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他们有没有什么举动”
李忠沉下眉道:“我之前担心他们来者不善,派了几个兄弟暗中跟着,他们这几天从船上接了些货,用一个个大箱子装着,大家还想再查,可那些人也不是善茬,很机敏,大家就没敢再继续跟。”
他想了想道:“我只顾着丹阳城,倒是没注意到隔壁越县,如果太子和大臣们来了……此事恐怕不简单,我那几个兄弟当时觉得那些箱子可疑,想办法撞翻了一个箱子,里面的东西看样子像是火药,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想做什么。”
裴元卿脑袋嗡了声,顿时面色巨变,“火药……”
那些人突然出现在丹阳城,恰好是他皇兄来行宫的这段时间,实在是太过巧合,说不定就是冲着他皇兄和那些朝臣来的。
裴元卿越想越心惊,抬脚就想往山下跑,走了几步,又匆忙折返回来,神思不属道:“李叔,我得去行宫一趟……”
李忠看着他脸上的焦急之色,神色诧异,不等他把话说完就道:“我这就叫上兄弟们,跟你一起去。”
裴元卿微微颔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头对苏灿瑶和秦诗萝道:“你们去县衙找迁叔,就说太子可能有危险,让他通知知府,再派衙差去围猎场护驾。”
他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不过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必须做万全的准备。
苏灿瑶闻言也变了面色,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几人来不及多言,赶紧各自行动。
临走前,裴元卿叫住苏灿瑶,“杳杳!”
苏灿瑶回头看他。
裴元卿坐在马上,看着她抿唇道:“你通知完就赶紧回府,别跟过来。”
他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急匆匆的打马离去。
苏灿瑶望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也飞快翻身上马。
一行人兵分两路,朝着两个方向快马绝尘而去。
……
围猎场里,气氛正热闹。
祁烈骑在高马上,弯弓射箭,率先射到一只猎物,迎来一片喝彩,朝臣们纷纷恭维。
二皇子祁慎不甘示弱,眯了一下眼睛,一支箭紧跟着射了出去,也成功射到一只白狐。
他收了箭,得意的看了眼祁烈,“皇兄,承让了。”
众人微微捏了把汗,按理说应该储君开口说围猎开始后,他们才能开弓,毕竟这里是皇家围场,二皇子这样做分明是没将太子放在眼里,故意不按规矩来,有意挑衅。
祁烈面色不变,侧头吩咐道:“这狐狸皮子不错,拾掇干净后给二弟送去,过段时间就该是妤贵妃的忌日了,妤贵妃活着的时候最喜欢这白狐毛,二弟正好可以烧给妤贵妃。”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周遭暑气四溢,知了在树梢叫个不停。
官员们面面相觑,如果他们没记错,妤贵妃分明是死于一个寒冷的冬日,现在距离冬天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呢,何况妤贵妃是被陛下一条白绫赐死的,二皇子根本不敢光明正大的祭拜她。
这些年来二皇子为了讨好乾丰帝,一直跟生母一家划清界限,提都不敢提半个字。
当年事发突然,二皇子莫名被关了禁闭,二皇子的母家一夜倒台,太后跟乾丰帝大吵一架后,搬去了宫外的青水宫去住,听说此事是跟六皇子的失踪有关,妤贵妃正是因此被刺死的。
这件事是太子和二皇子心中的一根刺,从太子这些年对二皇子厌恶至极的态度也能瞧出几分端倪,当年的事因十有八九是真的。
祁慎面沉如水,握紧手里的弓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多谢太子。”
祁烈慢悠悠地打马往前走。
祁慎顿了顿,忽然阴冷的笑了一声,扬着声音道:“说起祭拜,我就忍不住想起六弟,我前几天还做梦梦到六弟了,六弟跟我说他在地下又冷又饿,那小模样真是可怜极了。”
祁烈猛然勒紧缰绳。
众人心里咯噔一声,面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谁都知道六皇子是太子的禁忌,大家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讳莫如深,不敢轻易提及六皇子半个字,更不敢说六皇子已经不在了。
祁慎对于祁烈脸上的怒容视若无睹,啧啧了两声:“想想我那六弟也真是可怜,谁都知道他已经凶多吉少,可太子你就是不让人给他立衣冠冢,偏要说他还活着,你可有想过他在地底下没钱花的日子有多可怜,说不定他正怨恨你呢……”
“你没资格提粲儿!”祁烈忽然扬起马鞭,一鞭子抽在祁慎身上,“再敢多提粲儿一个字,孤让你母家剩下那几个全都下去陪妤贵妃。”
众人呼吸一滞,眼观鼻鼻观耳,心里道了声果然,果然只要提起六皇子,一向温润如玉的太子就会像变了个人一样!
当年陛下要把六皇子送去封地,太子可是在殿前长跪不起,为此还落下了咳疾之症,冬天尤为严重。
祁慎始料未及的受了一鞭子,吃痛的从马上跌落下去,冷汗顺着额角冒了出来。
官员们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扶他。
祁慎捂着受伤的地方,目呲欲裂的抬起头,“太子!你还没做皇上呢!你不顾念手足之情,公然抽打皇弟,你就不怕父皇怪罪!就不怕被天下人指责吗!”
“父皇怪罪孤自会受着,至于天下人……”祁烈冷冷地嗤笑了一声:“天下人还不至于为了你这样一个卑劣的小人来指责孤,你做的那些事才该向天下人万死赎罪。”
四下寂静,众人不敢吭声,这几年太子和二皇子私下斗来斗去,如今竟是直接撕破脸皮,当着他们的面就吵起来了。
祁慎咬紧牙关,捂着鞭伤站了起来,呼吸粗重,“父皇让你代他来的时候,可是叮嘱过让你好好照顾我们这些皇弟。”
“皇弟你不配做孤的皇弟!”祁烈眼睛冰冷的眯了一下,“你如果忘了你母妃是怎么死的,孤不介意好好提醒你。”
祁慎怒容满面的攥紧了手里的弓弩,手背青筋凸起。
祁烈冷冷瞥了他一眼,未再与他多做纠缠,打马向前走,头也不回地道:“都各自散了吧,等会在行宫集合,猎到猎物最多的人有赏。”
官员们赶紧四散着跑了,免得再听到不该听的。
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恩怨,他们是一点也不想知道!
祁慎牢牢盯着祁烈的背影,面色阴翳,用力掰断了手里的弓弩。
他心里很肯定,如果有一天祁烈登基,他绝不会有好日子过,与之相反,如果有一天他能登至高位,肯定也第一个铲除祁烈。
自从当年那件事后,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你死我活一个结果。
祁粲和妤贵妃的死就是横在他们之间的刺,无论谁动一下,另一个都痛的不死不休。
祁烈在林子里逛了一会儿,猎到了两只野兔,他没让朝臣陪同,心不在焉的独自打马往前走,没有狩猎的雅致。
自从来到这里,他就一直心绪不佳。
这几年来祁慎私下小动作不断,其他皇子也不安分,父皇这次让他带群臣前来狩猎,就是有意帮他巩固地位,彰显他的身份,让他有机会能收拢人心。
可他只要一想到弟弟当年是在这附近失踪的,就心绪难平,难以心平气和的面对祁慎,根本控制不住心里的戾气。
他不敢想年幼的弟弟当年遇刺时,心底得有多害怕。
而这一切都是拜妤贵妃一家所赐!
一阵风吹来,祁烈喉咙发痒,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祁烈抬头望去,只见林子里突然窜出数名黑衣人。
“有刺客!快保护太子撤离!”
他身旁的贴身侍卫反应过来,大声呼喊起来,话音还未落,就被一箭刺穿了喉咙,轰然倒地。
祁烈面色骤变,心惊胆颤的勒紧缰绳,坐骑扬起前蹄,嘶鸣出声。
刺客转眼间已经提剑冲了过来,他身边的护卫训练有素的分成两拨,一拨人往前冲抵挡刺客,一拨护在他身边,保护他往后撤。
刀剑相击的声音不断传过来。
祁烈抬头望去,霎时心跳如鼓,大批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他背脊发寒,一颗心沉了又沉,这里明显早有埋伏,这些人都是有备而来。
轰的一声响,整个围猎场好像都跟着晃了晃。
祁烈心里咯噔一声,竟然有炸药!
周遭不断传来炸裂声,一声连着一声,朝臣们的尖叫声也从远处响了起来。
他根本无暇思考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只能先想办法逃出去。
护卫们掩护着他逃向出口的方向,尽量躲避着可能埋有炸弹的位置,专挑石头嶙峋的地方走。
祁烈握紧手里的弓弩,边退边射箭,可那些黑衣人却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四处不知道埋了多少火药,飞沙走石,他在中间穿梭逃窜,尽量往出口的方向跑。
……
裴元卿带人打马而来,远远就听见山里轰炸声阵阵,他用力挥着马鞭,一路来到围猎场外,只见浓烟遍布,地面不断震颤着。
裴元卿一颗心沉入谷底,来不及多想,他呲啦一声从衣摆上扯掉一块黑布,抬手围到脸上,然后拔出配刀,夹紧马腹,毫不犹豫的打马冲进了黑腾腾的浓烟里。
李忠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见他不管不顾的往火场里冲,心中震惊,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他压下心头的惊诧,咬了咬牙,也带着人跟了进去。
祁烈本就有咳症,嗅到周围的浓烟,呛得咳个不停。
四处轰鸣声不断,马儿受惊不管不顾的往前冲,眼看着就要冲到林子深处,他只能咬牙从马上跳了下去。
一路死伤无数,只剩几名护卫跟在他身边。
祁烈握着手里的弓箭,一箭箭射向周围的黑衣人,可惜黑衣人越围越多,他手里的箭羽却逐渐用光了。
他一边往后避,一边还要躲避着可能藏有火药的地方,一路跌跌撞撞。
祁烈用掉最后一根箭羽,身边的护卫已经所剩无几,一名黑衣人朝他靠了过来,他用弓弦勒死了对方。
他气喘吁吁的扶着树,捡起地上不知是黑衣人还是护卫掉落的长剑,牢牢握在手里。
整座山林浓烟滚滚,周围的护卫越来越少,隐藏在暗处的黑衣人却不知道有多少。
祁烈心底发寒。
这里说不定会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两名黑衣人杀了过来,祁烈无暇思考,抬起手里的长剑奋力抵挡,铿锵声不断响起。
打了几个回合,他渐渐体力不支,其中一名黑衣人一刀捅在了他的肩膀上,鲜血霎时涌了出来。
他眼前泛黑,咬破舌尖才清醒了一点。
黑衣人眨眼间便已经攻至眼前,出手极快。
祁烈大吼一声,举起手中配剑,拼尽全力将两个黑衣人击倒,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晃动着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天地仿若陷入死寂,他只能听到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声。
其中一名黑衣人竟然还没死透,在地上动了动,口吐鲜血,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
祁烈神色苍凉,这才看清黑衣人旁边竟然是一根连着火药的引信!
他面色惨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阻止黑衣人,却力气耗尽的摔回地上,口鼻灌进浓烟,眼前阵阵发晕。
黑衣人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引信点燃,闭上了双眼,引信冒出星星点点的火光。
祁烈绝望地盯着引信,眼皮一点点垂下。
他有些自嘲的想,当年粲儿就是在这附近失踪的,说不定他们兄弟二人真的都要埋骨他乡。
如果粲儿还活着,他在这里死后,魂魄能不能去看他一眼
他无颜去见母后,母后见到他,一定会怪他没照顾好弟弟吧……
“咣――”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长刀遽然横刀甩了过来,一刀斩断火药的引信。
祁烈神色一震,用力睁开眼睛,在朦胧的视线里看到一人从火光里骑马冲了过来。
那人跳下马,捡起地上的刀,跟黑衣人们厮杀到一起,刀刀致命,一路朝他冲了过来。
祁烈想不出会有什么人来救他,看起来既不是官兵,也不是相熟的人,可惜他越是想要努力看清楚,视线就越是模糊,只影影绰绰能看出对方是个少年,脸上蒙着黑布,刀刃寒芒逼人。
少年浴血,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一片眩晕中,祁烈感觉少年将他背到了身上,带着他继续奋力杀出重围。
周围又有很多人赶了过来,似乎是少年的朋友,他们护在他们身边,帮他们击杀周围的黑衣人,看起来身手都不输护卫。
祁烈用力睁了睁眼睛,只看到背着他的少年脖颈后有一颗小痣。
他在失去意识前,模模糊糊的想。
他弟弟后颈的位置也有颗小痣。
如果弟弟能平安长大,说不定也如少年一般大了,也许背脊也这般宽广,只是不知道拳脚功夫有没有这位少年这么厉害。
毕竟他弟弟小时候有些娇气,练拳出汗了得赶紧换衣裳,手脏了也得赶紧洗,小时候因为这事没少招他嘲笑。
……
苏灿瑶跟着苏明迁急匆匆的赶到围猎场,一眼望去,整座山林都笼罩在一片浓烟当中,她膝下一软,全身脱力的摔倒在地。
果然出事了!
苏明迁面色沉重,一言不发的带着官兵冲了进去。
苏灿瑶歪歪斜斜的站起来,也想跟过去,却被苏明迁留下的两名护卫拦住了。
秦诗萝掏出鞭子,朝她道:“你不会功夫,我进去,你在这里等着。”
她说罢,脚下不停的跟在苏明迁后面进了林子。
苏灿瑶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下意识抬脚想跟上去,两名护卫牢牢挡着她,根本不让她靠近。
浓烟飘远,四处杀意弥漫。
苏灿瑶的一颗心紧紧提到了胸口,山林里每传来一阵爆炸声,她的身子都要猛的颤动一下。
幸好火药数量有限,已经所剩无几,等苏明迁他们赶到山脚下,山上的炮火声已经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兵刃相接的声音。
苏灿瑶尽量表现的很老实,只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围猎场,两名护卫渐渐放松警惕。
她趁着他们不备,用力推开他们,脚下如飞的奔向围猎场,她耳边都是呼呼风声,眼前却好像只能看到前面的路。
她反复在心里默念着,裴元卿,你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
苏灿瑶跑到门口,目光紧迫地盯着眼前的浓烟,抬脚就冲了进去。
“裴元卿!”她茫然看着周遭的一切,视线模糊,不断哑声呼喊:“裴元卿!元卿哥哥……”
“杳杳。”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苏灿瑶瞬间红了眼眶,猛地转过头去。
裴元卿一身血污,背着祁烈从浓烟中艰难的走出来,身影在她的视线里一点点变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