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这个, 警员的眼神突然就变得非常奇怪。
陈让感觉脑子里嗡嗡的声音更大了:“到底有多大……”
警员又看了陈让好几眼, 每一眼都像是在敲响陈让脑子里的丧钟。
然后他才道:“没有。”
陈让身形一晃:“没有……没有?!”
他突然站直,眼睛瞪向警员, 激动得想上手揪对方的领子:“你说什么?!!”
他该不会是年纪大了,耳朵出问题了吧?!
警员的表情看上去也很古怪:“就是……没有伤亡。”
“说起来也很奇怪,在爆炸发生之前,整栋楼里的人就已经全部疏散出去了――应该都是你们剧组的工作人员吧, 你不知道吗?”
“附近其他建筑的人虽然也受到了一点波及, 但最多只是有人没站稳摔倒了, 也不算是伤亡。”
陈让的表情轻飘飘,看起来像是灵魂已经升入了天堂。
天知道,他刚刚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哦对了,”但很快警员的话又将陈让拉了回来,“说起来伤亡的话,好像是有一个女人被送去了医院,就在……”
……
等陈让又火急火燎赶到医院的时候,正好赶上姜觅雪做完脑ct被推回来。
“我状况挺好的……”她还企图向跟在后面,表情乌云密布的郝芝解释,“真的没问题……”
郝芝满脸都写着“呵呵,再信你我就是鬼”:“这话你跟我讲没有用,跟医生说。”
陈让一口气下去又上来,然后大步流星朝姜觅雪的方向走过去:“姜!觅!雪!!”
姜觅雪脸上终于露出了难得的心虚表情。
毕竟虽然整件事情的发展基本都在计划之内,但不小心炸了人家一栋楼也是事实。
而且她的计划就算是郝芝都略有猜测,但陈让是实打实的不知情。
果不其然,在走近之后,陈让就开始发飙:“你狠呐!直接炸我一栋楼?!”
“直接让上个布景成绝版是吧?!”
姜觅雪小声辩解了一句:“我努力过了……”
陈让:“你努力过什么了?”
姜觅雪:“努力尝试过拆弹?”
陈让:“然后呢?”
姜觅雪:“然后发现自己不会。”
陈让:“……”
这个时候孟际舟也拿着刚刚新鲜出炉的报告单走了过来:“初步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
他看见赶到现场的陈让,表情也僵住两秒:“……陈导?”
一看孟际舟这表情,陈让当即也反应过来了:“你小子也参与了是吧?”
“赔钱!都给我赔钱!!”
……
最后全场消费由未出场的威尔森小姐买单。
“你们俩可真是够意思的,”格洛丽亚凉凉地扫了姜觅雪和孟际舟一眼。
“自己准备招呼‘龙’不通知我是吧?”
她开着的还是卡维斯“送”她的那辆布加迪威航――之前格洛丽亚是忙着去打点蓝岭州那边的事情了,所以赶到现场的时间比其他人都要晚。
姜觅雪道:“没有。”
“扫尾工作还是要麻烦你的。”
格洛丽亚:“……”
郝芝:“?”
这么说话,真的不会把人惹生气吗?
然而格洛丽亚竟然在沉默之后露出了勉强满意的表情:“你这么说还差不多。”
郝芝:“??”
等一下,她是不是错过了几集什么剧情,比如姜觅雪救过格洛丽亚的命什么的……否则对方怎么给她一种被利用到了才满意的感觉???
米国毕竟是威尔森家族的本土地盘,要解决什么事情,靠格洛丽亚的话确实要方便得多。
赔钱什么的当然是陈让的气话,但一栋楼被炸了,万幸没有人员伤亡,有经济损失却是实打实的。
还有后续的相关影响,比如《态度》剧组接下来的拍摄、可能的舆论风波等等――算算时间,赛瓦诺恐怖袭击距离现在也就不到半年,要是又被传出去类似的消息,估计会引起民众的恐慌。
当然,大楼被炸这种消息,想瞒是瞒不住的。
毕竟那冲天的巨响和火光,基本上把整个拍摄区包围起来的警车和消防车,还有凭空矮了三分之二的大楼,就算再有通天本领,也不可能一晚上把这些记忆和痕迹全部都给抹除消失。
和威尔森家族还有孟氏等有联系的媒体编辑们差点在撰稿时抓秃了自己的头。
最后不知道是哪个了解一点内情的大聪明想了个办法,把已经被炸成灰的卡尔维诺拉了出来――《惊!某清洁工在大家下班后进楼违规操作,竟导致如此后果!》
然后受到启发的同行们纷纷跟风下场:
《不要再抱怨你把工作给搞砸了,谁的篓子会比他捅得更大?》
《史上最硬核清洁工,真・清洁一栋楼》
――也不知道该说讽刺还是什么,虽然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好事,但生前也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的卡尔维诺,在死后也没有任何被世人记得的机会。
甚至连他本来的身份都被抹去了,而永远以这个乔装打扮的“清洁工”的身份――还是清洁工中最拉的那一款――留在相关的报道中。
事实上,不止是他,其实整个伦塞集团都已经陷入了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一方面是外部各个国家势力和国际刑警的猛烈打击,一方面是内部激进派和保守派的相互斗争――哪怕现在看起来,随着激进派三位首脑的死亡,保守派似乎是取得了暂时的胜利。
但整个伦塞的势力已经在先前的内外夹击中大幅度缩水。
暗网犹如深不见底的马里亚纳海沟,其中潜伏着无数未知生物,伦塞在其中便如一头巨大的鲸鱼,虽然强大,但是也被其他生物们注视着。一旦露出虚弱的迹象,这些暗处的豺狼虎豹们就会纷纷亮出自己的爪牙,一拥而上,将这庞然大物给分食殆尽。
姜觅雪也没有想过能够一下子将这些阴沟里的生物给一网打尽。
毕竟黑暗总与光明相对照,再黑暗的日子里总会有一束阳光存在,而再阳光的世界,也总会有那么几个阴暗的角落。
她能做的,也只是尽自己的全力而已。
而关于这些后来者,那则又会是另一个故事了。
当然,以上这些,在姜觅雪的想法中,是不必让普通民众们知道的。
事实上大众们确实也不知道这些,在知道了大楼爆炸,但除了那名“倒霉清洁工”之外再无伤亡以后,大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态度》剧组竟然还莫名其妙地在网上火了一把――
【这栋楼是好莱坞剧组御用的一个布景摄影棚吧?之前还在没剧组用的时候向游客开放过,这下好了,彻底成绝版了。】
【建议好莱坞赶紧饥饿营销走一波,速速把用过这个布景的电影名单整理出来,来个限时返场,不然等爆炸的余热过去,就赚不到钱了!】
【查了一下,之前在用这个布景的是陈让的《态度》剧组诶――正好爆炸当天是他们拍完对应戏份的日子,塔瓦娜之类的演员和工作人员都已经启程飞往下一个取景地了,结果道具师们刚把大件道具什么的搬出楼,结果爆炸就发生了】
【我去,这什么鬼才运气】
【开机前拜过了吧?】
【啊哈哈哈哈哈这波《态度》赚麻,有一说一,就冲着他们这个运气,等上映之后我都想去影院看看――我们国家应该会有上映的吧?】
【ohhhhhhh看我发现了什么,姜也在这个剧组里!还是主演!!!】
【突然更期待了是怎么回事】
而又小小上了一波热搜的姜觅雪才刚刚出院。
虽然她坚持自己的身体真的没问题,最后逃出来的时候虽然是晕过去了那么一阵,但就是单纯地运动过度外加被冲击波扫到了一点而已。
但几个月前才有和恐怖分子对射的前科,以及无视耳机里对她的警告信号,非要留到最后时刻才跳窗逃生的行为,已经让姜觅雪的信誉在郝芝等人面前降低到了零。
所以包括嚷嚷着要赔钱的陈让在内,都非常坚持要让她做完一整套身体检查,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才行。
于是在大家的“热情关心”下,姜觅雪浑身上下,连智齿都被医生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不存在因为爆炸冲击波造成的牙隐裂等问题之后,才终于得到了出院的许可。
而出院之后,姜觅雪就又直接回到了剧组中,继续进行拍摄。
老实说,因为伦塞的事,她的拍摄进度已经被耽搁了不少,姜觅雪本质是个不愿意拖延事情的人,这三番五次的进度受阻,她当然也不喜欢,因此在这些麻烦都解决完了,姜觅雪也没有再多浪费一分钟,重新投入了Offie这个角色。
不过时间说着紧张,实际上《态度》的整部拍摄也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尽管姜觅雪的进度略微落后于剧组的整体进度,但这也同样给了崔静一些灵感――原本在剧本中,她就留下了Offie虽然表面是小镇少女,但在文学方面颇为精通的引子,而在圣诞节的休假以及姜觅雪这两次住院中,她又将Offie的人设背景再次补充丰满。
那是关于Offie的养父――一个在排华法案出台之后,还是漂洋过海前往米国,心怀救国抱负,但最终潦倒于酒精里的男人。
因为养父失踪在某个声称去白人区务工的早晨,所以Offie不像其他华人们抱团生活在唐人街,而是想尽办法混迹在白人区中。
那时有许多华人赚取生活费的方法是去当矿工――或被动或自愿地――Offie也怀疑自己的养父可能就在其中,而因为蒋路对Offie发出邀请时,提到的城市里,就有矿工聚集的地区,她才最终没什么犹豫地答应下来,踏上了这一趟荒唐的旅程。
当然,这一部分的内容并不是整个电影的主线,因此虽然有补充,但对《态度》的整体拍摄计划影响并不大。正好姜觅雪稍微缺席了一段时间,现在回来,正好可以把新补充的这一段剧情进度给拍了。
而之前那些风波也没有丝毫影响姜觅雪的状态。
爆炸是四月底发生的事情,五月初姜觅雪也赶往蓝岭州,截至七月,《态度》剧组正式宣告杀青。
整个拍摄历时将近一年,也实在说得上一句“命途多舛”了。
“不过也有另一句话能对得上号,”搭乘上回国的航班时,孟际舟道,“叫做好事多磨。”
姜觅雪道:“但愿。”
老实讲,虽然话是那么说,但姜觅雪这么回答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
诚然《态度》的剧本不错,又是陈让亲自操刀监制加导演,都不提演员怎样,用脚想都能知道这个电影的成绩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关于它能有多好――姜觅雪还真没太考虑过。
她看重的是自己对这个故事的喜欢,以及自己在演绎的时候是否有尽到全力。
而经过反复思索,她仍然确认这两点,那就够了。
虽然等电影的成绩真正出来之后,所有人都还是吓了一跳――
十月底,《态度》剪辑制作完成,电影名改为《Offie》,送审各国电影局的同时,送往柏林(Berlinale)国际电影节委员会评选。
十二月,《Offie》陆续通过各国的电影审查机构审核,排片宣传铺上日程。
第二年一月中旬,柏林电影节委员会宣布入围名单。
没有什么悬念的,《Offie》入围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二月初,姜觅雪等电影主创前往柏林参加电影节。
作为国际三大A类电影节之一的柏林国际电影节,相比起戛纳和威尼斯电影节,柏林电影节其实在对电影作品商业性上的关注要稍差一些,而更加重视政治和社会现实――也因此,像陈让这样以商业片最出名的导演会选择来竞争这个奖项,也颇为令人侧目。
但同样的,大家对陈让是否能够获奖,也对应地抱有了一种近乎看好戏的心态。
毕竟以陈让在电影圈的地位,仅仅凭借大家对他名字的尊重,都已经可以把陈让的作品保送进入围名单――但能不能获奖,拿的是什么奖,才是真正考验技术的时刻。
更不提这类似乎是涉及到种族歧视的敏感题材,是陈让第一次涉足了。
然而等到《Offie》首映当天,所有坐在现场的观众在看完整部片子之后,才意识到:陈让的野心哪里止于此啊?
三个人的故事主线,用一个披了种族歧视外衣的心理学实验将三个不同文化、不同背景、不同信念的人绑在一起,对他们的过去、现在、未来进行讨论:
嫉妒蒋路的Carl最终还是凭着自己的努力进入到斯坦福大学,成为一名正式的□□――虽然尖酸刻薄仍然是他人生的主调,甚至一度闹到了被学生举报的地步。
而在开头一副“为了学术我什么都愿意”的蒋路却在完成博士学业之后,接手了家族生意,成为了当地最有盛名的“可恶资本家”。
在旅程中和蒋路产生了朦胧情愫的Offie找到了养父的骨灰,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学通知书,取得了对应的学位――却最终没有选择和蒋路在一起,而是在毕业后毅然返回了祖国。
三条平行线因为一些偶然的事件交集,又因为彼此轨道的平行,理所当然地再分开。
故事似乎到此为止,毕竟平行线本来就该是平行线。
直到时间过去将近十年――年近三十的Offie再度踏上米国的土地,但不再是像当年那样,为了生计或者某个她自己也还不清楚的原因碌碌努力,而是代表自己的国家,前来与米国进行谈判,以期争取到更多的支援。
尖酸刻薄的副教授依然尖酸刻薄,但不知为何突然在有记者的宴会上不小心掉了一份关于当年研究的手稿。
满身铜臭味的资本家依然利欲熏心,却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整艘货轮的战时可用物资,在酒会上和人谈笑风生、从竞争对手身上狠狠撕下来一大块肉之际,悄然扬帆驶向大洋彼岸。
影片的最后以Offie在和人讨论着当年自己参与的实验,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拍肩膀,而后转过身来,微笑着说出那句“好久不见”作为结尾。
她是在和谁说,电影画面中并没有直接给出来。
但这完全不影响观众们对此会产生的种种联想:是蒋路吗?毕竟当年他们两个的感情一直都是朦朦胧胧没有挑明的状态。是Carl吗?毕竟从结束前的大家所处的背景来看,可以确定Carl和Offie应该是在同一个地方。
或者主持了实验的Eric教授也有可能啊!
厅内大灯亮起,有比较充足观影经验的观众还坐在座位上,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
妈的,这届金熊奖得归陈让这老小子了。
……
事实也确实如此。
2月20日,柏林国际电影节颁奖仪式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