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没过两天,病又犯了。
鉴于上次什么都没检查出来,医生临时安排了一个胃镜检查,结果查出来是胃癌3期。
李琴音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天都塌了。
平时家里的事儿都是徐敬千操持,她什么都不用管,如今丈夫住院,她六头无主。
回娘家商量对策,结果娘家人劝她改嫁,李琴音心灰意冷地回到家,想给丈夫煲汤,结果汤也没煲好。
如今陈西回来,李琴音像是有了依托,跟陈西说了不少话。
陈西不是第一次经历死亡,可是当时父母出事她年龄还小,且身边还有小舅,对生死的领悟也没那么深刻。
如今轮到小舅,陈西也有点六神无主。可是她不能露怯,因为小舅妈快撑不住了。
到达医院,陈西神情麻木地跟着小舅妈走到病房门口,却迟迟不敢进去。
她紧张地攥紧拳头,对着那扇门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才推门走进去。
小舅妈为了给小舅一个安静的养病环境,跟医院申请了一间单人病房。
已经好久没看见小舅,陈西走近病床,看着睡熟中都皱着眉头的小舅,一时间难以接受。
怎么会这样?
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变成了这样?
小舅向来爱干净,穿着打扮总是得体地挑不出一点错误。
无论什么时候胡须都是剃得干干净净,头发打着摩丝,穿着定制的西装,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
可如今,他脸上长满胡茬,穿着蓝色条纹的病服躺在床上,精神面貌颓废得跟换了人似的。
小舅妈给陈西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别出声,让小舅多睡一会儿。
陈西憋着泪意,点了好几下脑袋。
病房里有一张单人沙发,窗台处放了一盆仙人掌,头顶的风扇呼呼吹着,午后的阳光洒在床上,晒得人暖洋洋的。
陈西在床尾站了会儿,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头,站在床边,目光直定定地看着病床上的小舅。
他睡得很不舒服,时不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眉头就没舒展过。
小舅妈坐了片刻,站起身,小声交代:“我去接你表弟,你看着点。”
陈西无声地点头。
跟小舅妈说完话,陈西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掉出来。
两行清泪划过脸颊砸在地上,绽放出几朵小水花。
李琴音看到陈西哭,难得伸手抱了抱陈西,小声道:“麻烦你了。”
小舅妈一走,陈西就搬了张塑料凳坐在病床边,双腿并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熟睡中的小舅。
床头上方写着小舅的基本信息,陈西看着信息表才发现小舅今年也就四十来岁。
明明这么年轻,怎么就得了胃癌呢?
陈西不敢细想,她吸了吸鼻子,想要克制住眼泪,却在看到小舅睁眼的那刻,克制不住地哭出声。
她蹭地一下站起来,走到床边,满脸心疼地叫了声,“小舅。”
比起陈西的失态,徐敬千倒是显得十分淡定。
他比李琴音先一步知道检查结果,虽然医生有意隐瞒,但是徐敬千担心妻子承受不了结果,主动请求医生告知结果。
知道是胃癌晚期那刻,徐敬千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交代完手里的工作,立了份遗嘱,解决完大部分的事儿,这才安心地来医院接受治疗。
其实治不治都一回事儿,人一旦跟癌症沾上边,十有八九没救了。
徐敬千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妻子和还未成年的儿子,以及没嫁人的外甥女。
如今看到陈西,徐敬千一脸欣慰道:“西西长大了。”
陈西听到小舅的感慨,眼泪骤然不受控制地掉出眼眶。
徐敬千看了会哭得厉害的陈西,费力地坐起身,指了指手边的位置,示意陈西坐下。
陈西听话地坐下。
徐敬千后背靠着床头,双手搭在小腹,忍着疼痛说:“不要哭,人总有这么一遭,只是早晚的问题。”
“你能回家,小舅很高兴。”
“这几天小舅躺在医院总是梦到你妈妈,梦里你妈妈怪我没照顾好你,让你一个人跑去那么远上学。”
“西西,小舅后来仔细想想,是真对不住你。当初你妈妈把你托付给我,可小舅忙着工作,忙着协调你小舅妈跟你的关系,总是一碗水端不平。”
“你当初报志愿的时候填那么远,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你小舅妈吧?”
“她这人从小就被家里人宠着长大,多少有点娇气,可是心不坏。”
“以后我要是走了,你跟她要好好相处。”
陈西哭得稀里哗啦,到最后,她哭得蹲在地上起不来。
徐敬千见她哭得撕心裂肺,含着泪光安慰:“别哭了好不好,小舅心疼。”
陈西听到这话,强忍着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表示不会再哭。
小舅妈在医院连轴转了一周,陈西怕她身体熬垮了,提出今晚她陪护。
李琴音没拒绝,拉着儿子离开医院。
半夜小舅被病痛折磨,中途醒了好几次,陈西每次都知道。
怕小舅担心,陈西没敢出声。
好不容易等小舅睡着,陈西轻手轻脚地掀开空调被,穿上鞋子走出病房,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走廊,拿着手机走到楼梯口,毫不顾忌地坐在消防通道的台阶,想都没想地给周宴舟打了通电话。
周宴舟下午掐着点发过两条微信,询问陈西到没到家,彼时陈西沉浸在痛苦中,哪儿有时间看手机。
如今闲下来,脑子转不动了,她终于想起了周宴舟。
周宴舟凌晨三点接到陈西的电话,还以为在做梦。
他迷迷糊糊地捞起床头柜的手机,摁了接听,闭着眼轻轻询问:“到家了?”
陈西听到周宴舟的声音,鼻子一酸,吸着气点头:“早到了。”
周宴舟察觉到陈西的哭腔,蹭地一下睁开眼,坐起身,打开床头灯,关心地问:“怎么哭了?tຊ”
陈西咬着嘴唇,看着昏暗无人的消防通道,一字一句地说着:“……周宴舟,我下午刚到家就听小舅妈说小舅生病了。”
周宴舟眉头微蹙,下意识询问:“什么病?严重吗?”
刚问完,那头就响起了抽噎声,周宴舟头疼得厉害,恨不得当场买机票飞过去。
哭了一阵儿,陈西短暂地收拾好情绪,一五一十地说:“……胃癌晚期,估计没剩多长时间了。”
“我下午问了小舅的主治医生,对方说态度不容乐观。”
“周宴舟,我好害怕啊。这感觉跟我十五岁那年,父母去世一模一样。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
周宴舟第一次觉得问题有些棘手,他边安抚陈西的情绪边查最早一班飞西坪的机票。
这个点已经没票了,最早的一班是明天早上六点半。
周宴舟订了机票,看了眼时间,安慰陈西:“别怕,有我在。”
“赶紧睡觉,睡好了才有精神照顾病人。”
陈西吸了吸鼻子,六神无主地答应。
周宴舟不放心她,多问了句:“你现在在哪儿?”
陈西不明所以地回答:“医院啊。”
“病房里?”
“没。”
“那在哪儿?”
“消防通道。我怕吵醒小舅,出来打的电话。”
周宴舟拧眉,催促:“赶紧回去睡觉,别哭了。”
“我明早飞西坪,等我到了再说。”
陈西一愣,下意识问:“你要来吗?”
周宴舟理所当然地回答:“不来看看情况,我不放心你。”
第75章
陈西觉浅, 打完电话回到病房,她时不时关注着小舅的身体状况,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早上, 打扫清洁的阿姨提着垃圾桶推门进来, 陈西听到动静,眼皮沉重地睁开眼。
她穿上鞋, 将陪护床的被子折叠好装进衣柜, 进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
走出来看小舅这会儿还睡着, 陈西嘱咐阿姨小声一点, 别吵醒了病人。
病房太闷,陈西手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 她拿着手机在7楼转了一圈, 最终在护士台找到了能扫码的充电宝。
陈西拜托护士小姐姐帮忙扫一个充电宝, 暂时充上电。
刚开机, 屏幕上方就弹出几条短信。
陈西点开微信看了眼, 除了群消息, 剩下的都是周宴舟发的。
六点十分左右, 他发来短信, 说他已经登机了。
陈西看着短信内容, 眼眶骤然一酸。
她吸了吸鼻子, 强忍着哭意, 走向电梯口, 打算去楼下买两份早餐。
早上的医院就开始忙碌起来, 陈西坐着电梯到一楼大厅,刚出去就被一拨人流挤到边上。
等她反应过来, 电梯门已经阖上了。
医院一大股消毒水的味道,陈西昨晚下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胃里空荡荡,闻着空气中的味道,一时间有些反胃。
她强忍着恶心想吐的冲动,快步走出一楼大厅。
直到闻到新鲜的空气,陈西胃里才好受许多。
医院人很多,走到哪儿都是穿着蓝白条纹病服的病人,陈西不忍心多看,匆匆走出医院大门,随便找了一家早餐店钻进去。
她看着菜单点了份鸡汤米线,一份青菜味的小笼包、一杯豆浆,鸡汤米线堂食,剩下的打包。
餐馆不大,最多二十平,这个点也就七点多,却坐了不少看护病人的家属。
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麻木,脸色灰黄,精气神都不太好。
也是,跟医院沾上边,心情哪会好。
老板娘吆喝一声鸡汤米线好了,陈西后知后觉地起身去档口端米线。
碗很烫,汤又装得满,差点洒陈西一身。
老板娘见了,忙不迭地叫住陈西:“妹妹你别动,我给你端。”
陈西松了口气,抬头跟热情的老板娘道了声谢谢。
老板娘将米线端到陈西之前坐的位置,看陈西心不在焉,老板娘关心一句:“没睡好吧。家里谁生病了?”
陈西惊讶地看了眼老板娘,老板娘笑了下,解释:“我在这儿开了十几年的饭馆,你这样的我见多了。”
“凡事儿看开点,这日子总得过。”
陈西挑了一双筷子,一边点头,一边夹起几根米线往嘴里塞。
可能睡眠不足,也可能她心情很沉重,一碗米线吃到头陈西都没尝出是什么味儿。
结完账,陈西提着打包盒,神情麻木地往医院走。
回到病房小舅已经醒了,他床头放了几本书,在医院没事做的时候,他就翻几页。
陈西将打包盒搁在床头柜,她解开袋子,将包子、豆浆递给小舅。
徐敬千看到陈西递过来的小笼包,默默放下手里的书。
陈西趁机瞄了眼书名——《当呼吸化为空气》。
后来陈西专程查了一下这本书,才知道是这本书将的是一位斯坦福的天才医生与癌症抗争到底的故事。
书里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在我看来,这种坚强往往不堪一击,不切实际的乐观往往下一秒就是排山倒海的绝望。」
陈西一直觉得小舅坚强隐忍,即便面对死亡也能坦然面对。
后来她才意识到,再坚强的人面对死亡依旧会害怕。
即使他做好了准备,即使医生已经宣判了命运,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旧会想再活一秒该多好。
吃了两个小笼包,徐敬千阻止陈西的投喂,转而关心起陈西:“马上大四了,是毕业工作还是继续读书?”
陈西不敢在徐敬千面前哭,她坐在床边,低着头想了想,诚实回答:“继续读研。”
“法学专业如果只是本科学历,找不到一份好工作。”
“我目前的计划是读完硕士,再申国外的博。”
说到这,陈西停顿两秒,踌躇不定道:“这只是我之前的想法,现在——”
徐敬千看穿陈西的想法,想都没想地打断她:“不要因为我,乱了你的节奏。”
“你去做你想做的,小舅都支持。”
陈西鼻子一酸,怕徐敬千看出破绽,她扭过头轻轻嗯了声。
早餐没吃多久,护士就进来安排输液,输完液下午五点多去做化疗。
输液老大一瓶,针头也大,陈西不忍直视,转过头看向窗台的那盆仙人掌。
不知道是谁放的,仙人掌长得很好,为这惨白的病房增添了一丝希望。
陈西给仙人掌加了点水,默默坐在病床边盯着输液瓶。
走得很慢,一瓶输了快两个小时还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