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整个辛者库都忙的不可开交,一半的人在准备立后大典的喜庆之物,而另外一半人则都在准备奔丧的缟素之物。
年若薇看着满眼的缟素与喜庆的红,忍不住红了眼眶,不知为何,她脑海中总浮现出蓝儿说的那句没额娘的皇子像野草。
她心不在焉的凑上前,帮着准备披麻戴孝的麻衣,临近午时,康熙爷下旨册封皇后佟佳氏的消息就晓喻六宫。
辛者库和内务府以及礼部忙的不可开交,按理立后大典至少要准备两个月,可万岁爷下旨,必需在三日内准备好整个典礼所需的一应事宜。
而立后的流程,需在一日内必须完成,辛者库人人自危,就怕办不好这要命的差事,被慎刑司责罚,众人手忙脚乱,险些乱成一团。
幸亏辛者库大总管赵康海运筹帷幄,将所有事情梳理的井井有条。
可终于熬到七月初十立后大典,皇后佟佳氏却没能撑到立后大典结束,她还没当足一日皇后,就溘然薨逝。
整座紫禁城内还没来得及撤去喜庆的装饰物,就披上了满目缟素,而更要命的是年若薇到十三阿哥身边当差的事情,也被无奈延到中秋之后。
中元节这日,年若薇正在折祭祀用的佛莲,苏培盛竟然着急忙慌来寻她。
苏培盛一踏入房内,就噗通一声跪在年若薇面前:“救命啊!年糕妹妹!”
“苏哥哥您怎么了?”年若薇吓了一跳,匆忙起身将苏培盛搀扶起来。
可苏培盛却倔强的推开她的手,语气染着哭腔:“小年糕啊,你快劝劝四阿哥好不好?他因伤心过度,前两日就病倒了,还不让杂家去请太医来,爷都两日食不下咽,方才还吐了一地。”
年若薇默然,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呕吐,四阿哥此时定伤心欲绝。
念及主仆一场,年若薇点头应允,跟着苏培盛前往乾西四所。
此时年若薇忐忑万分,瞧见唉声叹气的苏培盛,忍不住将堵在心口多日的问题宣之于口。
“苏哥哥,佟家念及四阿哥是先皇后养子,定会对他多加照拂的吧。”年若薇压低嗓音,看向面容憔悴的苏培盛。
“哎...”
苏培盛轻叹一口气,压低嗓音说道:“佟家素来拎得清,如今万岁爷早已册立太子,咱四爷这先皇后养子的身份非嫡非庶,愈发尴尬,佟家难道还会傻呵呵去扶持四阿哥?若他们真敢这么做,万岁爷定会震怒。”
“所以啊,佟家别无选择,只会愈发避嫌,远离四阿哥。”
苏培盛忍不住叹气,这几日他去内务府办差,内务府的人已然不似从前殷勤,甚至连他拿的宣纸,都不如从前细腻莹白,真是人走茶凉,如今内务府掌权人还是佟家人呢。
“哎……”
年若薇陷入沉默,二人来到小厨房里,准备给四阿哥做些好克化的清粥。
此时苏培盛有些心不在焉的帮忙添柴。
“年糕妹妹,你是不是很快就要到十三阿哥身边当差了?”
“是啊,内务府的调令前几日就下来了,正好遇到皇后新丧,就延后到中秋之后再去报到。”
“你走的好啊,如今你在十三阿哥身边伺候,都比呆在咱四阿哥身边伺候好,还是你懂得审时度势。”
在帮忙切菜的锦秋倏然阴阳怪气的说道,自从皇贵妃薨逝之后,锦秋就被四阿哥要到身边伺候。
“锦秋姑姑别说了,小年糕不是这样的人。”苏培盛说话的语气有些落寞。
如今乾西四所的地位一落千丈,甚至好几个得力的奴才都找好门路,求他放人。
“锦秋姑姑,你知道我的为人,我并非是因为四阿哥失势才离开乾西四所,又何必话里有话。”年若薇有些生气的放下锅铲。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爷还病着呢。”苏培盛哑着嗓子劝架,如今乾西四所里人心涣散,他有些心力交瘁。
众人合力做好清粥小菜之后,苏培盛眼疾手快将食盒塞到小年糕手中。
“小年糕你快去吧,杂家在门口伺候。”
年若薇本想拒绝,但看见苏培盛可怜兮兮的求情,只能无奈接过食盒。
她推门而入,被屋内弥漫的浓烈酒气呛得头晕,她捂着鼻子定睛一看,发现四阿哥竟然坐在地上豪饮。
年若薇硬着头皮走到四阿哥面前,开始苦口婆心说教。
“爷您这几日水米未进,若再喝酒,定会伤了脾胃!”
见四阿哥依旧我行我素继续豪饮,年若薇吓了一跳,匆忙上前夺过四阿哥手里的酒坛子。
“你也来看爷的笑话?呵~”
“奴婢只是来伺候四阿哥用膳的。”
年若薇打开食盒,将清粥捧到醉眼迷离的四阿哥面前,她已然做好四阿哥愤怒推开粥碗的准备,所以用力捏紧碗沿。
“滚!”胤G发现年氏脸上带着怜悯,顿时满脸怒容,他是皇子,又何须一个奴婢来同情。
“嘶..”年若薇没忍住痛呼出声,还有些滚烫的粥统统落在她手背上,瞬间染出一片红晕。
“爷您就别再折磨奴婢了,好歹吃一口吧。”年若薇舀起一口粥,用嘴吹凉后,递到四阿哥嘴边。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苏培盛一声高呼:“奴才给德妃娘娘请安。”
“胤G人呢!又去何处厮混了!”德妃人未至,尖锐的苛责声先传入屋内。
“回德妃娘娘,四阿哥这几日病倒了,正在屋内养病。”
“呵,他倒是与先皇后母子情深。”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德妃眉眼间俱是温婉慈爱,走到四阿哥面前。
“儿啊,你为何如此没出息,把自己折腾成这鬼样子!额娘很担心你。”
德妃乌雅氏有些失望地看着烂泥一样的儿子,佟佳氏那贱人,这些年竟然将她的儿子养成了彻头彻尾的废物。
见胤G还坐在地上无视她的存在,乌雅氏顿时气的收起脸上的和煦笑容。
“你们都出去,本宫与四阿哥说几句体己话。”
年若薇和苏培盛福了福身,转身来到门外,苏培盛才刚掩好门,就听见屋内传来几声清脆的耳光声响。
年若薇吓得抬头看向苏培盛,苏培盛轻轻摇头,不敢多言。
屋内德妃已然气急败坏,忍不住扇了胤G好几个耳光。
“本宫才是你亲额娘,逆子,你做出这幅如丧考妣的死样子居心何在,想诅咒你亲额娘死吗!”
见胤G还在醉生梦死,乌雅氏忍不住叹气,伸手用带着尖锐护甲的指尖轻抚胤G被打红的脸颊。
“胤G!额娘和小十四还指望你出息,你别以为先皇后真心疼爱你!”
“她到死都在算计你,你只是她的养子,佟家不会管你的死活,太子更会因你嫡子的身份与你生疏,先皇后在捧杀你,其心可诛!”
乌雅氏面色愈发铁青,她在旁人面前素来沉稳,可到了这逆子面前,总会情绪失控,胤G简直就是她的克星!
此时见胤G依旧将她的话当耳边风,自顾自喝闷酒,她顿时怒不可遏。
“你这蠢货,我才是你亲额娘,你给本宫起来,起来啊!”乌雅氏气的拼命扇那逆子耳光,直到打的气喘吁吁彻底脱力,她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 小畜生!你给本宫听好了,别以为自己是先皇后养子,就在外头给本宫惹是生非,若连累本宫,本宫定不饶你!”
德妃想起这几日她听到外头那些关于嫡子的风言风语,就忍不住胆寒,若那些话传到万岁爷面前,连她和小十四都会被株连。
她正要冲上去继续教育被养废的长子,却见胤G摇摇晃晃起身,嘴角竟然浮出一丝浅笑:“知道了!”
他忽然变得如此乖顺,倒是让乌雅氏吓了一跳,她讷讷无语,开始温声关心他的病情。
“听说你这几日病了,现在如何了?等过两日你病好了,就到永和宫里陪陪额娘。”
胤G面上染着笑意,哑着嗓子说道:“儿臣现在就想与额娘一道去,顺便看看小十四。”
预料之中,他看到额娘眸中一闪而过的嫌弃,胤G收起笑意,踉踉跄跄走到书桌前。
“小十四这几日有些咳嗽,额娘怕他传染给你,待过几日额娘再派人唤你,到时候额娘亲自下厨做顿团圆饭。”
德妃满眼喜色,嘴角都抑制不住得意扬起。
“好,额娘若无事,儿臣就开始看折子了。”胤G展开毓庆宫前几日送来的那些堆积如山的折子,心不在焉扫视。
“好好好,你能上进就好,你记得多与太子爷走动走动,今后也好帮衬帮衬你十四弟。”
“好。”胤G莞尔,郑重点头。
乌雅氏见胤G在用功,心中感慨果然还是棍棒之下才能出孝子。
今后她需对胤G更加严厉些才行,她又说了几句关怀的话语,这才心满意足,施施然离开乾西四所。
待到德妃离开之后,年若薇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熟鸡蛋和药膏,匆匆入内。
此时四阿哥正端坐在书桌前看折子,他两边脸颊赫然浮出殷红}血的掌印。
“哎哟!爷!奴才帮你清理伤口。”苏培盛心疼得直掉泪。
可四阿哥脸上的伤,都是德妃这个亲额娘造的孽,他不敢再多言,只红着眼替四阿哥清理伤口。
年若薇用熟鸡蛋在四阿哥脸颊上滚揉,替他散开淤青,她心中愤愤难平,德妃果然不待见四阿哥,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对待自己的亲儿子。
此时苏培盛解开四阿哥的衣衫,露出密密麻麻的淤青和指甲印子,让人不忍细看,简直触目惊心。
“爷...呜呜呜...”苏培盛忍不住哭天抹泪,四阿哥从小都没挨过如此责罚,从前孝懿皇后在世的时候,对四阿哥教导有方,从不会用蛮力来让四阿哥屈服。
德妃阴毒,竟然还知道用巧力打,四阿哥脸上的伤势较轻,过两日就能痊愈,可身上的累累伤痕,却需养个一两月才成。
替四阿哥处理好伤口之后,年若薇又熬了一碗粥,放在四阿哥面前。
她再来送晚膳之时,四阿哥依旧在埋头处理折子,可面前的清粥和小菜都已不见。
晚膳过后,年若薇拎着空食盒回到乾西四所的小厨房。
“苏哥哥,四阿哥的心情已平复,明日奴婢就不来了。”
“年糕啊,苏哥哥求你了,你能不能在乾西四所里继续当差,反正你中秋之后才去十三阿哥身边当差,这总比去辛者库强吧。”
苏培盛急火攻心,当下就一个滑跪,曲膝跪在了小年糕面前苦苦哀求。
年若薇脑海中浮出那些让人心悸的伤痕,她本想拒绝,可脑海中再次闪过那双孤寂落寞的眼睛,她一恍惚,竟鬼使神差的点头应允。
自那日德妃教训过四阿哥之后,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愈发刻苦学习,常常才睡两个时辰就起床读书。
年若薇也回到了乾西四所里暂住,四阿哥从前闲暇之时,会去与几个皇子们下棋赏画,如今除了读书就是闷在书房内处理康熙爷或者毓庆宫安排的折子。
这日午后,四阿哥结束骑射课业之后,前脚才刚踏入乾西四所,毓庆宫就派人来请他赴宴。
年若薇不放心,于是跟在四阿哥身后来到毓庆宫里。
皇后新丧不足百日,严禁歌舞喧嚣,毓庆宫晚宴难得没有那些靡靡之音和歌舞伎。
此时大阿哥和太子正在练习摔跤,见四阿哥来了,大阿哥竟然罕见地主动朝四阿哥招手打招呼。
“四弟来啦!”
“四弟来的正好,孤也许久没有与你切磋摔跤技艺了,不如趁着今日来切磋切磋?”
太子爷发话了,四阿哥自然不能拒绝,他挽袖来到露台上,开始与大阿哥一道较量摔跤。
苏培盛偷眼看着四阿哥被打的节节败退,有些费解,明明从前大阿哥根本不可能在四阿哥面前超过三招,就必败,可今日四阿哥似乎有些反常。
年若薇眼角酸涩,四阿哥在藏拙,故意显得平庸不出挑呢,只因没有疼爱他的额娘,再护着他的骄傲与锋芒了。
此时得寸进尺的大阿哥抓住四弟的肩膀,将他狠狠摔到地上,心中畅快无比。
他忍这日许久,从前皇贵妃比他额娘的位份高,他处处忍让胤G,如今他在后宫再无靠山,即便打的他满地找牙又如何?
“四弟啊,你是不是没好好学武功课,才多久没练习,竟然退到如此不堪一击的地步。”大阿哥得了便宜又忍不住嘲讽一番。
“嗯,臣弟日后定刻苦些,多谢大哥赐教。”胤G伸手擦掉嘴角溢出的猩红。
趁着太子命众人去赴宴,年若薇小跑到四阿哥身后,伸手将方才摔跤之时,落在他辫穗上的几根杂草捡干净。
见四阿哥的后背染了尘土,年若薇忍不住伸手去拂,可她倏然想起四阿哥后背满是德妃打的伤痕,她急的收回手,将脸颊凑上去,用嘴小心翼翼吹落尘土。
四阿哥站在原地,脊背挺的笔直,她轻声说了句好了,他才继续前行。
此时落日余晖洒在红墙之上,斑驳光影透过梧桐枝桠,在四阿哥身上起起落落。
天光云影渐渐黯淡,四阿哥的身影渐渐被红墙琉瓦投下的昏暗黑影吞没,年若薇莫名觉得一阵心慌,她疾步上前,紧跟在四阿哥身后一道入了正殿。
“四弟,你快看这是何物!”大阿哥倏然阴测测笑起来,戏谑看向四阿哥。
第40章
年若薇顺着大阿哥所指的方向,但见殿内摆着一把焦尾古琴。
她正纳闷为何没有琴师奏乐,却听见大阿哥开始侃侃而谈。
“太子爷,愚兄前几日新得一把上好的焦尾琴,皇额娘生前最喜欢这桐木所制的焦尾琴,她常说凤栖梧桐,而用烧焦桐木所制的焦尾琴,其声更有凤凰浴火涅重生的铮铮傲骨。”
“愚兄觉得皇额娘垂范六宫德才兼备,世所罕见,就如这把古琴般,再过些时候就是她的冥诞,愚兄想将这焦尾琴当作祭品,赠予皇额娘可好?”
年若薇咋舌,大阿哥还真是个刺头,此时挑起如此敏感的话题,定是想挑拨四阿哥与太子的关系。
他口中提到的皇额娘,只能是康熙爷的元后赫舍里氏。
年若薇面色一凝,顿时警惕起来,好端端的为何大阿哥要将元后赫舍里氏拿出来大做文章。
果不其然,大阿哥竟然再次将目光投向正端坐在矮几前饮茶的四阿哥。
“只是这焦尾琴是送给先皇后的祭礼,旁人与愚兄身份卑微,又怎有资格调音律,有资格为这焦尾琴调弦试音之人,只有您和四弟啊。”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四阿哥身上,四阿哥从容放下手中茶盏,面色渐渐凝重。
“太子爷,大哥,臣弟尚在孝期,操琴赏曲有违...”
可四阿哥话还没说完,就被大阿哥倏然打断:“四弟怎能如此厚此薄彼,元后和孝懿皇后都是咱们的皇额娘,你既然能替孝懿皇后守孝,怎么不愿为元后尽些绵薄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