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嫣望着她眼前的这些亲人,心中默默告诉自己,她要牢牢记住他们今日的嘴脸,从今天起他们便再不是她的亲人了。
窦露抬高下巴,得意的看着她。
窦嫣抬起冰冷的眸,声音缓慢而有力,“谁说我没有证据”
所有人猛的一愣。
窗外的杳杳急的踮着脚尖往屋里看,裴元卿和苏景毓一左一右扶着她,全都是一脸无奈。
窦嫣走至窦露面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鸳鸯钗,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飞快按住鸳鸯钗的暗扣,从中间拧开,将两只鸳鸯一分为二,取出卷在里面的卷纸。
众人震惊地看着她的动作,想要抬手去抢已经晚了,沈昔月飞快将窦嫣挡在身后。
窦嫣将纸展开,一共两张,她将其中一张面向众人,纸张虽然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俨然就是当年那张订婚契,上面还盖着两家的印章,根本无从抵赖。
窦家人和程家人面色巨变,这些年来他们都以为这张订婚契已经不见了,原来就藏在信物里!
窦嫣摩挲着手里的鸳鸯钗,声音淡淡,“当年订婚时,是我父亲亲自找人打造了两件信物,一个鸳鸯钗,一个鸳鸯佩,这支金钗里面的玄妙之处你们自然不知道。”
她抬头冷冷看向众人,“就算要解除婚约,你们也不该拿走我父亲给我打造的鸳鸯钗,而是应该把鸳鸯佩还给我,这是父亲为我和我未来夫婿打造的,你们不该贪婪至此!”
窦露恼羞成怒的看着她手里的鸳鸯钗,那金钗做的精致又名贵,跟程文荣随身戴的玉佩是一对,她本来想成婚那日戴在头上的!
窦家人和程家人面色都变得急切起来,想把订婚契抢回来,可沈昔月一直牢牢挡在窦嫣面前,寸步都不肯让开。
这里是苏府,外面又在办喜宴,宾客众多,他们不敢闹得太大声。
他们这一刻才意识到,沈昔月是故意挑选这样一个日子朝他们发难。
僵持半晌后,窦二爷沉着嗓音问:“文荣和露儿的婚事已经势在必行,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窦嫣和沈昔月对视一眼,沈昔月回到椅子上坐下,窦嫣站到她身后。
“坐下谈吧。”沈昔月道。
众人忍着怒火,各自落坐。
沈昔月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茶,缓缓开口:“取消婚约可以。”
其他人眼前一亮。
沈昔月淡淡道:“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是过明路,按照规矩流程正式把婚给退了,让所有人都知道,嫣姐儿和程公子退亲了,以后再无半分瓜葛。”
“另一种呢”程夫人急问,他们自然不想把事情闹大,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不然传出去就太难听了。
沈昔月浅浅一笑,“另一种嘛,同样是按照规矩正式退婚,不过只有两家人在场即可,但是有两个要求。”
窦二爷眉眼沉沉,耐着性子问:“什么要求”
“一来,你们不准坏了嫣姐儿的名声,外面的人如果知道了退婚的事,你们只能说是你们的过错,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不准污蔑嫣姐儿一个字。”
众人面面相觑,点头道:“我们可以答应你。”
反正嘴长在他们身上,现在先答应下来也没有什么损失。
沈昔月放下茶盏,“你们如果做下承诺,那等会便写下一张文契,你们每个人都要按上手印,以后若是让我听见有关嫣姐儿的风言风语,我就拿着这张文契跟你们对薄公堂,非要闹得人尽皆知不可。”
众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们本来想将事情先糊弄过去,没想到沈昔月竟然这样较真。
窦二爷脸上怒色难消,不悦道:“我们两家都是丹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难道还能反悔不成何须做到这个份上。”
沈昔月唇角轻弯,语气极尽讥讽,“一桩早就定下的婚事,你们都能随意反悔,还试图遮掩不认,还有什么是你们做不出来的”
众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沈昔月这些话简直是在照着他们的脸扇,一时间脸颊都火辣辣的。
杳杳简直想跳起来给娘亲欢呼,她跃跃欲试的把脑袋探进窗里,被裴元卿面无表情的按了下去。
沈昔月这半年来经常在外面处理铺子的事,偶尔还会亲自跟人谈生意,早就锻炼出来了,跟人谈判自然是游刃有余,显然不会被轻易蒙骗。
窦、程两家沉吟许久,都有些迟疑。
程文荣问:“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沈昔月开门见山道:“将嫣姐儿的嫁妆悉数还回来。”
“不行!”窦露激动的站起来。
窦大爷就窦嫣一个女儿,当年早早置办了十分丰厚的嫁妆,他们早就暗中合计好了,她先把窦嫣的嫁妆带去程家,等她弟弟成婚时,她再送回来一半给弟弟做彩礼,这样她既能撑足脸面,风光大嫁,又能经两手转换,将东西彻底变成二房的私产。
窦二爷也急了起来,他这些年来经营不善,窦家产业一日不如一日,儿女的婚事,就指望着窦嫣的嫁妆撑场面呢!
沈昔月唇角轻轻扬起。
若非今日清晨窦嫣来找她,她还不知道窦家大爷如此有先见之明,竟然早早就将窦嫣的嫁妆置办好了,并且登记造册,是只属于窦嫣的私产。
沈昔月看着几人激动的面色,不疾不徐道:“不止如此,当年窦、程两家订婚时互换的订婚礼也要各自归还,将一切归拢清楚,既然要退亲,就断得干干净净,一点瓜葛都不要留。”
这次不只是窦家人,就连程家人也面露暗色。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订婚礼他们早就拿出去送人了,窦大爷生前最喜欢玩玉石,当年交换的订婚礼,窦家送的都是一水的好玉,这几年大昭重文轻武,掀起一股清流文人风气,赏玩玉石之风渐盛,好玉越来越值钱,想要将当年那些玉石买回来需要一大笔银子。
窦二爷和程老爷互看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不愿意。
程老爷冷声道:“这是我们两家的事,窦嫣不过是一个外嫁女而已,跟你们没有关系,不用你们掺和。”
“怎么会没关系呢窦家那份既然是窦大爷出的,当然要全归嫣姐儿所有。”沈昔月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窦二爷神色一肃,幽幽冷笑出声:“沈氏,你最好想清楚,你男人失踪了这么久,不可能再回来了,如今你带着几个孩子,连个依靠都没有,你确定要为了一个跟你毫无关系的孤女,与我们窦家和程家为敌吗”
窦嫣手指缩了一下,指甲下意识扣紧掌心,如果这样做会给沈昔月带来麻烦,那么她愿意放弃。
沈昔月面色不变的握住她的手,抬头望向众人,只回答了一个字:“是。”
空气滞住,屋子里寂静下来,能听到窗外树叶被冷风拂动的沙沙响声。
窦如华讥讽地牵起嘴角,“不知死活。”
窦嫣眼眶微湿,努力压下泪意,目光再次坚定起来。
杳杳踮着脚往里看,但隔得太远,看不清每个人的脸色,急得转过身看向苏景毓和裴元卿,目光梭巡了一下,然后朝着裴元卿张开手臂。
“哥哥抱抱!”
苏景毓:“……”妹妹是不是嫌他比裴元卿矮
明明他年长,这个臭小子凭什么长得比他高上半寸,好气!
裴元卿看了一眼苏景毓黑漆漆的面庞,唇角微勾,鬼使神差地将杳杳抱了起来。
他从四岁起就跟着宫里的教习练武,双臂有力,抱起杳杳不是难事。
小姑娘看起来白白胖胖,抱起来却没有想象中沉,身上带着股甜滋滋的奶香。
杳杳从窗口探出半个小脑袋,目光灼灼的看着屋子里众人各异的脸色,她这次总算看清楚了,这些人的脸色简直是精彩纷呈。
窦二爷威胁地眯了眯眼,“你不怕”
沈昔月轻轻抚了下鬓发,语调不疾不徐,“是你该怕才对,二爷别忘了,窦大爷才是窦家的继承人,他只有嫣姐儿这一个女儿,如果细论起来,窦家的家财应该留给窦大爷的独女……”
“想都别想!”窦二爷激动的面红耳赤,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们别想觊觎窦家的产业,族人是不会同意的!何况她窦嫣还是个外嫁女!”
沈昔月盈盈一笑,“其实不难,嫣姐儿如果招个赘婿回去……”
窦二爷气急败坏的打断她,“你们还有什么要求一次说出来!”
沈昔月背后是偌大的苏家,如果跟他们硬碰硬,他们确实招惹不起。
沈昔月挑了挑眉梢,嘴角弯起一抹弧度,“我刚才说的这些本来就是属于嫣姐儿的东西,本来就是你们该给的,你们两家亏欠于她,再一人拿出一处田产给她添妆,留作她以后当嫁妆,不过分吧”
程夫人顿时站出来反对,“我们家凭什么”
“就凭你们亏欠她。”沈昔月漠然抬眸,“是你们要退亲,难道一点代价都不想付出吗天底下哪有那样的好事,。”
窦二爷转着手上的扳指,沉声道:“我可以答应你们,但以后窦家的一切都跟窦嫣再没有任何关系。”
窦嫣轻轻点了点头。
她对窦家早就没有任何留恋了,以后只求一别两宽。
程家人面色讪讪的,不过这件事终究错在他们,如果窦家都不反对,他们也只能认了。
沈昔月和窦嫣见好就收,没有继续逼迫他们。
其实她们没想把窦家二房逼得狗急跳墙,虽然当年窦大爷是窦家的嫡长继承人,但窦家产业毕竟不是窦大爷一个人的,窦嫣如果想要争夺整个窦家家财,窦家的族人们也不会同意的。
沈昔月很快亲自拟好了文契,窦嫣拿过去让他们一一按上手印。
程夫人心底不悦,按完手印后,看着窦嫣忍不住酸言酸语,“没有父母教的,果真是没教养,我们家这样的门第是不会要……”
“砰――”
沈昔月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炸开,众人吓得一个激灵。
程夫人面色白了白,心虚地觑了一眼沈昔月。
沈昔月冷眼扫过众人,厉声道:“从来都是做错事的人挨骂,没有给自己讨公道却要挨骂的道理!”
程夫人呐呐收了声。
窦二爷清了清嗓子,“当年大哥虽然给嫣姐儿留了嫁妆,但嫣姐儿毕竟是个丫头,那个时候窦家的状况不如现在,所以嫁妆其实没有多少东西,不过是半箱银子、半箱首饰、一箱陈年旧布,还有什么来着,我得想想……”
窦露眼睛微微亮了亮。
对啊!窦嫣那个时候年纪小,哪能记得清嫁妆有多少,还不是全凭他们随便说,反正她没有证据!
沈昔月看着窦二爷颠倒黑白的两张嘴,神色讥讽地揉了揉太阳穴,“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可惜你这辈子注定没有窦大爷有远见。”
窦二爷最厌恶别人说他不如窦大爷,面容扭曲了一瞬。
沈昔月含笑看了一眼窦嫣。
窦嫣上前一步,拿出藏在鸳鸯钗里的另一张泛黄的纸。
“不劳二叔费心回忆,父亲当年早就拟好了嫁妆的礼单,同样放在蝴蝶钗中,我念给你听。”
窦家人眼前一黑,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竟然有礼单!
窦二爷脸上不见了刚才的得意,恨的面庞涨成了猪肝色。
他大哥好像就是生来克他的,如今人不在了还能把他压得死死的。
杳杳看着他们发黑的脸色,捂着嘴偷笑起来。
裴元卿听着她咯咯的笑声,抬手拨了一下她笑得直颤小发髻。
窦嫣清润的声音在屋子里缓缓响起,“三套珐琅点翠头面、两对红宝石掐丝手镯,十对翡翠耳坠,十对金镶玉耳,若干金丝花钿,若干簪首、簪脚、啄针……”
窦二爷听到礼单记录的这么详细,双手一抖,差点喘不过气来。
“玉如意两对、五万两白银,蜀锦五匹、蚕丝布三匹……”
窦露越听越觉得心头在滴血,额头突突的跳,气得鼻子都歪了。
这些东西本来都该是她的嫁妆!
她抬头偷偷看了看程家人的脸色,只见程家人都面露诧异,他们本来以为窦嫣一个孤女,没有东西傍身,如今听到窦家大爷早就给窦嫣准备了这么多嫁妆,不由有些吃惊。
程文荣目光贪婪的流连在窦嫣脸上,心中止不住有些后悔。
窦露如坐针毡地动了动,脸色发沉,暗暗气恼。
现在她不但没了丰厚的嫁妆,还让程家人听到窦嫣有这么多嫁妆,如果她以后的嫁妆比窦嫣少,程家人少不了要把她们放在一起比较,给她甩脸子。
窦嫣拿着长长的礼单,足足念了一刻钟才停下。
等她念完,屋子里已经悄然无声。
“二叔,东西就这么多,你一样不少的派人给我送来即可。”
窦二爷脸色铁青地瞪了她一眼,“你说这份礼单是真的难道就是真的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提前准备好了这东西来骗我。”
窦嫣微微一笑,“这份礼单乃是我父亲亲手所写,上面的字迹很好辨认,还盖有父亲的印章,我父亲的旧识应该都能认得出来,二叔如果不愿意相信可以找人来认,只是那样一来会闹到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就未可知了。”
窦二爷面色变了几变,豁然起身,带着众人拂袖而去。
“且慢!”窦嫣走到程文荣面前,伸手道:“把鸳鸯佩还给我!”
程文荣恋恋不舍地摘下腰间戴了十几年的玉佩,“这玉佩我带了这么多年,早就有感情了,你何必这么小气我们权当给彼此留个念想……”
“讨回自己的东西到了你的口中倒成了小气,可真是倒打一耙,厚颜无耻啊。”
程文荣面红耳赤起来。
窦嫣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玉佩,“从今往后,你我以后再无半点关系,见面也只做不识罢。”
“你的东西我们才不稀罕要!”窦露重重哼了一声,扯着程文荣走了。
窦嫣迈出门槛,站在台阶上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抬手指天,扬声开口:“今日我窦嫣指天立誓,从此以后跟窦家二房再无半分关系。”
窦家众人回头,脸色难看至极,程家人赶紧快步走了,他们还得回去想办法把那些玉石买回来呢!
窦二爷指着窦嫣唾骂道:“你以后没有娘家可依,等着受欺负吧!”
窦嫣脸色漠然,“从今日起,苏氏三房便是我的娘家。”
沈昔月走过去,站到窦嫣身侧,淡漠的望着他们,“你们记住,嫣姐儿不是孤女,她有家人,往后谁都别想欺负她。”
窦家人面色沉郁,骂骂咧咧的离去。
杳杳忍不住举起小手,雀跃地欢呼了一声。
窦嫣转头看到她,破涕为笑。
沈昔月无奈看向他们三个,刚才她就看到杳杳在窗边探着脑袋,没想到窗户底下原来还藏着两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裴元卿和苏景毓越来越惯着杳杳胡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