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报复
我在屋内小坐片刻,自已给自已倒了好几杯龙井茶,以解白天给馨悦滔滔不绝讲甄执的口渴。几杯茶下肚,口渴虽然解了,却更添腹中饥饿,肚子咕咕直叫。
这时候有人敲了门,小声问道:“姑娘可在啊?”
我赶忙开了门,见天上阴沉沉,月亮已经被乌云遮住,隐去了银白色光芒,竟是细细碎碎地飘起了雪花。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面孔的小厮。他低下头行了个礼,低声说:“姑娘,青丘公子派我来请您去后花园。”
我见他面生,便问道:“咦?怎不见荣欣?”
他左右看看,随即小声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自打你们回来以后,岳梁殿下气儿不顺,丰隆公子也兴趣缺缺,便草草结束了宴席。宴席过后丰隆公子嫌荣欣嘴快传了话,罚了他十个板子。他现在正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怕是不能来伺候公子和姑娘了。”
我一听,不由得替荣欣害疼。不过想想,确实丰隆也该生气,若不是他嘴快告诉了辰荣馨悦,馨悦哪会就这么直直地在岳梁面前讲了出来呢。不多不少打十个板子,略施小戒,也算得上合理。
我点点头,又问:“青丘公子请我过去,可是要在花园里布席啊?”
不知他是不是看下了雪,想和我一起赏雪一起围炉煮茶,慢慢地吃一顿晚饭。
那小厮摇摇头,说道:“小的不知,兴许是吧!我见公子拎了个鼓囊囊的袋子,不知里面是何物。咱做下人的,主子有令便立马跑来,哪里敢多问呢?”
我听涂山Z这钱又没送出去,拎着遥哪走,心道这可不行,早晚让他拎掉底了,我得去看看。急急抓过一件梅花弹枝纹样的棉袍披上,我便随那小厮走了出去。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受着雪花落在脸上的冰凉,我心情大好,和那小厮搭话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在府里伺候多久啦?丰隆公子平时对你们好不好?”
那小厮在前面带路,头也不回,话语随风飘来:“咳,小的就是个花园里的洒扫,贱名不足挂齿。刚进府没多久,所以处处都加着小心。丰隆公子平时不怎么吩咐我们,我们只埋头管我们的一亩三分地。不过听荣欣说,他对下人倒是好,赏罚分明,不会无端折辱打骂。”
我跟着他步履匆匆,没多久便走到了花园入口。地上已经积起薄薄一层雪,我远远一看,花园里静悄悄的,只有雪落无声。唯一四八角亭里面取暖炉也没点着,黑洞洞、空荡荡地穿过刚起的北风。
我脚步有些迟疑,回头问那小厮:“青丘公子在哪啊?”
他挠挠头,奇道:“咦?奇了怪了?刚才他还在亭子后头唤住的我,许是这会儿冷了去取衣服了?还是有别的事临时走开了?姑娘先去那头寻寻,我往这边找找。”说罢他遥遥一指来时的路,脚程飞快地走了。
我看他如此性急,一副生怕自已差事干不好也像荣欣一样挨板子的模样,摇了摇头,便径自地往亭子那里走去。
走到中途,我突然浑身一冷,打了个寒颤。腹中空空,脑子也变得空空,但是不知怎的,我莫名感到了一阵不安。这园子里,也太安静了些。辰荣府好歹也算轵邑城里一等一的高门大户,怎地这般小气,到晚上连盏灯都不舍得在花园里点?
又走了几步,这回离亭子近了看得清楚些,再往那边望去,依旧是空无一人。
我心下一凛,身上寒毛直竖。
亭子的那边,地上没有脚印。
若真如那小厮所说,涂山Z不久前在那边叫住他,他不管是去还是回,都会留下脚印才对。
我留了个心眼,假装继续往亭子边慢慢走,眼睛却奋力地四处乱转。
我看到更远处的一块大假山石后面,有一串脚印一直延伸到了花园那头的出口,只不过被雪盖了些,乍一看看不太出来。
我一个转身躲到了离我最近的一处假山背后,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手上冒出了虚汗,不知是饿的还是怕的,亦或是两者都有。
前有狼后有虎,我不敢贸然往房间里逃,怕被抓了个正着。
不多时,假山石那边有了动静,有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
脚步犹犹豫豫的,走了几步便停了,想是知道自已脚步声踩雪有动静。
我不动他也不动,我在风中和他硬抗。
又过了一阵子,那人的脚步渐行渐远,往花园出口去了。
大冷的天儿,我额头冒出了汗,被寒风一吹,感觉额头冰凉。我等了一会儿,微微探出半张脸去偷看。
视野范围内依旧是空无一人。
我暗暗松了口气,想是来人没有把握,便走掉了。拎起长棉袍的下摆,我打算从来时那个花园入口出去,绕道回涂山Z的房间。
走了没两步,头顶一阵风声,紧接着一个人影自假山顶上翻身而下,落在我面前。
“月黑风高,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岳梁歪着嘴抱着胸,挡在我的面前。
我转身急急要跑,被他长臂一伸,拦住了。
“G~姑娘见了我不行礼也不说话,抬腿就跑,这是什么道理?方才宴席上那伶牙俐齿,诗兴歌意都哪里去了?”
“殿下恕罪,小女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我一个转身,想从反方向逃走。
他抓住棉袍衣襟一把将我按在假山上,坚硬的石头硌得我后背直疼。
他的脸逐渐靠近,低声说:“什么事儿能有陪我要紧,嗯?你再给我唱个曲儿吧?就唱――淫词艳曲的那种。”
话音刚落,他一把扯掉我的棉袍。
我大惊失色,伸手使劲推他,反被他单手抓了腕子,将我两手并到一起抬过头顶。
他另一只手大力撕了下我的衣襟,盘扣崩开,四处滑落。我肩头衣服裂了个大口子,彻骨的寒风从那里钻入,瞬间将我冻了个透心凉。
“救――唔!”我张嘴要喊,被他用手捂住了嘴。
我狠狠咬了他一口,他吃痛抽回手,随即劈头给了我一个耳光,打得我嘴角出血,耳中嗡嗡作响。
第74章 交锋
我摇摇脑袋,想要驱逐出耳朵里嗡鸣的声音。岳梁却在此时欺身而上,恶狠狠地说道:“从刚才宴席我就开始窝火。一个小小的丫鬟,还有一个什么欺世盗名的青丘公子,居然也敢挤兑我,算什么东西!”
说罢他啃上了我的脖子,还轻轻咬了我一口。
我抖了一抖,他见状笑道:“哟?这么纯情?怎么,你家公子没用你啊?他可真是个没用的!”
我捂着脖子,另一只手还在努力跟他对抗,他三白眼一瞪,扬起手又要打我。
我闭紧了眼睛不敢睁开,忽然感觉面前一道白光闪过,即使闭着眼睛也能被晃到。
随即我脸上有湿热的触感,有液体迸溅到我的脸颊上,流到鼻子附近时,我闻到了铁锈般的血腥气。
岳梁的惨叫声随即响起。
我大着胆子睁眼一看,只见他右手高举,一柄长剑将他手臂扎了个穿,钉在了假山上。
一个身影飞速窜过来,一拳打在岳梁的后心。岳梁又一声惨叫。
那人还不肯罢休,雨点般的拳头砸在岳梁身上,嘴里怒骂道:“哪里来的登徒子!敢在你爷爷家撒野?我看你是不要命了!”正是丰隆的声音。
岳梁吐了一口血出来,颤声道:“莫打,莫打了……是我。”
一只素白的手伸过来,将一件外袍披在我身上。
然后那只手薅住岳梁的头发,宽大的织金云缎的袖子晃晃荡荡。
是涂山Z。
他眼神冰冷,仿佛暗暗燃烧着蓝色火焰,又好像寒冬悬崖下的海面,在没有月亮的时候,幽暗深邃,潜藏着惊涛骇浪。
丰隆“呸”了一口,说道:“我管你是谁!”又待再打。
岳梁赶紧把脸转过来,却牵动到了手臂上的伤口,龇牙咧嘴地叫道:“是我!岳梁!别再打了!”
涂山Z依旧薅住他的头发,眼眸里流淌着寒意,问道:“殿下方才说要回去歇息,怎么跑到这里来强逼民女?”
岳梁定了定心神,说道:“我,我这不是醉了嘛……”
丰隆抢白他:“统共只喝了几杯酒,我竟不知道,殿下是个酒量如此弱的人?”
岳梁恼羞成怒,大声吼道:“知道是我了,还不快快把我救下来?!我这手受了伤,过后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逃脱不了干系!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涂山Z眼中的寒意没有一丝融化得迹象,冷冷说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路见危机,拔刀相助,按律不受责罚。殿下若觉得不公,可以同我一同去报官,看看官府老爷怎么说。”
岳梁转了转眼珠,强压下一口气似的,服软道:“别,别……算我错啦,你们行行好,放我下来好不好?我保证,以后绝不声张,也绝不报复,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
涂山Z看了看我,回头盯着他说道:“覆水难收,既已发生的事,如何能算没有发生过?”
岳梁似要哭出来,问道:“那你到底要怎样?”
涂山Z说道:“我要你立下字据,保证再不接近她,并且不会降罪于涂山府和辰荣府任何一个人。”
岳梁一连应允道:“行行行!你快点吧!”
涂山Z把长长的剑从岳梁的手臂里慢慢地抽出,带出一股鲜血。他嫌恶地皱了皱眉头,手中现出一个水色光团,光团从剑身移到剑尖,带着鲜血落到洁白的雪地上,如梅花点点。再看那剑身,已变回冰晶般洁净,他一个收手,长剑一闪,消失在他手心中。
岳梁手握着上臂,瘫软在假山上。有几个人听得动静,从花园入口跑来,其中就有那个带我来花园的小厮,一边跑一边喊着“殿下!”。
他们跑近扶住岳梁,岳梁低着头看不见表情。我紧紧抓着涂山Z给的外袍,突然明白了森莺的心境。原来旁人安慰再多,都不能感同身受,自已经过一遭,才知那安慰如此轻飘飘,与受到的惊吓之沉重相比,简直轻于鸿毛。
涂山Z走近我,帮我把外袍的带子系上。他一脸担忧,紧紧地抿着嘴唇,沉默半晌轻轻问出一句:“没事吧?”
我强挤了个笑容出来:“公子,我,我没事。”话出口才发现自已牙齿战战,竟然一直在打哆嗦。
他叹了口气,说道:“你不必勉力笑出来安抚我的。”
我眼睛一酸,差点掉下眼泪来。
正当此时,岳梁突然抬头,狠狠地盯着我说道:“我喝醉了血热,想到外面散散步驱驱热气,到了这园中,正好她在。哪知她凑上来,对着我是又笑又搭话,末了还投怀送抱,我一时血涌上了头,想拿她泄泄火,没想到被你们又打又骂。堂堂世子宠幸一个丫鬟,你情我愿,不算什么犯了王法的事吧?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吗?!现在众人都看见了,我伤成这样,有你们好果子吃!邢白,先替我拿了这女子,我带回去严加审问!”
我听他居然仗着人多势众,贼喊捉贼反咬一口,气得一股血直冲脑顶。还未等我分辩,涂山Z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剑,把岳梁上下虚空割了好几遍。
他开口道:“今日之事,在场之人只有你和她,其他的人都是后来的。真相如何,不能仅凭你一人之言就能定夺。再说,我这侍女若说主动接近,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岳梁嗤笑了一声,说道:“你也不在场,你又怎知?!想是你涂山府待人刻薄,或者她穷掉了底,想要攀上我这个高枝儿呢?”
涂山Z咬着嘴唇,说道:“我就是知道的。”
岳梁伸着胳膊让旁人包扎,仰天一笑,说道:“你空口无凭的,怎地你的一人之言就令人信的,我的一人之言就不行?”
涂山Z道:“只因……”
岳梁问道:“只因如何?!”
涂山Z顿了顿,答道:“只因我这侍女,已许给丰隆做侍妾。原本今日家宴,我就是要和丰隆宣布此事,没想到被你突然打断。”
第75章 权宜
此言一出,我和丰隆都双双瞪大了双眼。但是丰隆比我先回神,走近大声说道:“是的是的!我对兰香那个……一见钟情,她又会写戏又会唱歌,有趣得很。中秋的时候我就跟Z讨她了,但是Z横竖不允,我只好作罢。没想到后来Z送我的礼物被贼人劫走了,估计是Z内心不好受,所以才提出要把兰香给我做侍妾。”
涂山Z接道:“按律,已被许给别家的侍妾是不能再被旁人宠幸的,是以我说,今日她断不可能主动接近你。并且,你也断不能把她带走。如若你坚持已见,那我和丰隆今日就是拼尽全力,也要维护律法森严,和我两家的名声。”说罢他和丰隆隐隐分站两边,是个随时准备作战的起势。
岳梁眼睛瞪得要掉出来似的,但是一时之间也再找不到别的说辞,臂上的伤又源源不断地向下滴血,聚到他脚下成了一小摊。
他旁边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劝道:“殿下,不如……我们先回去找大夫给瞧瞧,还是治伤要紧呐!这,这姑娘看来是动不了了,殿下手一挥自有千千万万美女前仆后继,何苦在这里跟他们纠缠呢?”
岳梁反手把他一推,那小厮应声倒地,摔了个大的。
岳梁单手指着涂山Z,咬牙切齿道:“好,好你个青丘公子!”
他又转身看向丰隆,说道:“丰隆公子,看来我今日前来,是误了你的好事了?我还得恭喜你今夜洞房花烛啊!”
他们两个谁也没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同样的厌恶同样的嫌弃。
岳梁坚持不住了,一甩袖子,恨恨地说道:“我们走!”
一众人前呼后拥,呼呼啦啦地走了个干净。那小厮爬起来拍拍屁股,看也不敢看我们,只是急忙追上前去。
岳梁看向他,他一哆嗦,被岳梁勾勾手指叫了去。只见他凑到岳梁身旁,不知岳梁跟他说了什么,他只是向我们张望了两眼,随即向岳梁点点头。
涂山Z动了动手,抬起手来替我抹去了溅到脸上的血迹。
我没准备,下意识地一抖,他也一抖,随即把手放了下去。
他看着惊魂未定的我,叹了口气,说道:“兰香。”
“公子,我在。”我抬头看他。
他却不看我,遥遥看向岳梁他们离去的方向。
“你今天,就先随丰隆去吧。”
我吃惊地睁大了双眼,忙道:“公子,可――”
涂山Z定定地看向我,眼中一片雾蒙蒙:“听我的,随他去。”
我低下头咬住嘴唇,眼前的雪一片白茫茫,晃得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丰隆轻咳了一声,说道:“咳,那个什么,你先随我去,我叫人给你准备热水洗洗――可不是在我面前洗啊!你别误会。”
说罢他抬脚便走,我只好跟上。
快走出花园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假山石前,涂山Z一身白衣,孤零零站在原地看着我,一眼看出了万水千山。他脚下我掉落的梅花棉袍和一处处斑斑血迹,在雪中红得刺眼,像经年不愈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