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卿低头思索,“若是如此,那些刺客用的招式跟御前侍卫相同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姚家还能动用得了御前侍卫”
祁烈眉心紧蹙,思衬片刻道:“妤贵妃是太后的外甥女,当年的事我和父皇都怀疑太后有参与其中,可是太后舍弃了妤贵妃,让妤贵妃独自承担了罪名,保住了她自己和祁慎,我们哪怕怀疑也没有证据。”
裴元卿默默听着,这些人和事已经远离了他很多年,他现在听起来只觉得有些陌生。
祁烈继续道:“这些年来父皇跟太后关系冷淡,甚至几次发生冲突,当年事发时祁慎被父皇关了起来,姚家人也被父皇砍的砍、发配的发配,太后想要给他们求情,被父皇驳了回去,你留在宫里的画像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太后命人烧毁的,太后那样做就是为了泄愤,故意惹父皇伤心。”
“父皇当时本就是强撑着身体去查明真相,得知画被烧了后,还大病了一场。”
“这些年来,太后一直待在佛堂里念经祈福,平时很少出来,宫里的宴席她也很少参加,父皇从不去见她,可有一个‘孝’字压在身上,也奈何不了她,祁慎有太后在后面做靠山,在朝中拉帮结派,有不少人都暗中效忠于他。”
祁烈端起茶盏,抿了口凉茶,分析道:“那些刺客用的招式跟御前护卫很像……这就显得有些可疑了,哪怕御前护卫里有太后的人手,姚家人应该也不至于蠢到把他们派出来搞刺杀。”
裴元卿问:“当年父皇是如何查出是妤贵妃暗中命人做的”
“说起来也是妤贵妃派出去的那些杀手蠢笨,他们竟然不小心遗落了一个剑穗在你出事的地方,几个大臣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一路查到了姚家。”
裴元卿眉心深锁,“……这会不会太巧了”
证据这么容易被发现,显得有几分刻意。
“当时父皇也这么觉得,所以让大臣们着重调查,切不可错判冤判,可这一查却在妤贵妃的宫里和姚家查出了不少事,她派人刺杀你的事也是千真万确,他们手底下那些人经不住拷打都一一招供了,还顺藤摸瓜的抓到了几名刺客,那几名刺客将你遇刺时的情形也全说了,证据链完整,不可能有错。”
裴元卿轻轻敲了敲手指,总觉得这件事里应该还有内情。
祁烈道:“唯一没查清楚的就是那条剑穗,那些刺客没有一个承认剑穗是他们的。”
裴元卿知道事情过去太多年,现在查起来很多证据已经消失了,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沉默片刻问:“这次围场遇刺的事,调查清楚了吗”
祁烈摇头,将调查到的结果简略说了一遍,眸色沉下道:“唯一可疑的就是祁慎,他说他当时爬到树上,所以避开了那些刺客,可我派人仔细调查过,他当时所处的那片地方附近恰好没有埋火药,不然他就算躲到树上也难以逃脱,这一切会是巧合吗”
裴元卿离宫这么多年,对现在的祁慎不够了解,但他记得小时候的祁慎就是个妒忌心强却没本事的无能草包,他敢做出埋火药、派刺客这样大的事吗
裴元卿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个人,“厉王如何,他受伤了吗”
“当时灵儿郡主恰好腹痛,厉王素来惜女如命,就陪灵儿郡主回行宫找大夫了。”祁烈疑惑,“你为何会突然提起他”
“皇兄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他吗”
祁烈不以为然道:“应该不会是他,厉王这些年来一直沉迷于求道长生,不太参与朝事,每日不是炼丹就是养生,别人府里养的是门客,他府里养的却都是方士。”
裴元卿眉间郁色葱葱,他想起祁凌风,心底就生出一股不适感。
尹青青和虞宝琳皆是心肠狠辣之人,她们喜欢的人会是什么良善之辈
裴元卿想起那日祁凌风对待小太监的凶戾模样,就觉得祁凌风跟大家口中一心只求长生的他有一种很强的割裂感。
一个人如果刻意伪装,那么一定是想隐藏一些不想为人知的东西。
裴元卿蹙眉沉思片刻,抬头道:“皇兄,你派几个人暗中调查一下他,尤其是他府里那些‘方士’。”
祁烈怔愣了一下,点点头,弟弟提出来的要求当然是要先答应,然后才问:“你之前见过厉王”
“那天在行宫门口,有过一面之缘。”
“只见过一次”
裴元卿轻眯了下眼睛,“十年前,厉王妃曾经派人刺杀杳杳,差点连我也一起死在了对方的刀下。”
祁烈一听忍不住震怒,“堂堂一个王妃,竟然能使出找刺客杀人的手段,真是无法无天了!”
他顿了顿,问:“杳杳你那个小未婚妻叫杳杳”
裴元卿没料到皇兄连这个都知道了,脸颊一红,掩饰的低下头喝水。
苏灿瑶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隔得远远的就听她脆生生地喊:“元卿哥哥!你的海东青想你了!”
裴元卿心跳漏了半拍。
祁烈眼中含着笑意看了他一眼,转头望向门口。
苏灿瑶拎着鸟笼,一蹦一跳的跨进门槛,一抬头就看到桌旁坐着……太子!
她眼睛瞪圆,整个人僵在当场。
上次见面时,祁烈虽然昏迷着,脸上也蹭了些黑灰,但他毕竟是裴元卿的亲哥,苏灿瑶还是努力记住了他的长相,一眼就能认出来。
海冬青在鸟笼里不明所以的蹦了蹦,用喙嘴啄鸟笼,想要飞出来。
祁烈含笑道:“我是你哥哥的朋友,他上次救了我,我特地过来感谢他的。”
苏灿瑶茫茫然转头看向裴元卿:“……”她要假装不知道吗
裴元卿朝她点了点头。
苏灿瑶‘噢’了一声,她想起来了。
她不但要假装不知道祁烈的身份,还要假装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
好难啊!
苏灿瑶眉眼微垂,抬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安静下来,浑身上下都写着‘乖巧’两个字。
这可是元卿哥哥的亲哥啊!她还是第一次见元卿哥哥的家人呢!
苏灿瑶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微微有些懊恼,她今天穿的不够端庄,发髻梳的也不够正式,早知道她就涂些脂粉,显得稍微成熟一点了。
幸好才刚见面,她可以好好维持一下形象!
苏灿瑶唇边浮起一丝僵硬的笑容,款步走过去,细声道:“原来元卿哥哥这里有客人,是杳杳招待不周,刚才言行莽撞,让贵客见笑了。”
裴元卿一脸诧异的抬头望过去,“你嗓子怎么了”
苏灿瑶:“……”
祁烈哑然失笑,想起她刚才在玉松斋里叽叽喳喳的样子,不由抬手摸了摸脸。
他长得很吓人吗
祁烈看着蔫哒哒的未来弟媳妇,斟酌了一下,主动挑起话头,用和善的语气道:“你手里那只海东青,是你养的吗”
苏灿瑶微微抬起头,见祁烈神态慈和的看着她,微微放松了一点,拿起鸟笼走过去,依旧细声细语的说:“是元卿哥哥的海东青,放在我这养的。”
裴元卿抽出一张凳子,拍了拍让她坐下。
苏灿瑶站着没动,祁烈含笑点了下头后,她才小心翼翼的坐下,只坐在凳子边沿,姿势特别端正。
“……”裴元卿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怀疑她是发烧了,被苏灿瑶一掌拍开了。
裴元卿看了眼泛红的手背。
很好,看来没发烧,力气还是很足。
苏灿瑶打开鸟笼,把里面扇动着翅膀的海冬青放了出来。
祁烈低头望去,微微怔了一下,“这海冬青看起来才几个月大,怎么……胖的像个球”
海冬青仿若听懂了一样,愤怒的挥舞了两下翅膀,拖着沉甸甸的身体飞到苏灿瑶的肩膀上,倨傲地望向对方。
祁烈:“……”莫名觉得被一只海东青瞪了
可是怎么看都像个小圆球啊……
苏灿瑶微窘的摸了下鼻子,“可能是我这两日不小心喂多了。”
因为她自己就喜欢吃,海冬青每次挥着翅膀要吃的,她都从它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丝渴望和难过,于是非常感同身受的觉得饿肚子实在是太惨了,所以就忍不住投喂。
一时心软,于是一直心软。
祁烈看了看海东青,又看了看苏灿瑶,笑道:“无妨,圆润些挺可爱的。”
苏灿瑶微微露出笑容。
裴元卿给苏灿瑶倒了杯茶,看到盘子里的荔枝十分新鲜,就顺手给她剥了个荔枝,抬手递给她。
苏灿瑶身体顿时紧绷起来,紧张的看了一眼祁烈,缩着手没有接。
裴元卿疑惑的挑了下眉,“怎么不吃”
苏灿瑶皮笑肉不笑:“……”你亲哥就在对面盯着,你说我为什么不吃。
裴元卿没看懂,还举着手里晶莹剔透的荔枝往她嘴边凑了凑。
两人大眼瞪小眼。
祁烈抬手摸了摸脸,难道他看起来真的很严肃吗为什么未来弟妹这么怕他
须臾后,苏灿瑶抬起僵硬的手臂把荔枝接了过来,在指尖转了一圈,把荔枝塞进裴元卿的口中。
裴元卿:“”
苏灿瑶又剥了一颗荔枝塞进裴元卿的嘴里,转过头干笑着对祁烈道:“我平时经常给元卿哥哥剥水果的,前几天还给他削梨子吃呢。”
杳杳超乖!是顶顶好的妹妹!
裴元卿嘴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祁烈忍着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
苏灿瑶纠结的皱起眉头。
她想了想,眼睛一亮道:“我为了锻炼元卿哥哥的表达能力,从小就努力听他给我讲故事,我为了让元卿哥哥锻炼身体,还勉为其难的让他背着我走,我觉得吃芹菜对身体好,从小到大都把芹菜省给元卿哥哥吃!”
裴元卿:“”
苏灿瑶说完,目光期待的看向祁烈。
祁烈沉吟片刻,在苏灿瑶紧张的目光中,缓缓开口:“你做的很好。”
苏灿瑶眼睛唰的一下亮了起来,如果身后有尾巴已经开始左右摇晃了。
“我如果睡不着,为了磨练他的意志,会把他吵起来陪我赏月,我如果醒的早,肯定会把他叫起来,早睡早起对身体好。”
祁烈点头,“不错,处处为他着想。”
苏灿瑶矜持地往下说:“我还给他养海东青,每天都按时按点给海冬青喂肉条。”
祁烈看了一眼胖成球的海冬青,“唔……甚好。”
苏灿瑶绞尽脑汁的想着,“我还每天都给他摘花,现在瓷瓶里插的兰花就是我给他摘的。”
祁烈抬头看了一眼,夸道:“很漂亮。”
苏灿瑶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
她果然是顶顶好的妹妹!
祁烈看了眼坐在一旁以手扶额的裴元卿,“是元卿不对,怎么能让你给他做这些事呢,应该他给你做才对。”
苏灿瑶嘴角止不住的弯了起来,端起凉茶喝了一口,心里忍不住感叹,元卿哥哥的哥哥可真是善解人意啊!
只听祁烈又慢悠悠道:“他如此不会疼爱未来娘子,实在是该好生学学。”
“……”
苏灿瑶噗嗤一口水喷了出来。
第59章
屋子里气氛倏地安静,苏灿瑶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该看谁。
太子怎么连订婚的事都知道了!
苏灿瑶僵住,像一尊石雕一样半天不动。
海东青跳过去啄了啄她的手,眨着黑黝黝的小圆眼睛歪头看她。
裴元卿抬头望去,苏灿瑶小脸红扑扑的,微微垂着眼睫,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细嫩的手指紧张的握着茶盏,指尖微微泛白。
裴元卿低咳了一声,脸上也浮起一丝窘迫的红。
祁烈看着他,弯唇笑道:“好好学,娘子是用来疼的,可不能欺负。”
裴元卿垂下眼眸,声音低低的,“知道了,我会好好学的。”
苏灿瑶一怔,脸颊腾地热了起来。
片刻后,苏灿瑶丢下一句‘我去厨房看看饭好没好’就逃也似的跑了出去,裙摆翩翩,看起来手忙脚乱的。
祁烈哑然失笑,看着她的背影,短暂的陷入沉思。
他是不是已经可以开始琢磨着给弟弟备彩礼了这么可爱的弟媳,可不能受委屈。
裴元卿清冷的嗓音拉回了他飘远的思绪,“皇兄,这次围猎遇刺的事,父皇会不会迁怒于你”
祁烈目光在他故作淡定的面庞上掠了一圈,觉得有些好笑。
他想起弟弟小时候就是这样,遇到喜欢吃的膳食,两只眼睛总是忍不住一遍遍朝那盘膳食看,可你若问他想不想吃,他只会淡淡的表示‘都可’。
年幼的小皇子不知道,他脸上的神色越平淡,眼中的喜欢就越是藏不住,就像现在一样。
祁烈忽然觉得,无论弟弟离开他多久,都还是那个他熟悉的弟弟。
祁烈唇边笑容渐大,微微坐直身子,才正色回答道:“这次围场出事,我难逃责任,有几个皇子还受了伤,回去后难免要被父皇责罚,不过这次刺客们的目标主要是我,我是最大的受害者,父皇顶多治我一个管理不善之罪,总不至于把我的太子之位撤了。”
裴元卿沉吟道:“那些人能埋伏在山里,还提前埋下火药,很有可能是有内应,此人的官位权力恐怕都不小,不然他们难以靠近围场。”
祁烈苦笑了一下,“我这个太子之位有很多人在暗中虎视眈眈,想把幕后主使查出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裴元卿心中涌起一股愧疚,这些年来他待在丹阳城里日子过得安逸,皇兄却要一个人面对朝堂上的风风雨雨。
“别担心,我已经习惯了,懂得应付。”祁烈沉声道:“我这个太子之位是父皇在母后在世时立下的,代表着母后的荣光,我绝不会轻易倒下的。”
何况他身后还有弟弟,还有母族,他答应过母后要护好他们,就一定会做到。
裴元卿想到波谲云诡的朝堂,眉心紧紧的蹙了起来。
祁烈问:“你刚才说厉王妃曾经派刺客想杀杳杳,可有证据”
只要证据确凿,他回京后就可以直接将尹青青治罪,算是他送给弟妹的见面礼。
“证据一直保存在县衙中,但没有确凿的证据,除非能抓到厉王曾经的宠妻虞宝琳。”
“虞宝琳是谁”
“是厉王曾经的未婚妻,也是那位‘灵郡主’的亲生母亲。”
祁烈面露诧异,半晌,沉声道:“我会派出暗卫去找她。”
看来厉王的确隐瞒了一些事情,这些年来大家只知道他疼爱‘灵郡主’,却从来都不知道这位‘灵郡主’的母亲就是他曾经的未婚妻。
裴元卿觉得虞宝琳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能被找到的,不然也不会被她躲了这么多年,不过早晚有一天,他一定会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祁烈想了想:“对了,当时你怎么会突然跑来救我是恰好在那附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