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皇子们纷纷面面相觑,大哥咄咄逼人不给情面,今夜无论老四如何选择,都会沦为不忠不孝的地步。
倘若他替孝懿皇后守孝,不碰琴乐之音,就会让太子觉得他不尊敬太子生母孝诚皇后,彻底与太子生出嫌隙。
他若操琴弄音,不但违背替孝懿皇后戴孝的心意,若传扬开来,则会让人觉得孝懿皇后尸骨未寒,老四就开始沉溺声色犬马。
无论老四作何选择,他都会陷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指摘,今夜老四进退都是死局。
而此时年若薇眼眶泛红,注视着四阿哥依旧笔挺的脊背,今夜大阿哥明显是在挑拨离间,无论四阿哥怎么选都是错的。
寻常门楣显赫的良家女,都只能在闺房中跳舞唱曲儿给自己的夫君看,若在大庭广众之下唱曲儿跳舞,定会被人戳破脊梁骨。
更何况他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又如何能在众人面前抚琴,沦为用音律取悦人心的琴师。
大阿哥这招阳谋着实杀人诛心,将四阿哥陷入不忠不义不仁不孝,颜面尽失的地步。
年若薇有些心疼的凝望四阿哥孤独的背影,心口酸楚的要命,却无计可施。
“太子哥,大哥,孝诚皇后与孝懿皇后都是臣弟最为尊敬的皇额娘,臣弟这几日都在准备两位皇额娘的祭礼,方才正要献给太子爷。”
年若薇转头看向苏培盛方才抱在怀里的卷轴,只见苏培盛摊开卷轴,赫然露出一片殷红字迹。
她定睛一看,发现那些红色的字迹,竟然是用血书的《金刚经》。
“太子爷,臣弟无能,寻不来这稀世名琴,只能用这一身血肉聊表孝心,您万万别嫌弃臣弟寒酸。”
“再有一事,臣弟怕惹得大哥不快,但事涉诋毁孝诚皇后,臣弟不吐不快。”
“四弟何出此言!”太子胤i面色一凛,目光幽幽落在大阿哥身上。
“这焦尾琴虽贵重,但古往今来,那些文人墨客常用焦尾、焦琴来比喻历尽磨难摧残,却未被人赏识的宝器。”
“不知大哥为何觉得皇额娘的性子如这古琴般,历经磨难,无人赏识?”
“放肆!简直一派胡言!孤的皇额娘受万民敬仰,乃大清国母,又如何会无人赏识,历经磨难!”
太子胤i语气冷冽,就像淬了刀子般,让众人不寒而栗。
“不不不,太子爷,愚兄并无此意,愚兄只是听说凤栖梧桐,孝诚皇后是真凤,所以...所以...”
此时大阿哥骑虎难下,支支吾吾不敢再说下去。
“大哥糊涂啊,您怎么能暗讽孝昭皇后与孝懿皇后是假凤。”
“大哥您这是什么意思!”十阿哥面色不悦瞪着还在装腔作势的大哥。
孝昭皇后钮祜禄氏,乃十阿哥额娘贵妃钮祜禄氏的亲姐姐,她既是十阿哥的皇额娘,又是他的亲姨母,此时听见大哥在暗讽,顿时怒不可遏。
“好了好了,大哥的心意孤领了,只不过这焦尾琴的确不适合当皇额娘的祭礼,四弟有心了,你亲自誊抄的血经,孤很满意。”
“能替孝诚皇后尽孝,臣弟荣幸至极。”
太子爷和四阿哥再度恢复谈笑风生,四阿哥未雨绸缪,这死局不攻自破,年若薇暗暗松一口气。
可酒过三巡之后,大阿哥却再次蠢蠢欲动。
“再过些时日,就是孝懿皇后的百日祭辰,太子爷可曾接到去主持祭奠的旨意。”
年若薇心下一惊,昨日四阿哥才收到圣旨,康熙爷命他来主持孝懿皇后的祭奠仪式,此时大阿哥竟如此突兀提起此事,定不安好心。
她偷眼看向太子,见太子果然面色不悦,顿时胆战心惊。
从前祭奠告天这些大事,素来都是由太子亲自主持,如今四阿哥抢了太子的职责,自然惹得太子不高兴。
“无妨,孝懿皇后是孤的皇额娘,更是四弟的养母,四弟亲自去主持百日祭也合情合理。”
太子话音未落,就开始自顾自举杯独饮。
年若薇总觉得太子的面色有些紧绷,她的心情也跟着绷紧。
酒过三巡之后,年若薇见大阿哥再次打开话匣子,顿时紧张的眉头突突直跳。
她真想给大阿哥两个大逼兜,让他快闭嘴吧。
此时大阿哥端着酒盏遥遥对太子爷敬酒,他满脸堆笑道:“太子爷,愚兄昨儿寻了些野味来给您尝尝鲜。”
大阿哥朝着身后的奴才振臂扬手,年若薇正好奇大阿哥又要做什么妖,只见几个大力太监抬着两个用黑布蒙紧,足足有一人高的大笼子入内。
两个大铁笼子被放在了殿中,大阿哥亲自走上前,掀开了笼子。
只听一声让人心悸的虎啸声传来,铁笼中竟关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吊睛白额老虎。
年若薇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耳畔再次传来几声叽叽喳喳的狂吠声。
另外一个大铁笼又被大阿哥掀开。笼中关着十几只通体雪白的猕猴。
“愚兄听说太子爷喜欢喝虎骨酒,这猛虎才从长白山寻来,再配上百年野山参,定能延年益寿。”
“还有这天山雪猕,食其脑髓更是能滋阴养血。”
大阿哥的语气顿了顿,忽然有些为难的说道:“只不过这些东西野性难驯,愚兄也许久没有尝试驯兽之乐,四弟身手素来矫健,不如与我一道替太子爷驯服猛兽可好?”
“四弟,你这几日心情烦闷,纾解纾解也好。”太子爷放下酒盏,似笑非笑说道。
“臣弟遵命。”
四阿哥正要起身,大哥竟然又取来两个纸团,放在四阿哥面前。
“四弟,猛虎凶险,别说大哥不护着兄弟,大哥让你先选吧,我捡你挑剩下的即可。”
此时年若薇正跪在四阿哥身侧倒酒,见大阿哥将纸团放在四阿哥面前,让他先盲选需驯服的野兽,顿时绷紧神经。
大阿哥脸上挂着让人看着头皮发麻的温煦笑容,年若薇心下一惊,顿觉不妙。
她吓得后背直冒冷汗,她猜想大阿哥让四阿哥先选纸团,说明纸团里写的都是猛虎二字。
若四阿哥率先选中驯服猛虎的纸条之后,大阿哥就能顺理成章去驯服那些猴子。
她灵机一动,故意哎哟一声,应声将四阿哥的酒盏打翻,又假装手忙脚乱,趁机伸手将最靠近四阿哥的纸团用力按入洒满桌子的酒水中浸透。
“狗奴才,做事如此毛躁!掌帼二十以儆效尤。”
太子正在兴头上,被胤G身边那莽撞的奴婢冲撞了好心情,极为不悦的惩戒了那蠢笨的奴婢。
“奴婢该死!”年若薇将被酒水泡烂的纸团塞进四阿哥手中,朝着太子爷磕头求饶。
此时两个大力太监将她拽走行刑,起身之际,四阿哥的目光倏然与她对视。
“太子爷,臣弟求您...”见四阿哥眸中露出不忍,似乎要替她求情,年若薇顿时急的直摇头。
太子今晚已然与四阿哥产生嫌隙,若此时四阿哥因为一个奴婢,公然忤逆太子的意思,定会让太子觉得四阿哥自以为是中宫嫡子,就不把太子放在眼里,他定会勃然大怒。
她拼命无声摇头,急的直掉泪,四阿哥的语气顿了顿,沉声说道:“太子哥,臣弟求您别打....的太轻,臣弟的奴婢笨手笨脚惹您不快,臣弟有罪。”
太子胤i面色微霁,四弟刻意提出重罚犯错的奴婢聊表对他的忠心,他很是欣慰。
“四弟何错之有,孤看这奴婢也是无心之失,罚过之后涨涨记性即可。”
本想下重手的大力太监们,听见太子爷的语气有所缓和,于是掌帼的力道也象征性减轻了一大半。
年若薇初时被打的眼冒金星,渐渐地只觉得脸上火烧似的剧痛,脑瓜子不再嗡嗡嗡作响,方才那几耳光差点将她打成脑震荡,她一度眩晕忍不住想吐。
伴随着清脆的耳光声响彻耳畔,胤G面无表情展开湿透的纸团。但见纸团上的墨迹早就晕成一团黢黑,分不清字迹。
胤G对众人展开纸团,不悲不喜道:“太子哥,这纸团被酒浸润,墨迹模糊,不若胤G先看看大哥所选是何,胤G再捡大哥挑剩下的即可。”
“奴才斗胆,愿替大阿哥代劳。”
苏培盛话音未落,就眼疾手快打开剩下的那纸团,原本皱着的眉头豁然舒展,他将纸团展露在众人面前,纸团上赫然写着猛虎二字。
“回禀太子爷,既然大阿哥的纸团上写的是猛虎,那四阿哥的纸团上必然是雪猕。”苏培盛扯着嗓子说道。
“你……”大阿哥气的七窍生烟,只能硬着头皮去驯服猛虎。
幸亏他早有先见之明,提前准备了驯兽师,只不过四弟阴险狡诈,今晚他处处被四弟打压,大阿哥目露凶光,暗暗发誓今后他定要不择手段,彻底解决四弟这碍眼的东西!
……
年若薇的掌帼之刑已然结束,四阿哥不费吹灰之力驯服雪猕的消息也一并传来。
她吃痛的捂着脸颊,即便嘴角刺痛难忍,仍是忍不住绽出无声笑意,这一局她赌对了。
此时毓庆宫大总管郑公公板着脸走到她面前,厉声道:“你瞧瞧你都肿成猪头了,还不快滚回去,一会再因这骇然的猪头脸冲撞了皇子们,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多谢郑公公体恤,奴婢这就滚。”年若薇知道郑公公是好意,她毕恭毕敬朝着郑公公福了福身致谢,转身就从毓庆宫后门离开。
今夜淡月微云,初秋的晚风已然有些侵肌入骨的微凉寒意,年若薇捂着脸颊,在来来往往奴婢讥笑的眼神中,独自一人走在昏暗的宫道之上。
今日这鸿门宴,她这个局外人都觉得惊心动魄,若今后四阿哥日日都过得如此艰难,他虽有父母兄弟,却活成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他又该多伤心难过啊。
年若薇忧心忡忡回到乾西四所里,急急忙忙到小厨房里寻鸡蛋来敷面。
她寻来两个鸡蛋,才敲开一条缝隙,一股恶臭顿时弥漫开来,她无奈摇头,今夜的好运气还真是在毓庆宫都用尽了,她随手拿的鸡蛋都是臭鸡蛋。
她将臭鸡蛋丢掉,重新敲开一个鸡蛋,一股比方才还浓烈的腥臭味直冲脑门,她差点窒息。
“嘿!我就不信邪了!”年若薇顿时气滞,她端着空碗,转身来到装鸡蛋的箩筐边,随手又敲开一个鸡蛋,没成想还是臭不可闻。
她心下一沉,又轮番取来好几个鸡蛋放在耳边摇晃,没想到绝大多数鸡蛋都能听出明显的散黄水声,这些鸡蛋十有八九又是臭鸡蛋。
反常的是为何臭鸡蛋的概率出奇之高,几乎十有六七,她顿时勃然大怒。
紫禁城内皇子们的吃穿用度,每个月皆有定数,若超支,需自己花钱打点,四阿哥的份例,用在乾西四所日常开销简直绰绰有余,压根不需要再拿出四阿哥的私库采补。
内务府这些跟红顶白的混账东西,难为他们竟然能凑出这么多的臭鸡蛋。
年若薇气的走到小厨房仓库里检查,不看不知道,看过后她简直气的吐血。
她才检查了小冰窖里的肉,就看见几块滚刀肉丢在一旁。
滚刀肉就是淋巴肉,通常是拿来喂狗的,年若薇肺都气炸了,乾西四所里并未养狗,这些淋巴肉还能给谁吃!
她记得乾西四所每日所需的吃食,内务府都会在前一晚送来,算算时辰,恰好半个时辰后,内务府的人会来送明日所需的吃食。
年若薇满脸怒容,顾不上脸颊的伤势,寻了一把小马扎坐在小厨房门边恭候。
小太监恩普见年糕姐姐气鼓鼓地坐在小厨房门口,脸上都是}人的红肿血丝,登时急的到灶台边煮了几个水煮蛋。
“年糕姐姐,您脸怎么受伤了?奴才煮了几个鸡蛋,您快揉揉别破相了。”
“有劳恩普公公了,对了!咱乾西四所里有秤吗?能秤个百十来斤的东西那种秤。”
“啊?您要秤做甚?杂家记得四阿哥学计量之时似乎有一把秤丢在杂物间吃灰呢,姐姐稍等片刻,杂家去杂物间找找去。”
恩普说着,就小跑去杂物间翻箱倒柜,没过多久竟然真的寻来一把沾满灰尘的秤来。
年若薇将秤砣擦干净,怒气冲冲坐在小厨房门口,等内务府送食材的奴才前来。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年若薇正在用鸡蛋揉脸,侧门处传来一阵由远及近,吱吱呀呀的独轮车滚动之声。
小厨房管事的刘公公正要上前去接收食材,倏然被年若薇拦住。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在小厨房里闹什么闹!”闻讯而来的锦秋打着哈欠拦在小年糕面前。
“没什么,只是奴婢闲着想帮忙一道接内务府送来的食材罢了。”
年若薇说着,扬起手里锋利的菜刀,杀气腾腾冲到放肉类食材的独轮车前。
“哎哟你想吓死我啊!快把菜刀放下!”锦秋方才被小年糕手里忽然扬起的菜刀吓得魂飞魄散,捂着心口后怕的斥责道。
“今后内务府送来的一应吃穿用度,都需先过奴婢这关,诸位对不住了,奴婢是个吹毛求疵,脾气火爆之人,请多担待。”
年若薇话音未落,就手起刀落,将一大块滚刀肉割下,丢到内务府负责前来送食材的管事赖嬷嬷脚边。
“赖嬷嬷,乾西四所里不养猫狗,今后不必再劳您费心准备这些滚刀肉。”
“哎哟老奴年纪大了总记不住事儿,还以为四阿哥养狗了呢,老奴现在记下了。”赖嬷嬷连连点头应允。
四阿哥是否养猫猫狗狗,内务府怎么可能不知道,年若薇看破不说破,权且给赖嬷嬷台阶下。
她将几条半死不活,已然翻白肚的鱼,和割下的滚刀肉一块丢进空箩筐,紧接着就去检查满竹筐的鸡蛋。
她取来准备好的秤,叫来两个小太监帮忙称重。
“您这是何意啊,我们准备的食材都是千挑万选的,难不成还会短了斤两不成!老奴兢兢业业当差,竟被人当成贼提防,真是没天理啊!”
赖嬷嬷见那不体面的奴婢竟然当着她的面,将她送来的食材一一过秤,顿时气的捶胸顿足。
此时听小太监说斤两分毫不差,赖嬷嬷更是蹬鼻子上脸,开始闹着要找四阿哥评理。
锦秋这些见过世面的奴才都讲究体面,压根不会为了三瓜两枣就与人计较,此时更是有些拉不下面子,开始教训小年糕。
“小年糕你别再胡搅蛮缠,多丢脸啊。”
锦秋深知水至清则无鱼,内务府那些猫腻若做的不过分,就断不能较真,大家都是奴才,谁都不容易。
“锦秋姑姑您且回去歇息,若赖嬷嬷如此当差,那今儿奴婢这张脸就不要了,豁出去也要争几分道理!”
年若薇将从箩筐里取出的臭鸡蛋,狠狠砸在赖嬷嬷身上,疼得她哇哇乱叫。
随着篮子里的鸡蛋越来越少,锦秋也发现问题所在,半箩筐的鸡蛋丢出去,竟然都是臭不可闻的坏鸡蛋。
内务府的奴才明显是刁奴欺主的恶人。
“好啊!你这老虔婆!竟用此等货色来糊弄四阿哥!”锦秋气的发抖,跟着小年糕一道狠狠用臭鸡蛋砸赖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