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桃走进后花园,看到了靠在假山石上的那道身影。
他背对着她,微微低着头,月光落在他身上像蒙上了浅浅的雾,有种快要羽化的脆弱虚幻。
她看不到他是不是在抽烟,然而那道黑暗中格外顾忌脆弱的背影已经足够让她心疼到窒息。
宓桃僵在了原地,忽然就不敢动了。
该和他说些什么呢?
要说些什么,他才会不那么生气,才能再开心一点?
虽然连宓桃都不知道,怎么就忽然发展成了这样?
是因为她在洗手间里那句无心的试探,戳穿了她伪装的信任,把她深埋心底的不堪展露出来。
那是她以为的,他的不堪。
闻淮辞当然听到了声音,也知道宓桃就在他身后不远。
可他没有回头。
眼帘低垂着,盯着自己指尖那点腥红火光,压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其实不是忽然。
而是他一直在压抑,在忍耐。
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能得见天光的黑暗,像是带着倒刺的藤蔓绞在他心脏,一直在肆虐。
他想让她记起,又怕她真的记起。
他时刻都踩在刀尖上,却又得在她面前极尽伪装,连一点痛苦模样都不敢显露。
可是她稍有一点的怀疑冒了头,她看他时的眼神稍有疑惑厌恶,他就无法克制了。
他想用尽一切方法告诉她,别怕他,别怀疑他。
他想用尽一切方法求她,求她把她的心给他,求她喜欢他。
可是好像不管怎么做,都很难。
她对他始终带着怀疑,抱着警惕。
她心中有一道防线,在阻止他进入。
那种无力感深深侵袭着他。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才好。
所以虽然说着永远不会伤害她,可在有些时候已经伤害到她。
就好像刚才。
他卑劣无耻的伤害了她,却还反过来责怪她不信任他。
她说的没错,他就是个变态,是个疯子。
闻淮辞闭上眼深深吸一口烟。
烟雾烧入肺腑,却缓解不了他的焦躁。
他急促的呼吸着,夹着烟的手指也下意识用力,收紧,再收紧。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敢回头,怕再伤害到她。
手背上青筋紧绷,沿着手背朝上爬,手臂、脖颈、太阳穴、血管都微微凸起,似有血液在其中沸腾。
夜色翻涌,人心浮动,紧绷的情绪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炸药,随时都会被引爆。
他克制不住。
就是想回头,想抱她,想狠狠亲吻她。
想听她说喜欢他,说爱他,说永远不会怀疑他。
哪怕是骗他的话!
就在他想要扔掉烟转身的时候,身后站了许久的宓桃忽然也动了。
她跑向他,从他身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脸颊贴在他紧绷的背脊,抱在他腰间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裳,紧紧的。
她想了很久,可还是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所以最后也只轻声说出一句:“闻淮辞,对不起。”
闻淮辞垂着眸,看她圈在自己身前的手,浅粉的指甲抓着他衣裳太紧,紧到发白。
他喉咙滚动,被烟侵染过的嗓音很哑,“对不起什么?”
宓桃嗓音也有些沙哑,带着哽咽:“我不该怀疑你。”
她贴着他后背,听着他极快的心跳声,让她的心也被狠狠揪起。
宓桃更难受了,她闷着声,“我答应过你不会怀疑你的,对不起,我没做到。”
圈着他腰身的手缓缓收紧,像是害怕他会离开,“我以后不会了,真的,我会相信你。闻淮辞,不管发生什么,我绝对绝对不会再怀疑你的。”
她的话,柔软至极。
缓了缓,又莫名说了句:“你别离开我,好吗?”
闻淮辞手中的烟掉落一点烟灰,烫在指尖,他骤然回神清醒。
将烟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
然后轻握住她圈在腰间的手,缓缓收紧,逆着月色回身。
花园里比房间里明亮许多,他看清她的模样。
头发乱了,嘴唇红肿不堪,脸颊也过分的红,莹莹眼眸中秋水轻荡涟漪,怯生生望着他。
可怜而委屈,让人心软又心乱。
闻淮辞将她拥入怀中,“没有,乖乖没有对不起我,是我错了。我不会走的,不会离开你的。”
他下巴抵在她发间,闭眼,声线紧绷,“宝宝,对不起。”
宓桃忽然更想哭了。
她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他在强忍着什么。
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他的情绪感染到了她,让她很难过。
“闻淮辞你别这样。”
宓桃嗡着声,哭意明显,“你这样,我好难过。”
他的感情太强烈,反倒显得她过于冷漠无情了。
可明明不是的啊。
她只是,只是……
不等她想到只是什么,闻淮辞却忽然笑了,他低叹,“可是没办法,谁让我就是这么喜欢桃桃呢。”
宓桃安静下来,好久,她终究还是问:“为什么呢?”
她将脸埋在他的肩,用力圈紧他腰身,呼吸着他身上浅浅的薄荷香烟味。
“闻淮辞,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这个问题她白天也问过。
可现在她还是想知道。
她不觉得自己能这么让他喜欢。
到底为什么?
而他的回答和白天一样。
“我不是说过吗?”
闻淮辞带着笑轻声说:“桃桃,我是为你而生的。”
停顿几秒,他补充一句:“宓桃,我来这个世界,就是为了爱你。”
宓桃却显然并不明白,她抬头,水盈盈的眸不解的望向他,明知道不该却还是忍不住想问,“可为什么要这样去喜欢一个人呢?这样,不会累吗?”
在她的认知里,这样只为了爱而活,只为了某个人而活,其实是不对的。
会很累。
会很难过。
也会更容易受伤。
闻淮辞这样的人,更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和她对望着,眼底发红,很诚实的回答她:“会。”
他弯唇,笑得有几分苦涩,“宓桃,我的确很累。”
宓桃眼睫颤动,“闻淮辞……”
他捧着她脸,抹去她脸颊上残留的泪痕,忽而温柔:“可是,就像现在这样,桃桃只要抱抱我,所有的累,就都值得。”
宓桃彻底怔住,从他发红的眼底,看到他深浓到让人窒息的情感。
这样深的情意,她真的能承受吗?
而闻淮辞看着她眼睛里的闪躲和迟疑,那一刻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他闭了闭眼,忽然说:“桃桃,我不是他。”
宓桃一僵,“什么?”
闻淮辞低头,贴在她耳边,很平静的诉说:“我不是那个,让人恶心的闻淮辞。”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却重重落在她心上:
“我是只爱宓桃的闻淮辞,永远都只爱宓桃的闻淮辞。”
是为了你,才来到这个世界的,为你而生的闻淮辞。
第44章 可是乖乖~
沉沉的夜色偶尔也会醉人。
至少宓桃现在就觉得自己似乎有点醉了,头晕目眩,无法去细想他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任由他抱着,安静的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烟味儿,试图让过于迟钝的大脑转得再快点。
他不是那个让人恶心的闻淮辞?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已经不是闻淮辞了,还是说他改邪归正了?
不不不,她怎么又开始怀疑他了。
他说了他没做过那些事。
宓桃暗暗揪了下自己的大腿。
疼痛让她有几分清醒。
所以,是前面一个意思?
宓桃忽然抬头,诧异的看着他:“所以你也是穿来的吗?”
闻淮辞安静的和她对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说:“这个答案,需要桃桃自己去寻找。”
“为什么啊?”
宓桃不解:“你直接告诉我不行吗,干嘛弄得这么复杂?”
她噘嘴,“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穿来的不就行了?”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话说得那么复杂,直接点不行吗?
故弄玄虚!
闻淮辞略显无奈,他仔细的看着她的神色,注意着她的状态,见她并没有什么不适感,迟疑片刻才轻声道:“如果我说,是呢。”
宓桃瞬间睁大了眼:“是的话,那我们岂不就是同类吗?”
她忽然就激动起来,抓着他的衣裳,“真的吗,你真的是穿来的?你怎么穿的,你本来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你是穿来的,那之前的闻淮辞呢?”
“你是什么时候穿来的,不会也是一年前吧?”
宓桃像个好奇宝宝,有太多太多问题,可每个问题又好像都能找到不对的地方,她一边问又一边自我否决:“不对啊,你一年前才穿来的话,那我们这也没多少时间相处吧,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我?”
“为了我来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你和我是一个世界穿来的,我们以前认识?”
她越说越烦恼,“也不对,你说过我就是宓桃,我刚才跳舞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就是她,那你如果是穿来的话就不对了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说到这里,宓桃忽然皱眉闭上眼。
闻淮辞一直紧紧盯着她,见状有些紧张,“怎么了?”
宓桃按着自己的脑袋:“有点头疼。”
她拍了下自己的头,闻淮辞忙抓住她的手,皱眉:“打着就不疼了?”
他替她揉按太阳穴,宓桃将脑袋靠在他肩上委屈巴巴的噘嘴,“可能是信息量太大了,我现在脑子好像不太灵活,稍微多想点事儿就会疼。”
之前也是这样,他告诉她一些事儿,只要过于复杂,她稍微想想头就痛起来了。
闻淮辞目光渐深:“那就别想了。”
宓桃很烦躁:“可是我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不让我想,那你告诉我好不好?”
夜色沉沉,闻淮辞的眼神也沉着。
她现在的状态果然还是不能接受那些太过复杂的信息,如果他再同她说得更多,她精神会彻底崩溃。
闻淮辞把那些意图出口的话都压下去,装作无事般轻笑了声:“别胡思乱想了,都是逗你的。”
宓桃一愣:“什么?”
闻淮辞叹气:“怎么宓桃老师还真以为,有穿书这回事儿吗?”
他屈指刮了下她鼻尖,声线里蕴着纵容和无奈:“大明星,少看点弱智剧本。”
说完,他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外面凉,先回去。”
宓桃又被他气到了。
她被他抱着,忍不住去掐他脖子:“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相信你了你竟然又骗我?闻淮辞,狼来了的故事听过吧,以后我要是再怀疑你你就没资格生气了你知道吗,这都是你自找的!”
闻淮辞也已经将方才那些情绪压下去,见她恢复了满满活力,他只弯唇笑笑:“嗯,以后就算桃桃不相信我,我也不会跟桃桃生气了。”
宓桃根本不信他,轻撇嘴:“你这人情绪还挺善变的,一会儿忧郁一会儿贱,也不知道到底哪个你才是真的你。”
说完,她又迟疑:“你真的是跟我开玩笑吗?”
她抱着他,望着他如夜色般深谧的眼,轻声说:“闻淮辞,你别骗我。”
她已经决定好了要无条件信任他,她不希望自己的决定会成为笑话。
闻淮辞默了默,同样轻着声线:“我没骗你,我的确不是穿书来的。”
宓桃沉默了。
所以真的不是啊。
她偏头靠在他肩膀,许久才闷闷的“哦”了声,“那行吧,我相信你。”
也是,穿书这种事,她现在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被他抱着上了楼,听着楼梯间被踩出的吱呀声,宓桃忽然小声说:“闻淮辞,等综艺结束,我想去精神科瞧瞧。”
闻淮辞目光轻闪:“精神科?”
宓桃闷闷的“嗯”了声:“我怀疑自己可能真的有病。”
她轻咬唇,觉得精神病三个字对着他还是有点难以启齿,所以只说:“说不定我这头疼的毛病也跟我的病有关,我觉得我的记忆好像有问题,不然我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是穿书来的?”
闻淮辞喉结滚动,半响后道:“好,我认识一个精神科医生,等综艺结束让他给你看看。”
宓桃想了想,“何瑜是吗?”
霸总的医生朋友。
闻淮辞点头“嗯”了声,宓桃却迟疑:“可我想找别的医生。”
闻淮辞蹙眉:“为什么?”
宓桃语气纠结:“你的朋友我也不是不信任,但是我会不自在。”
看精神科医生和其他科不同,隐私太多,她怕何瑜到时候什么都跟闻淮辞说,她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啊。
闻淮辞:“他的专业能力很强,世界排名也能在前三。”
宓桃眨眼:“那我就找,排名前两位的吧。”
闻淮辞笑了,“前两位的,一位是他老师,已经退休了。另一位……”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
宓桃好奇追问:“另一位什么?”
而他已经抱着她重新回到房间。
房间里依然很黑,怕她摔着,闻淮辞直接把她抱回了床边才放下,然后才缓缓道:“另一位是何瑜的师兄,不过他已经疯了。”
“疯了?”
宓桃惊讶:“不是精神科医生吗,还会疯?”
闻淮辞语气淡淡:“医者不自医,精神科医生,才是疯子最多的。”
宓桃,“……”
好像也是。
这道理她也听说过,好像是心理有毛病的人接触多了,难免也会生出很多心理问题。
她叹气:“那你这么说,何瑜他不就是世界第一了吗?”
难怪能成为霸总的朋友,设定果然还是这么老套。
闻淮辞笑着摸摸她头发,轻易看穿她的想法:“别担心,何瑜很专业,不会随意透露病人隐私。你不用怕我会知道什么你不想让我知道的。”
被人看穿,宓桃不太自在,“我哪有,我又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
闻淮辞笑笑,不继续拆穿她,“好了,等综艺结束再说。现在很晚了,先睡吧。”
宓桃“哦”了声,脱下外套重新爬上床,像之前一样自觉滚到了最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