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睨了眼苏培盛,苏培盛会意,问他:“那你抬头好好瞧瞧,这屋子里,可有你说的泽兰姑娘?”
小太监怯怯抬头,一一看过屋子里的丫鬟,在一人头上看到那朵和之前见过的一模一样的珠花时,眼睛一亮,指着她道:“她就是泽兰姑娘,收买奴才的人。”
被指的人正是泽兰本人。
泽兰愕然,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冤枉。”
耿氏怒不可遏:“咱们来园子的时间不久,像他这样的奴才,压根儿就没机会见到,也不认识主子身边的贴身丫鬟。他能准确无误的认出泽兰,就说明他并未攀咬污蔑你。钮祜禄氏,你还要如何狡辩?”
这件事到底是不是钮祜禄氏做的,钮祜禄氏自己会不清楚?
没做过的事被人扣在头上,无端被人泼了脏水,偏她还不知该如何辩解。
她曾让宋氏和至今仍被关在春泽斋里的张氏吃了亏还哑口无言,风水轮流转,她竟也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其实这中间不是没有漏洞,比如说药是从何而来,又比如他是何时和泽兰见面的。
但钮祜禄氏此时心乱如麻,压根儿不能冷静下来抽丝剥茧的去找漏洞。
钮祜禄氏跪下,边哭边打着感情牌:“爷,弘昼虽非奴婢亲生,可到底也是奴婢从小养大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奴婢又怎会如此狠心对弘昼下手?还请爷明鉴。”
李氏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啧了一声:“你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都清楚。当年你能让弘历踩着弘昼在爷面前露脸,如今弘昼得了爷的夸奖,出了风头,本侧福晋可不信你能忍的下去。”
宋氏叹道:“可怜五阿哥小小年纪,遭了这样的罪。”
钮祜禄氏人缘儿不好,在座的人没一个替她说话,甚至巴不得落井下石,彻底把钮祜禄氏定死在谋害四爷子嗣的耻辱柱上。
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替耿氏母子抱不平,指责钮祜禄氏心如蛇蝎。
“你们...你们......”
钮祜禄氏听的怒火中烧,脑仁子嗡嗡的,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第101章
仅凭那小太监一人所言,证据不足,且钮祜禄氏又晕了过去,这三堂会审就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
只是钮祜禄氏到底是有嫌疑的,四爷就先把钮祜禄氏给禁足在杏花春馆,后又命苏培盛协助乌拉那拉氏继续查明真相。
乌拉那拉氏给那小太监上了刑,那小太监仍一口咬定是受了钮祜禄格格的指使,药也是泽兰姑娘给的。
见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乌拉那拉氏只好让人分开审问了和那小太监走的近的奴才。
这一问,却问出了一件新鲜事儿。
“何为认不清人脸?”
金风初一听闻,说给年淳雅听的时候,简直一头雾水。
年淳雅却恍然大悟,原来那小太监有脸盲症。
按理说,身有缺陷的奴才是不能伺候主子的,但那小太监虽有诸多缺点,可因为脸盲症的原因,记性好极了。
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的这毛病,他每每辨认人的时候,都是凭着身上的一些特征去记的。
在汇芳书院当着众人的面指认泽兰,也是因为那日来找他的人头上戴着和泽兰当日一模一样的珠花。
那样的珠花,只有贴身伺候主子的大丫鬟才有,只是每个人的花样不同,一般情况下不会有第二支。
年淳雅一边轻摇着拨浪鼓,逗弄着福宜,一边问:“除了这个,福晋还查出旁的证据没有?”
“还有就是那小太监说与泽兰见面是在四日前的戌时末,可那个时间,泽兰正在伺候钮祜禄格格沐浴,人证不少。所以......”
“所以害弘昼的人,不是钮祜禄氏。”
年淳雅一锤定音,把金风想说的结果给说了出来。
金风抿着唇:“可若不是钮祜禄格格,那奴婢想不出,谁还会有对五阿哥下手的动机。”
李侧福晋若是想害人,就不会放任四阿哥和五阿哥长这么大,所以不会是李侧福晋。
如今钮祜禄氏也算是洗清了嫌疑,耿氏慈母之心有目共睹,更不会是她自导自演。
那么只剩下......
金风脸色倏地一白:“侧福晋......”
福宜的眼睛追着声音转动,小胳膊挥舞着,瞧着格外有力。
若说年侧福晋为了给自己儿子铺路,害了主子爷旁的阿哥,完全说得过去。
难道说,钮祜禄氏只是个幌子,这次的事情就是冲着侧福晋来的?
金风越想越心慌,都是她失职......
年淳雅瞥了金风一眼,安抚道:“不必想太多,咱们没做过的事情,福晋不会扣在咱们头上的。”
她之所以不慌不忙,不是因为信任乌拉那拉氏,而是信任四爷。
这件事苏培盛全程跟进,就算乌拉那拉氏有些不该有的心思,恐怕也不会选她。
毕竟乌拉那拉氏是个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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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和年淳雅猜测的大差不差,荼白一开始就建议把这件事顺水推舟的扣在年淳雅头上,暗地里补齐证据,但乌拉那拉氏没同意。
荼白不理解:“为什么?”
凭借自家福晋掌管这么多年中馈的手段,想做些什么手脚,大体是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乌拉那拉氏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水,浅抿了一口:“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况且就当真是年氏动的手脚,你认为爷会让年氏背上谋害子嗣的罪名吗?”
哪怕四爷不顾虑年家,哪怕年氏不受宠,可四爷总归要考虑六阿哥。
同理,哪怕害弘昼的人真是钮祜禄氏,就算四爷要让钮祜禄氏去死,也不会让钮祜禄氏背上这样的罪名。
因为府上阿哥不能有一个心思恶毒,行为不堪的生母。
荼白稍加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缘由:“那......主子爷想看到什么样的答案?”
乌拉那拉氏搁下茶盏,笑意不达眼底:“自然是真相。”
她如今在四爷心中的地位不似从前那般稳固,所以不能有半点风波,更不能自作聪明。
好在乌拉那拉氏的手腕还是有的,不出五日,就将事情查的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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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台,四爷与乌拉那拉氏端坐主位,年淳雅和李氏分别带着其余格格分坐两侧,只有郭氏跪在中央。
乌拉那拉氏让人把查到的证据和画押过的口供给郭氏过目。
待郭氏一一看过,乌拉那拉氏道:“郭格格,你可认罪?”
连巧芸画押的口供都在这里,又哪里容得郭氏狡辩推脱。
是她让人出去采买的时候买了乌桕回来,让巧芸收买了她偶然得知认不清人脸,给五阿哥送膳食的小太监。
原本是想着拿小太监认不出人,就刻意选了钮祜禄氏嫁祸,但这样的事她到底是第一次做,无法周全,最终暴露。
她如释重负:“奴婢认。”
早在昨日巧芸被带走时,她就料到了今日之祸。
所以她一大早就起身梳妆打扮,穿了自己料子最好的一件衣裳,戴了自己最好的首饰。
因为今日之后,这些东西,再不属于她。
耿氏怎么也没想到,给弘昼下药的人不是钮祜禄氏,而是郭氏:“我自认并未得罪过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郭氏脸上在笑,可眼底透着憎恨:“你是没得罪过我,但你抢了我的东西。”
耿氏气笑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入府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抢过东西?
就算才进府时偶有争宠,那也不是截了旁人的宠。
这还是头一次被人指责她抢了东西的,真是新鲜。
“呵呵......”郭氏笑了两声,扭头看着耿氏,充满憎恨的眼睛里遍布红血丝,她咬牙道:“若不是你奸猾狡诈,拿五阿哥讨好侧福晋,侧福晋怎么可能把你看在眼里?”
“你取代了我在侧福晋面前的地位,享受着侧福晋给你们母子带来的好处和庇护,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众人惊讶的挑眉,显然没想到,郭氏对五阿哥下药,竟是这么个原因。
郭氏唇角带着讥诮的笑意:“若不是我得不到毒药,下给五阿哥的药,就不止是让他病上几日了。”
耿氏气的胸口剧烈起伏不定,伸手指着她:“你简直是疯了。”
“我就是疯了。”郭氏欣然承认:“我失去的,也不容许旁人得到。”
从幼时起,在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像年侧福晋这般对她不求回报的好过。她不甘心原本属于她的东西成了别人的。
她贪恋这样的温情,可这样的温情却被她的贪心给一手弄丢。
无数次吃完药膳入睡的夜晚,她不是不后悔的。
她后悔,做下这样恶毒的事情,更心虚,所以从她进来到现在,她都不敢抬眼看年侧福晋,生怕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对她的厌恶。
乌拉那拉氏目光复杂的看了年淳雅一眼,后请示四爷:“爷看该如何处置?”
四爷捻着手持,眼神锐利冰冷:“看在郭氏为爷怀过一个孩子的份儿上,让她病逝吧。”
既是病逝,就说明至少在明面上,郭氏不曾有谋害子嗣的罪名,家人也不会受到牵连。
郭氏知道,这已经是她最好的下场了。
年淳雅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要说这件事从头到尾和她都没有关系,却是因她而起。
虽说她问心无愧,发生这样的事并非出自她本意,但难免会有些许负罪感。
年淳雅沉默着出了牡丹台,李氏跟在她身旁,无知无觉的笑着:“本侧福晋还只听说过为了争爷的宠爱而不择手段的,还从未听过为了争侧福晋的青眼下狠手的。”
也算是一桩稀奇事儿了。
年淳雅扯了扯唇角,没心思应付她。正要找个借口先走,就见苏培盛过来见了礼,捧着笑道:“年侧福晋,主子爷请您过去。”
左侧道路尽头的树荫下,四爷正背对着她们负手而立,碧色的手持挂在手掌心,黑色的流苏在半空中微荡。
李氏笑意微敛,侧身让开了路:“年妹妹去吧。”
年淳雅走至四爷身后,四爷听到脚步声转身,定定的看了她一眼,抬手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低声关切:“不高兴?”
年淳雅点了点头,四爷拉着年淳雅的手往前走:“别想太多,是郭氏心思不纯,与你无关。”
心头的郁气因四爷的安慰而散去不少,她看着前面的路,好奇道:“爷要带妾身去哪儿?”
“游湖。”
七月的天儿,曲院风荷里的荷花都开了。
年淳雅站在岸边,望着满湖的荷花,还有四爷站在小舟上朝她伸过来的手,有些犹豫。
四爷挑眉:“怎么了?”
“待会儿福宜就该醒了,若是他醒来看不到妾身,会哭的。”
除了晚上是奶娘带着,白天只要年淳雅有空,她都是亲自把福宜带在身边亲自照顾的,母子感情培养的足足的,自然而然的,福宜难免会产生一些依赖。
四爷闻言,语气里透着不满:“有奶娘和那么多奴才照看,不会有事的。”
他伸出的手一直不曾收回去,仿佛年淳雅不上来,他就会一直伸着一样。
只要是四爷决定了的事,年淳雅很少能拗得过。
顺了四爷的意上了小舟,四爷随意用桨划了几下,任由小舟自个儿往荷花深处游走。
年淳雅和四爷坐在小舟中间,枕着四爷的肩头,绣着满湖荷花的清香,心中很是宁静。
四爷搂着她的腰,替她挡去一些想要蹭到她身上的荷叶,似感叹般说道:“雅儿已经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陪着爷了。”
福宜出生后,她的大多心思都放在福宜身上,只有在晚上福宜睡着后,她的目光才会落在他的身上。
年淳雅错愕的抬头望着四爷:“您这是吃福宜的醋?”
“是又如何?”四爷干脆利落的承认,捏着年淳雅的下颌,稍加用力的抬起,哼道:“欲要如何补偿?”
如何补偿?
年淳雅眉梢微挑,蕴含一汪秋水的眸子轻转,凑近四爷耳侧,声音里带着挑逗的笑意:“自然是...肉偿。”
幕天席地的生命大和谐,两人都是头一回体验,新鲜又刺激。
身下的小舟摇摇晃晃的,见证了他们的胡闹。
天色渐晚,小舟才慢悠悠的漂到了岸边。
苏培盛一直在岸边候着,见两人回来,低着头禀报:“一个时辰前,六阿哥哭闹,金风姑娘来寻过侧福晋。”
但他谨记四爷的吩咐,除非皇上传召,否则天塌下来也不许打扰。
年淳雅正扯着身上的衣裳,想把他们胡闹时弄出来的褶皱给抚平,谁知听到苏培盛的话,顿时急了,连招呼也不打,把四爷给丢在身后,匆匆回去。
四爷被丢下,原本还算愉悦的心情就又沉了下去。
苏培盛隐匿在暗处,悄无声息的摸了摸鼻子没敢出声,要是出声,准保被四爷当做出气筒。
年淳雅回去的时候,福宜早就被奶娘给哄睡了。
她坐在摇篮旁,瞧着福宜略有发红的眼睛,听着奶娘说小阿哥什么时候醒,哭了多久,嗓子哭哑不说,连饭量都小了。
年淳雅别提多心疼了。
四爷不知何时走到年淳雅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该用晚膳了。”
她扭了下身子,情绪不高:“都怪爷。”
这句怨怪,四爷没有反驳,坦然接受,但口中却振振有词:“男孩子不能娇惯,也不能太依赖你了,不然等以后启蒙读书,你岂不是更舍不得?”
年淳雅气的发笑:“爷这话说的是不是太早了些,福宜现在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呢。”
四爷轻嗤:“慈母多败儿。”
年淳雅心头一梗,把四爷推了出去:“您这个严父自个儿用膳去吧。”
四爷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满桌的佳肴前,却提不起一丝胃口,只匆匆吃了两口就撂了筷子。
小孩子恢复的快,弘昼没几日就活蹦乱跳的。
经过了这次的事,四爷对几个儿子入口的膳食把控的就更加严格,从厨子到送膳的人,每一个人的家底儿都被四爷查了个底朝天。
郭氏的生命在身体一日日的虚弱中流逝。
中秋过后,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郭氏病逝,并未激起什么浪花,大家也不约而同的不再提起郭氏这个人,就好像从未有这个人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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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因青海动乱,康熙特封十四爷为抚远大将军,进军青海。
四爷气压低沉的来到雅园,年淳雅察觉到不对劲,忙把福宜交给奶娘抱下去,挥退屋里的奴才,亲自上前给四爷褪去大氅,柔声道:“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