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亲自下厨做了好些四爷喜欢的菜肴,拎着食盒来到了龙船最高的楼阁前。
此时苏培盛正守在门口,年若薇正要上前推门而入,忽而被苏培盛伸手阻拦。
“娘娘,万岁爷在处理政务,谁都不见。”
听到苏培盛一句生疏的娘娘,年若薇顿时心下一沉,哑着嗓子轻声问道:“也包括本宫吗?”
“娘娘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着吧。”苏培盛为难的点点头。
“哦..”年若薇心间弥漫开阵阵撕扯皮肉的钝痛,将食盒放在了地上,转身含泪离开。
这一回她不准备认错,只因她肩上承载着千千万万汉人遭受的苦难,倘若连她都不帮汉人发声,那么四爷对汉人的轻视,将会延续到接下来的历代君王。
大清帝国对满汉一家的承诺,将彻底沦为空谈。
“苏哥哥,别忘了你也是汉人!”年若薇忍不住哽咽的提醒道。
“娘娘,您也莫要忘了,首先杂家是大清的奴才,包括您也是臣妾,再才是汉人。”
苏培盛其实一直明白满人压根就瞧不起汉人,所以紫禁城里只有汉人才当太监,满人男子绝对不会遭受去势为阉奴的屈辱。
而满人最多只当个奴婢和侍卫,就觉得委屈和低贱了。
可那又如何,自古成王败寇,如今是异族统治大好河山,他只要尽心尽力的当个好奴才,享受荣华富贵即可。
这天下总归是满人的天下,所有人都是满人的奴才,管那么多的国仇家恨和种族大义做甚?
年若薇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地想起来历史上顺治爷和康熙爷都曾经亲自祭祀明陵。
可她在眼下的大清,却从未听说过清朝皇帝祭祀明陵一事。
她忽然想到了化解满汉宿仇的妙法。
年若薇本想将这个办法告诉四爷,可四爷压根就瞧不起汉人,又如何会以帝王之尊,去祭拜明朝的帝王?
如今她必须当清廷的表率,彻底扭转满汉之间不和调和的矛盾。
年若薇当即决定立即前往江宁府的明十三陵。
她决定冒险以大清皇妃的身份,拜谒明朝帝陵,以示朝廷对满汉一家政策执行的诚意和决心。
可..她若去拜谒明朝皇帝的陵墓,将彻底葬送四爷对她的恩宠。
是夜,年若薇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最终还是决定为了大义和四爷的千秋贤明,冒险前往十三陵。
她相信四爷最终能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四爷能成为一代明君,为后世歌功颂德,万人敬仰。
而非一提到雍正,就想起他残害手足,嗑丹药自掘坟墓而亡。
......
雍正二年五月初六,江宁城内万人空巷,明十三陵前万人攒动。
当今万岁爷最宠爱的贵妃年氏,正于明十三陵前脱簪请罪,赤足拜谒。
此时胤A正带着福晋映月在江宁城内游玩,因着那些恩怨,他被四弟降为了郡王,但却娶到了挚爱之人为嫡福晋。
为了娶汉女为嫡福晋,胤A没少被宗亲指责,如今四弟最爱的女人正脱簪拜谒明陵,四弟该气疯了吧,胤A开心的险些手舞足蹈。
四弟的女人今日素面朝天脱簪请罪,身着白衣甚至赤足叩拜前朝帝王陵墓,把四弟和大清的面子和里子,亲手丢了个干净。
“哈哈,四弟也有今天啊!他们不是暗地里奚落本王娶了汉女为嫡福晋,今儿本王倒要看看四弟该多无地自容。”
“你得意个什么劲儿!我是汉女又怎么了?爷还不是离不开我!”
映月说着,就拔腿冲到了小年糕身后,跟着她一道拜谒明陵。
小年糕为了大清皇帝江山稳固,还真是下了血本。
古往今来后妃只有犯下过错,才会摘去簪珥珠饰,散开头发,换上白衣素服,下跪脱簪请罪。
而如今小年糕不但素服脱簪,甚至还赤了足,汉人女子重视双足不能随意裸露,露足是一种侮辱性惩罚,更是最为崇高的请罪方式,相当于“负荆请罪”。
小年糕今日若成事,将让满汉彻底一家亲。
映月既是汉女,又出自年氏一族,自然要替小年糕造势。
直郡王胤A如今是全大清家喻户晓彻头彻尾的妻奴,管他什么体统规矩,映月做什么,他无条件护着就成。
于是直郡王胤A也乐呵呵的跟在映月身侧,一叩三拜的拜谒明朝帝陵。
年若薇正虔诚叩拜着明朝帝陵,忽而身后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转头竟然看见大阿哥弘晖和五阿哥弘昼,六阿哥弘啻┳呕首域袍,跟在了她的身后,陪着她一道三拜九叩前明帝陵。
“额娘,您太着急了,昨晚汗阿玛已下旨让礼部准备拜谒明朝帝王陵的事宜,钦天监将拜谒十三陵的吉时,定在了后日午时,您怎么一声不吭就独自前来了?”
“怪额娘太心急了...”
年若薇听到四爷决定拜谒十三陵,就知道他已彻底放下了对汉人的成见,承认满人当年在江南犯下的屠杀是错的。
四爷真诚的放低了姿态,准备用拜谒汉人建立的明朝帝王陵,郑重安抚汉人,她顿时感动的泪流满面。
人群中的江南仕林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大明朝是闯王李自成灭的,满人为了大明报仇雪恨打败了李自成,又不是大清推翻大明,古往今来王朝更替是常事,大清只是顺应天命,何错之有?”
“呵呵,你祖上没有扬州和嘉定的亲戚吧,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都死光了,你听过十日不封刀吗?知道是何意吗?意思就是满人当年拿着屠刀,屠尽一切扬州城内的活物。”
“我说句公道话成不?明成祖的靖难之役,死的人也不少。”
“就是就是,大清朝到如今都没有昏君。明朝的昏君可多了,明朝嘉靖皇帝崇信道教,迷信方士,专注炼丹修仙,差点因壬寅宫变死在宫女手里。”
“还有那明光宗,更是荒唐的服下取材处子初潮经血的红丸暴毙而亡,简直荒唐至极。”
“对对对,听说前朝的万历皇帝在位四十八年,其中竟然有二十八年不曾上朝。”
“你可别忘了大明还有了大名鼎鼎木匠天启帝,他重用阉党,制造了多少起冤狱啊,我祖上就是死于当年的乙丑昭狱。”
“那大明最后一位君主崇祯帝,更是因猜忌多疑的性情,让无数忠臣良将成为刀下亡魂,这才让闯王李自成攻破紫禁城,自缢于景山!”
“大清还替大明报仇了,又不是大清推翻的明朝,明明就是闯王李自成害了大明朝。”
“雍正爷有何错啊?当年又不是雍正爷杀的人,万岁爷发布的新政,让我们家少缴了不少税,我儿子三十好几了,明年估摸着就能有钱说媳妇了。”
“是啊是啊,我家今年缴纳了去年的税,头一回有闲钱攒下,我打算多买两块地,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哎呦快看,皇上都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惊讶的大喊了一声,但见一道明黄的身影,疾步站在了脱簪拜谒帝陵的年贵妃身前。
人群中发生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万岁爷竟然用了儒家礼仪中最为隆重的三拜九叩之礼,拜谒前朝皇帝陵寝。
万岁爷是满人异族,竟然用这至尊礼仪拜谒前朝帝王陵,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天呐!那可是当今天子啊!听说皇帝只有祭拜本家先祖,才会用三拜九叩的大礼。”
江南仕林们深谙儒家礼仪,此时更是被这位异族帝王宽广的胸襟和对汉人发自肺腑的尊敬,深深震撼。
古来异族统治从不会被坚韧的汉人认同,上一个异族政权元朝,仅仅维持了数十年短暂的统治,就千疮百孔的走向了覆灭。
江南的官绅和士大夫们因万岁爷领着满朝满蒙权贵,三拜九叩明朝帝王陵,一个个感动的热泪盈眶。
明朝帝王陵,是汉人被满人踩在脚底多年,最后的气节和精神寄托。
今日万岁爷在明十三陵这惊天一跪,彻底跪进了汉人士绅的心里,终于有一位大清皇帝,不再只是将满汉一家挂在嘴边说说而已。
许多汉臣在汉臣首辅张廷玉大人身先士卒之下,开始跟在万岁爷之后,一道拜谒明朝帝王陵。
此刻开始,他们才真正在朝堂上有了归属感,打心眼里想要效忠大清,想要让自己的国家成为歌舞升平的盛世国度。
站在一旁的廉亲王胤T等人一个个面如死灰。
败了,他们输的一无所有,彻底丢了江南的势力。
“呵,四哥还真是精明,他这番举措只是装腔作势,跪给江南官员和棺材里的死人看而已。”
九爷胤K看到万民都一道匍匐在四哥面前,顿时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哎,九弟,我们输了,他跪的是对全天下汉人的尊重和满汉大同的天子一诺,我们输的一败涂地!”
“今后大清所有的汉臣,都会从骨子里成为四哥的走狗,江南...丢了。”
胤T佝偻着腰,垂头丧气的走向了绵延的叩拜队伍,含泪屈膝加入了叩拜之列。
老九和老十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只能忍着恶心和屈辱,随波逐流的一道开始祭拜明朝的帝王陵。
“十弟,我觉得八哥太过悲观,你瞧瞧太子都不肯跪,只要太子弘历不跪,大清就永远不会对汉人屈服。”
……
年若薇泪流满面的跟在四爷身后跪拜,忽而哑着嗓子对四爷说了一句对不起。
“薇儿,你没有错,汉人更没有错,大清入关初期,的确对汉人太过于残暴,爷从不认为先祖对汉人的举措毫无错处,只是...在天下汉人面前下跪认错,需要勇气。”
“薇儿,谢谢你给了胤G替代先祖认错的勇气。”
年若薇含泪将手掌放在了四爷的掌心中,二人互相依偎着,一道祭拜完最后一座明朝的帝王陵。
姗姗来迟的太子弘历听到汗阿玛当众宣布,今后大清历代君王,都必须前来拜谒明朝帝王陵。
弘历眸中不悦一闪而逝,只毕恭毕敬的匍匐在了汗阿玛脚下。
直郡王胤A今儿看戏没看成,还顺带帮四弟收服汉人出了力!
他气的刚想恼怒的骂两句,可看到映月红扑扑的脸上满是笑意,顿时跟着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此时年若薇忽而有些目眩神迷,她眼前一黑,堪堪抓住了四爷的胳膊。
“传太医!”
胤G将面色惨白的年氏打横抱入了天子御撵中。
“爷我没事,许是日头毒辣,跪久了有些中暑。”年若薇头昏脑胀的依偎在四爷的怀里逞强道。
此时太医和医女掀开明黄的轿帘入内,众人替贵妃娘娘诊过平安脉之后,顿时满眼喜色的匍匐在地。
“恭喜万岁爷,贵妃娘娘有喜了,看脉象已满两个月,八九不离十是个小公主。”
“好!各赏千金!好好好!”
四爷高兴的连连叫好。
年若薇亦是欣喜的抚着尚且平坦的肚子,看到四爷龙颜大悦的连声说了好几个好字,她顿时忍俊不禁。
四爷盼望女儿多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瞧瞧把他开心的,她许久没见到四爷笑的合不拢嘴了。
太子弘历听到额娘怀了公主,竟然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如今他是太子,额娘若再诞育下皇子,于他来说,并非好事。
他的兄弟越多,他的储君之位就越难守住,他每日枕戈待旦提心吊胆,丝毫不敢松懈半分。
此次雍正爷南巡,御驾在海宁陈家的隅园内驻跸,时隔多年,年若薇再次回到了隅园内。
陈家老太爷和老夫人前几年已仙逝,如今的陈家掌舵人是陈文宴。
陈文宴年纪轻轻却凭着自身的才华横溢和江南第一望族陈家的助力,俨然身居一品内阁大学士的要职。
陈家的当家主母温氏领着一众内眷来给贵妃请安。
当温氏小心翼翼的抬眸看向雍正爷的宠妃年氏之时,忽而震惊的低下头。
只因贵妃年氏的容貌,竟然与祠堂里夫君的发妻生氏极为酷似。
“陈家主母,这是贵妃娘娘赏赐给陈家女眷的宫花与头面首饰,都是紫禁城里内廷的样式,您且收好了。”
“民妇携陈氏三百二十三名内眷,叩谢贵妃隆恩!”
温氏今日穿着从二品的诰命服,不卑不亢的领着一众内眷敬谢贵妃恩赐。
“听闻陈大人前些年诞育了一对龙凤胎,着实可喜可贺,这是本宫让人准备的长命锁,希望孩子们能喜欢。”
“思年,思薇,快些过来叩谢贵妃赏赐。”
温氏朝着跪在后头的一双儿女招招手,示意孩子们上前谢恩。
当听到那一对粉雕玉砌的龙凤胎名讳之时,年若薇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继而压下心底震惊,她从容不迫的将长命锁亲自挂在了两个孩子的脖颈上。
“贵妃娘娘,主母,家主前来拜见贵妃娘娘。”此时一个小丫鬟施施然入内禀报。
年若薇愣怔片刻,觉得有必要当面感谢陈文宴在紫禁城竖井内拯救她的恩情。
于是让她身边的管事大太监恩普,亲自请陈家家主入内觐见。
厅内的陈家内眷们纷纷跪离,年若薇空暇之时环顾富丽堂皇的大厅,这才发现此刻身处的大厅,竟然是当年她与陈文宴大婚之时的花厅。
她心中不禁感慨岁月无情,如今她和陈文宴都为人父母多年了。
此时陈文宴穿着一身文臣补服,垂着脑袋入内。
二人此刻隔着一道屏风,年若薇看到陈文宴曲膝对她见礼,忙不迭的让恩普将他搀扶起身。
“陈大人不必如此客气,若非大人伸出援手,本宫早就沦为紫禁城水井里一缕冤魂。”
“娘娘无需如此见外,能帮娘娘化险为夷,是微臣和陈家的荣耀。”
“给陈大人赐座。”
“娘娘,微臣有些话,想与娘娘单独说。”
站在贵妃身侧的恩普顿时瞪圆眼睛,后宫嫔妃不得与外男独处,这是不能逾越的铁律。
他当即就清了清嗓子,提醒陈大人不得坏了规矩。
“你们都出去伺候。”年若薇隔着屏风都能隐约看到陈文宴面色凝重,陈文宴素来是个持重凝练之人,想必是遇到了大事。
恩普诶了一声,就领着宫女们到门外伺候。
“恩普,本宫要与陈大人说体己话。”
屋内传来贵妃娘娘不怒自威的警告声,恩普诶了一声,领着奴才们一道站在了廊下。
此时屋内只剩下年若薇和陈文宴二人。
年若薇起身从屏风后走出,坐在了陈文宴面前的玫瑰凳上。
“许久不见,陈大人一切可安好?”
“微臣很好,只不过听闻娘娘在紫禁城里过得不好,微臣食不下咽,寝食难安。”
“后宫是非多,从前即便再不好,可有万岁爷护着本宫,如今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