“坏了!前几日姨母将我手里的订婚信物要了过去,我以为她是拿去商定婚事,便没好意思多问,已经交给她了……”
沈昔月眉心拧了起来,心里愈发觉得事情蹊跷,只是看到窦嫣面色越来越白,遂柔声安慰道:“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也有可能是我们虚惊一场想多了,说不定那嫁衣就是为你准备的。”
窦嫣茫然无措,“我该怎么办”
沈昔月思衬片刻道:“下个月是大姑娘出嫁的日子,到时候窦家人和程家人都会来参加喜宴,到时候我再帮你打听一下。”
窦嫣愁眉不展地点了点头。
杳杳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嫣姐姐不要愁。”
窦嫣面色泛白,勉强笑了笑。
沈昔月弯腰摸了摸杳杳的头,“摸摸杳杳头,万事不用愁!”
窦嫣露出笑意,跟着摸了摸杳杳的头顶,心情好了几分。
裴元卿和苏景毓走过来,也摸了摸她的脑顶。
杳杳抬起两只小手捂住脑壳,“……”这里有人欺负崽!
日子转瞬即逝,苏采婷出嫁的前一夜,窦嫣格外的紧张。
她其实已经好几年都不曾见过程家人了,以前父母还在世的时候,程家人对她很好,逢年过节都会给她送来礼物,只是如今回忆起来,她却想不起上次收到礼物是什么时候了,似乎从父母过世后程家人的态度就渐渐变了。
因为这桩婚事是父母给她定下的,她其实一直都很珍惜,从没想过会出现变故。
杳杳见窦嫣这两天心情一直都很低落,怕她今晚会睡不着,便抱着枕头跑来陪她睡觉。
窦嫣自然欢迎,掀开被子让她进来。
杳杳钻进被子里,挨着窦嫣睡一下,她本来想陪窦嫣聊天解闷,可脑袋一沾枕头就觉得好困,眼皮扇动两下,还是坚持不住睡了过去,小孩子的身体就是这么控制不住!
窦嫣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感受着身边静谧的温暖,心底涌起几分安慰,静静沉思了一会儿,竟然也跟着睡了过去。
梦里先是一片黑暗,然后逐渐变亮。
她在梦里来到窦府门前。
窦府分外喜庆,石狮子上挂着大红喜绸,门前宾客络绎不绝,里面不时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看样子是在摆喜宴。
窦嫣心跳加速,脸颊泛红,心底生出一丝紧张。
莫非这是她和程文荣的婚宴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来,她回头望去,程文荣骑着高马而来,身穿喜袍,脸上笑容灿烂。
窦嫣没来得及羞窘,画面一转,程文荣背着新娘子从窦府里走了出来。
一阵风吹过,新娘子头顶的红盖头微微扬起,露出一张娇嫩的面容,赫然是她堂妹窦露的脸。
窦嫣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瞬间如置冰窟。
她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茫然的看着周围一张张笑脸。
花轿起轿后,窦如华和窦二爷从府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欣慰地看着花轿离去。
窦二爷压低声音问:“窦嫣不会来捣乱吧”
窦如华手里拿着一只鸳鸯金钗,轻轻转了转,“放心,已经命人把她关起来了。”
窦嫣诧异的捂住嘴,把一声惊叫堵在喉咙里。
窦二爷揣着手,老神在在道:“那就好,婚事已成定局,我们以后可以高枕无忧了,窦嫣的嫁妆都被露儿带去程家了,大哥留下的那些东西都是我们的。”
窦如华含笑点头,“别忘了我的那份,能成就这桩喜事,我可是出了不少力。”
“那是当然,你可是我的亲妹妹,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了你的。”
窦二爷笑容愈发灿烂,“只要咱们窦、程两家人统一口径,一口咬定当年窦、程两家联姻,订婚的就是露儿和文荣,窦嫣一个孤立无援的孤女又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窦如华沉思道:“还是早些把窦嫣嫁了吧,免得夜长梦多。”
“你且安心,我已经给她挑好了夫婿,下个月就把她嫁出去。”
“男方是何人”
“城北的董老爷,家里是做河运生意的。”窦二爷笑的春风得意,“董老爷年纪虽然大了些,膝下孩子也多,但能给我们窦家带来不少好处呢。”
两人相视一笑。
窦嫣望着自己的两位至亲,只觉得通体发寒,一股凉气直冲胸口。
她眼睁睁看着花轿走远。
窦露不但稼给了她自幼订婚的未婚夫,还带着她爹娘留给她的嫁妆风光出嫁,这场婚礼空前盛大,为众人所津津乐道,好像所有人都忘了窦家还有一个大房嫡长女窦嫣。
窦嫣眼前阵阵发晕,梦里一阵光怪陆离后,眼前的场景再次清晰起来,她看到了她自己。
她被关在幽暗的屋子里,听着外面鞭炮齐鸣的鼓乐声,一个人绝望的痛哭流涕,然后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窦嫣一下子惊醒,冷汗浸湿了身下的床褥。
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确定自己能畅快的呼吸才松开手。
可梦里那股窒息感却一直留在她的身体里,仿佛真切的发生过一样,令她觉得心悸。
窦嫣心脏跳的极快,莫名觉得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知道生命可贵,却能理解梦里的她为什么会那样做,那个梦里,亲人皆背弃了她,婚事没了,嫁妆没了,亲人没了,家没了,她的人生已经没有一点光亮,所以她才选择结束生命。
不是为了程文荣,而是为了她自己无望的一生。
窦嫣伏在床上哭了许久,看到旁边沉睡的杳杳,才一点点擦干脸上的泪,轻轻抱住杳杳小小的身子,汲取到一丝温暖。
这辈子很多事都已经不一样了,她有了亲人、有了家,不会再自戕了。
窦嫣渐渐从梦里的悲痛和惊惧中挣脱出来。
她不想再像梦中那样软弱,不想再让他们轻易把她的东西抢走,他们想抢就该付出代价。
窦嫣默默握紧拳头,她一定不要再踏上既定的命运。
可是……该怎么做呢
窦嫣还记得梦中窦如华手里拿的那支鸳鸯金钗,正是当年的订婚信物。
他们蓄谋已久,早早把她手里的物证骗了过去。
・
清晨,苏府早早忙碌了起来,鞭炮声齐鸣,食物的香气四处弥漫。
杳杳小鼻子动了动,从睡梦中醒过来。
她伸了一个懒腰,发现旁边的床铺已经空了,窦嫣不知何时已经起床,正坐在妆奁前梳妆。
杳杳很少看到她这么用心的打扮,穿着一身青竹色的月华裙,耳垂上戴着白玉耳,面容清丽,涂着浅色唇脂,既素雅又秀丽。
窦嫣回头看到她呆呆的模样,弯唇笑了起来,朝她俏皮的眨眨眼睛,“输人不输阵。”
杳杳使劲点头,“让程家公子后悔去吧!”
窦嫣轻轻捏了下她的小鼻尖,畅快的笑了出来。
至少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个人,她的身后有着支持她的亲人。
苏家大房嫁女的大喜日子,苏府里一片热闹。
杳杳闻着飘过来的香气,早膳都没吃就拉着两位兄长跑去大厨房蹭吃蹭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