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立马将嘴边的呼唤吞下喉咙,她趴了片刻,小腿发麻地站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周宴舟身边。
她不敢闹出大动静,只好蹲下膝盖,撑着下巴,静静打量着熟睡的周宴舟。
他睡觉姿势谈不上规矩,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双手搭在躺椅扶手,侧着头,阖着眼皮,安静得好像一幅画。
没了往日的嚣张、毒舌,多了几分柔和,有那么点温柔的味道了。
陈西喜欢睡着后的周宴舟,因为他安静、温柔,还可以供她欣赏。
周宴舟是在陈西目不转睛地注视他时清醒的,他睁眼就对上陈西的眼睛。
那双眼睛总是雾蒙蒙的,这会儿却格外清澈,干干净净地倒映出他的脸,仿佛偌大的世界,她的眼里只装得下他。
周宴舟有那么片刻的失神,可一阵冷风袭来,周宴舟当场清醒。
他揉了揉眉心,再次警告自己:不可以。
陈西也没想到周宴舟中途清醒,她吓一跳,捂着胸口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找借口:“……我是想请你看星星,没想到你睡着了。”
周宴舟眼底恢复清明,他维持着原姿势,顺着陈西的视线瞥了眼头顶灰色的天空,见天边有几颗星星,周宴舟嗓音沙哑地问:“看完了?”
陈西啊了声,猜不出周宴舟的心思。
周宴舟毫无征兆地站起来,踱步到陈西身旁。
他高她一个头不止,突然凑过来,陈西只觉一股压迫感重重地朝她袭来,陈西不受控制地瞄了眼一旁的男人。
男人单手插兜,懒洋洋地看了会星星,神态懒散道:“看完回去睡觉吧,困了。”
陈西:“……”
好好的氛围被他给毁了。
周宴舟不是故意的,只是在想,他要是再待下去,真的忍不住。
可惜,不能。
—
酒店经理特意安排了两间套房,这次陈西没跟周宴舟一个房间。
陈西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扎进柔软的床铺,想的却是周宴舟睁眼的瞬间,一晃而过的怔愣。
那一刻,他在想什么呢?
周宴舟也失眠了。
他一闭上眼就浮现刚刚在观景台的小姑娘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画面。
他是男人,完全能够察觉小姑娘看她时,湿漉漉的杏眼里装满了细碎的迷恋、痴迷,也看到了她对他没来由的信赖。
周宴舟觉得自己挺卑劣的,嘴上说着不招惹,可心里却恨不得那双眼睛时时刻刻落在他身上。
他享受这种被人迷恋的快感,甚至上瘾,比香烟、烈酒还令人着迷。
陈西不知道周宴舟的想法有多肮脏,也不知道他有多卑劣,只知道,周宴舟是除父母之外,她最亲近的人。
—
隔天一早,何煦发来短信,最后一次询问陈西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回西坪。
彼时陈西刚睡醒,昨晚陈西为了看星星并没有关拢窗帘,早上的阳光从缝隙钻进来,炙烤在陈西脸上,热得她睡不着。
她迷迷糊糊捞起手机,不小心点开那条短信。
陈西盯着短信看了几秒,渐渐回神。
她爬起床,徒手拉开自动窗帘,一屁股坐在飘窗,睁着湿漉漉的杏眼望了眼外面,终于意识到这场梦要醒了。
北京不是她的出发点,而是她的梦想。
她呼了口气,下定决心地回了个好。
何煦见她回复,立马拨了电话过来,说票定在明天下午。
本来今天上午就要回西坪,结果何妈遗憾没去长城,决定多留一天。
何煦没问陈西人在哪儿,也没问她今天的安排,只说明天下午车站见。
陈西轻轻点头,应下约定。
挂断电话,陈西低头看一眼时间,见已经九点半,她吸了口气,脱掉身上的睡袍换上昨天的裙子,蹦跶进洗手间匆匆洗漱一番,换上鞋子直奔周宴舟的房间。
砰砰砰——
陈西有节奏地敲响门,然后靠在墙上默默等待里头的人开门。
结果敲了四五次都没见动静,陈西纳闷,忍不住继续敲。
敲到第四轮,终于听见脚步声。
下一秒,咔的一声,门被人从里打开。男人穿着睡袍,腰带松松垮垮系着,眯着眼,一副被吵醒后看谁都不顺眼的模样。
他手撑着门,眼睛都没睁开就开始发火:“脑子抽了?大早上的干嘛呢。”
“不是交代了不要打扰我?”
陈西被吓到,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周宴舟没听见回应,怨气冲天地掀开眼皮,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没曾想对上一张无辜、白净的小脸,陈西飞快地眨眨眼皮,小声嘀咕:“都九点了还早吗……”
周宴舟火气散了一半,他蹙着眉,很想抽根烟,摸了摸兜才发现没带身上。
他抬抬下巴,又恢复平日的死样子:“有事儿?”
陈西闭了闭眼,音量不自觉地降低两个分贝:“我饿了。”
周宴舟冷笑,怨气依旧没散干净:“饿了找餐厅,找我什么用?我是你爸还是你爹?”
陈西:“……”
果然没睡醒的男人不能惹。
陈西缩了缩肩膀,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餐厅的位置,低声询问:“昨天那家?”
周宴舟不知道想到什么,滚了滚喉结,伸手一把将人拽进房间,然后嘭的一声关上门。
他走了几步,回头看着目瞪口呆站在原地的陈西,一边脱浴袍一边交代:“等着。”
陈西不小心瞥到周宴舟浴袍下的宽肩窄臀、鼓起的肌肉,脸骤然滚烫起来。
她舔着干涩的嘴唇,忍不住想,身材真好。
周宴舟再出来跟换了个人似的,穿着笔挺、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头发刻意往后抓了几把,喷了定型喷雾,完全是湿发诱惑。
陈西仿佛看到了一只孔雀正在开屏……
因为这只孔雀拿着一条领带边打边走出房间,满脸写着倨傲、别惹我几个字,仿佛看谁都瞧不上。
男人喷了香水,味道分散在空气中,陈西吸着鼻子闻了闻,确认这是宝格丽的香水。
他喷过很多次,似乎偏爱这款。
陈西正琢磨着,男人已经走到她跟前,他还记着被吵醒的仇,说话依旧阴阳怪气:“祖宗,吃饭去。别饿出毛病了。”
陈西:“……”
两人一前一后往餐厅走,周宴舟这次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也不等她。
一直到餐厅门口,周宴舟察觉到陈西没跟上来,周宴舟才停下脚步。
陈西也在较劲儿,一口气跑到他身边,顾不上他什么反应,先一步钻进餐厅,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这下轮到周宴舟无语了。
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迈进餐厅,在昨天的位置找到陈西。
刚挪步过去就听陈西点了昨天的同款菜,周宴舟蹙了蹙眉,忍不住问:“吃不腻?”
陈西哦了声,摇头:“吃不腻。”
周宴舟:“……”
两人面对面坐着,气场却互相排斥,好似两个仇人。
周宴舟不想耗下去,主动打破沉默:“昨晚没睡好?”
陈西摇摇脑袋,想起早上的短信,憋着气说:“我明天下午回西坪。”
周宴舟短暂地愣了半秒,他很快回神,淡定询问:“票订了?”
陈西点头,实诚道:“何煦帮我订了。我跟他一起。”
周宴舟想起何煦那张脸,嫌弃地皱了皱眉,说话也不自觉地尖酸刻薄起来:“哦,随你。”
陈西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冷漠,撇撇嘴,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送我下山?”
周宴舟冷笑:“看心情。”
陈西不敢再惹他,小心翼翼询问:“……那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周宴舟睨她一眼,欠扁道:“差劲。”
第37章
陈西觉得周宴舟不可理喻, 她撇撇嘴,上半身退回椅子,别过脸, 不再看他。
周宴舟察觉到她的小动作, 瞭了下眼皮,没吭声。
两人坐着tຊ安安静静吃了顿早餐, 吃完, 周宴舟抽了张纸巾擦拭着手指, 睨着对面的小姑娘, 不慌不忙道:“收拾收拾准备下山。”
陈西诧异地瞄一眼男人,不是说心情差劲?
周宴舟装没瞧见陈西眼底浓浓的质疑, 他丢下纸巾, 捞起手机, 站起身, 对着发呆的陈西问了句:“走不走?”
陈西腾地一下站起来, 乖巧地点头:“走。”
周宴舟被她的傻样逗笑, 早上的起床气立马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抬抬下巴, 语气依旧要死不活的:“明儿回去?”
陈西啊了声, 缓了半秒, 迟钝地嗯了声。
有客人路过, 周宴舟顺势拉了陈西一把, 避免她被撞到。
等陈西回过神, 周宴舟已经松了手。
他又恢复了平日的洒脱、淡定,一副看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
陈西的右手腕微微发烫, 她低头看了眼,被周宴舟握过的地方已经红了。
周宴舟没注意到这一幕, 他走在前面说:“明儿我让陈淮送你去机场。”
陈西纠结地蹙着眉头,为难地说:“不用吧?我跟何煦已经约好了——”
话音未落,周宴舟停下脚步,回头一言不发地望了两眼陈西,强势又透着两分凉意的嗓音打断她:“不提其他男人的名字不行?”
“大早上非找我晦气是吧。”
陈西:“……”
不是他先问的吗?
莫名其妙。
下山前,酒店经理给周宴舟送了一份小礼物,说是山庄的特产。
周宴舟接过礼盒,随手丢在后排,压根儿没把它当回事儿。
倒是陈西留意着瞄了几眼,看样子好像是一套洗护用品。
墨绿色的包装盒,深绿色的绑带缠绕着礼盒,封面中心一串英文字母,陈西没看懂。
见陈西盯着伴手礼不放,周宴舟上了车,侧过身,够长手将礼盒捞过来塞陈西怀里,“拿去用。”
陈西猝不及防,看着怀里多出来的东西,她手指抵在礼盒尖锐的棱角,陷得她有点疼。
她尝试解读周宴舟的意思,可看他戴上墨镜,面不改色地系上安全带、启动引擎,径直开出山庄的做派,好像将礼物塞给她的举动只是顺手,并没别的意思。
陈西咽下疑问,不动声色地将怀里的礼盒挪到车门与身体之间的缝隙中。
周宴舟一直留心着陈西的小动作,看她避之不及地处理酒店的赠礼,周宴舟挑挑眉梢,不咸不淡地解释:“我每回来酒店都会送,早腻了。”
“不过这家的洗护用品挺不错,你拿回去试试,好用我再给你寄。”
周宴舟照顾着陈西的自尊心,没说任何过分的话。
陈西只注意到周宴舟说的最后一个字——寄。
他不准备回西坪了吗?
陈西陡然想起小舅的警告,突然意识到北京才是周宴舟的归处。
她跟他到底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处的。
按捺不住心底涌动的情绪,陈西抿了抿嘴角,试探性地问:“你不回西坪了吗?”
周宴舟闻言回头瞥了眼副驾驶的陈西,见她小脸绷着,眼神里透露着她自己都不清楚的紧张,周宴舟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故意逗她:“你想我回去吗?”
陈西:“……”
想啊,想又能怎么样。
周宴舟看她低着脑袋不吭声,意识到再逗下去恐怕又要哭,他还真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
帆船项目已经开始实施,剩下的交给施工方就行,他没必要时时刻刻守着。
至于回不回西坪,他还真没想过。
江迟为了哄他回北京,故意将老爷子的病情夸大其词,实则一个小感冒,住两天院留没事了。
他老子最近在国外考察,压根儿没在北京,天高皇帝远,管不着他。
孟老师也在剧院排练新剧,哪有功夫管他?
周宴舟还真没打算回西坪,那破地儿也没什么待的,回去干嘛?
可如今听陈西温声细语地询问他要不要回西坪,周宴舟突然之间找不到不回去的理由。
他内心有些躁动,顾忌着车里的人,他没点烟,只是伸手抓了把早上用心弄的发型,语气说不出的散漫:“去自然是要去的,不过得等一阵儿了。”
陈西留心他的每一个字,注意到他说的是“去”,而不是“回去”,陈西不动声色地咬了下嘴唇。
估计他早待烦了吧?
西坪跟北京比,没有任何赢的可能性。
如果是她,她也不愿意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