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是西坪人啊,她的根在那,怎么也躲不开。
周宴舟没给个具体期限,陈西也没再问。
后半段路,陈西窝在座椅里,脑袋侧躺在皮质椅背,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一晃而过的景色。
八月下旬的北京有结束夏天的征兆,早上还出着大太阳,这会儿太阳被乌云遮挡,隐隐有下暴雨的征兆。
陈西祈祷着不要下雨,她想利用最后一天时间,再去看看北京。
可惜老天爷并不肯听她的祈祷,车子刚开进市区,一个惊雷毫无征兆地打下来。
没两分钟,头顶乌云密布,仿佛要压倒一切。
陈西被惊雷吓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眨眨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车子刚开进三环就被堵住了,乌泱泱的车一个爱挨着一个,没有留一点喘息的余地。
陈西也被堵在其中。
她看着缓缓压下来的乌云,再看看被堵在车流中的迈巴赫,觉得这场雨肯定快了。
周宴舟倒是淡定,还有闲工夫抽根烟。
他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是动不了了,果断松开安全带,捞起扶手箱上的打火机、烟盒下车。
陈西看着他潇洒的背影,默默撇了撇嘴。
周宴舟一根烟没抽完,几道闪电、惊雷齐下,将这本就焦灼的气氛越演越烈。
陈西被吓到,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想躲进车厢底。
周宴舟回头瞧见这幕,掐了烟头,抬手挥挥身上的烟味,弯腰上了车。
陈西看着突然钻进来的人,跌宕起伏的心脏忽然有了安放处。
她眨了眨眼,声里泄露出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音:“要下雨了。”
周宴舟不咸不淡嗯了声,盯着陈西苍白的小脸,突然开口:“怕吗?”
一个惊雷砸下来,距离近得好像砸在了车顶,陈西吓得一哆嗦,自然没听清周宴舟的话,她掐着手心,仰头问他:“你说什么?”
周宴舟只一眼就看透了她眼底藏不住的恐惧、害怕。
他警告过自己不要给她太多希望,也不要对她太好,否则会很麻烦。
可是此刻,他将那些警告全都抛之脑后。
又一个惊雷落下时,周宴舟及时握住陈西颤抖的手指,低声说了句不要怕。
雷声很大,陈西只看到周宴舟嘴巴在动,却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好不容易不打雷了,拳头大的雨点突然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整个世界好像被雨声占据,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
没一会儿雨幕便将车窗覆盖,视线也被模糊。
或许是等待让人焦灼,又或许是被这场雷阵雨吓到,不少车主不耐烦地按起喇叭,想要通过警示去解决这场堵车。
可惜,没有任何用。
眼见雨水覆盖住了马路,水声哗啦啦地滴落车底,周宴舟左手打开了雨刮器。
雨太大,雨刮器即便艰难运作着,也刮不干净这雨。
陈西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突然平静下来,她的手还被周宴舟握着。
他手心干燥、温热,手掌很大,能够完完全全包裹着她的手。
有那么一瞬间,陈西希望这场雨不要停。
他们虽然被一场雷阵雨困在三环高架桥上,却是陈西最开心的时刻。
因为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两个关系陌生、脆弱易断的人,而是一起等雨停的旅人。
至少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曾怀着同样的目的。
这场雨下了不过半个小时,却让交警的工作增加了许多,本就堵车的路段因为一场雨更堵了。
下过雨的天空一扫而空,干净得仿佛在水里泡着,绿植上还残留着水滴,空气中也漂浮着一股潮湿的青草味道。
一阵凉风吹过来,陈西刚打开窗,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眨眨眼,忍不住想,这个夏天好像快要结束了。
—
回到酒店,周宴舟怕她感冒,催促她去洗个热水澡。
陈西犟不过他,只好抱着睡衣进了浴室。
再出来,酒店里已经没了周宴舟的身影。
陈西手里拿着一条粉tຊ色毛巾正在擦拭湿发,她站在落地窗下,看着被雨水清洗过的长安街、国贸大厦以及不远处的高楼,突然意识到,她不属于这里。
周宴舟临时接了个电话,孟老师排练完节目,终于想起她这个儿子回了京。
意识到他回京一周还没在她面前点个卯,孟老师只好打电话勒令儿子回去。
周宴舟没办法,只好在电话里承诺他马上就来。
想着一顿饭的功夫,耽误不了多久,周宴舟挂断电话,瞥了眼主卧的方向,叹了口气,捞起茶几上的车钥匙掉头就走。
陈西没找到周宴舟也不着急,她住进这套房快一周还没使用过这里的电子设备。
她心血来潮,跟着说明书打开音响,放着歌慢悠悠地收拾行李。
行李收拾完,何煦发来短信,问她要不要一起逛逛颐和园。
一场雨后,又见了晴。
陈西看时间还早,爽快答应。
离开前,陈西顺便将行李也提上。
关上那道门,陈西深深呼了口气,掏出手机给周宴舟发了条短信——
「我走了。」
第38章
周宴舟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正在陪孟老师看戏。
今儿是孟老师的亲传弟子第一次独自登台演出, 孟老师十分重视,不容半点闪失。
台下几千观众,大礼堂的灯一关, 舞台灯缓缓亮起, 一个装扮好的青衣缓缓移步上台。
随着伴奏响起,青衣开了第一声嗓。
估摸着是第一次登台, 唱腔中隐约漏出一丝紧张。
周宴舟坐在第一排, 特意将手机关了静音, 准备陪孟老师看完这出戏。
虽然从小被孟老师熏陶, 周宴舟也算懂那么一丢丢京剧,可他现在是真没这个闲情逸致。
剧院内不让抽烟, 周宴舟心头莫名烦躁。
他扯了扯领带, 掏出手机瞥了眼时间, 盘算着还有多久结束。
没曾想瞧见了陈西十分钟前发来的短信, 周宴舟挑挑眉, 点开对话框, 视线一顿。
「我走了。」
信息框中, 陈西短短几个字就斩断了所有关系, 言语间没有一丝留恋。
周宴舟扯了扯嘴角, 摁灭屏幕, 想要出去透透气。
结果刚有动作就被孟老师一个眼神制止, 他只能息了心思。
这场戏演的是京剧名曲《锁麟囊》, 台上孟老师的学生刚好唱到那句——
「他教我免娇嗔, 去余恨,改性情, 且自新,休恋逝水, 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
周宴舟呢喃着那句“早悟兰因”,脑海里浮出那张倔强、清淡的小脸,胸口有些闷,他吐了口浊气,暗骂一句:“小白眼狼。”
—
陈西发完短信,搬着行李走出酒店,站在马路边给何煦打了个电话,询问他地址。
何煦得知陈西要去找他,愣了两秒,欣然说出地址,还问陈西要不要去接她。
陈西记住地址,在百度地图上搜索一番,看可以坐公交车直达,陈西断然拒绝。
两人约好在颐和园北宫门碰头,挂断电话,陈西看着头顶晴空万里的天空呼了口气,提着行李箱往最近的公交车站走。
在公交站等了差不多十分钟,陈西终于等到她要搭的那班车。
这个站台没多少人,陈西提着行李箱上去,付完钱,又拖着行李箱往最后一排走。
中途要转车,陈西怕错过,不敢玩手机。
她扭着脖子望向窗外,这一路的风景走马观花似地落入她的眼睛。
车内不少乘客,大多数都是本地人,操着一口流利的北京话,陈西在这些口音中毫无征兆地想起了周宴舟。
他说北京话自带了一股子痞气,坏坏的,让人轻易辨别出他不是个好人。
偏偏他声音又很好听,声线磁性、温柔,好似冰雪都为他融化。
陈西之前觉得她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可是在周宴舟面前,她觉得她是个傻子,总是会被他吸引。
不管是那张人神共愤的脸,还是那副好嗓子,又或者他的手、嘴唇、眼睛……
他到底有没有看到她发的那条短信?陈西想着想着,忍不住问。
车窗开了一条小缝,裹挟着热气的风从窗口吹进来,喷在陈西脸上,搅得她小脸滚烫。
她摊开手掌扇了扇风,对着窗外发了会儿呆,终于忍不住翻出包里的手机,解锁后点开短信框。
看到短信框里空荡荡的,陈西的心也跟着坠了下去。
没有回信。
他没看到?还是看到了没回?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已经被周宴舟三个字牵着鼻子走了,陈西强迫自己放下那些不该有的想法,极力地保持理智。
到达和平东桥站,陈西在广播声中站起身,拎着行李箱走出公交车,她还得转坐601去地铁北宫门站。
这次等的时间有点久,陈西无所事事,想起还有一道数学题没写完,陈西取下背包,准备拿出来看看题目。
谁曾想刚拉开背包拉链,陈西就瞧见背包里多了一件不属于她的东西。
那是一只漂亮的小礼盒,墨绿色、正方形、巴掌大小,礼盒外用一条粉色丝带系了个蝴蝶结,礼盒封面写着“Gucci”几个字母。
陈西彻底愣住。
她迟疑片刻,捞起那只礼盒,一点点解开蝴蝶结,掀开礼盒顶盖,盒子里装了一只樱花粉的小钱包。
陈西盯着那只小钱包看了几秒,下意识装好放回去。
这不是她的东西。
陈西不知道怎么处置这只钱包,只好让它堆在书包里,她不想看到它,故意拿练习册挡住,压到最底处。
601公车缓缓开过来,陈西强迫自己回过神,提着行李箱机械地刷卡、上车。
路上陈西怎么也没想明白那只钱包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是周宴舟送的,所以想也没想地掏出手机问他:「你是不是送了一只钱包?我刚刚在书包里翻到了。」
「你什么时候放的?这钱包……很贵吧。」
周宴舟收到这条信息时刚好演出结束。
孟老师很满意学生今日的表现,戏一结束就去后台送花,还说要请学生吃一顿饭,祝福她首演顺利。
周宴舟能说什么?只好抽空去打电话安排饭局。
打完电话,周宴舟准备回去找孟老师时,一条短信凭空跳出来。
周宴舟瞥见短信,挑挑眉,指腹点开对话框,瞧了眼内容,他面无表情地摁灭手机。
现在想起他来了?
不是要走吗?
怎么不走得干脆点?
揣好手机,周宴舟正了正神色,露出应酬才有的笑容,抬步走向后台。
后台化妆间,刚才装扮妥帖的青衣已经脱下戏服、换上常装,如今人坐在化妆镜前正在卸妆。
脸上的油彩被卸妆油抹得五彩斑斓,辨不清五官,只能凭借身段看出一两分女性特征。
孟老师很满意学生今日的演出,这会儿正站在化妆镜旁指导着学生今日演出的细节哪里还需要改进。
化妆间乱糟糟的,周宴舟没进去,人站在外面的走廊,点了根烟,百无聊赖地等着。
门大敞着,化妆间内细碎的交谈声、凳脚与地板摩擦的声音、或轻或重的走路声,一声不漏地传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环境太封闭,周宴舟觉得闷得慌。
他叼着烟狠狠抽了一口,对着天花板吐出嘴里的烟雾,终究忍不住,掏出手机,翻到被他忽视的那条短信,在回复框里输入几个字——
「我送的,怎么了?」
发送前一秒,孟老师的呼唤声阻止了他的动作。
“舟舟,你进来。”
周宴舟手上动作一顿,他看着刚输入的那行字,不动声色地退出短信。
他整理好情绪,握着手机,懒洋洋地嗯了声,转头走进那乱糟糟的化妆间。
刚刚涂抹得看不出眉眼的姑娘如今卸完妆露出明媚大气的五官,乍一看,还挺像林青霞。
周宴舟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似是没想到孟老师的学生这么漂亮。
孟老师没注意到这幕,她将一盒油彩放化妆桌上,抬头询问儿子:“位置定好了吗?现在过去吃饭。”
周宴舟扯了下嘴角,手插进裤兜,淡定道:“早定好了,就等您大驾光临。”
孟老师不赞同地瞥了眼周宴舟,嘴上说着:“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
似是想起什么,孟老师低头看了眼坐在化妆镜前的学生,给两人介绍:“秋怡,这是我常跟你提的不孝子周宴舟。人比你大几岁,却没你懂事儿,你叫他一声三哥就行t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