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吃掉她也好,强行把她变成鬼也好,哪一种都像是饮鸩止渴,无法平息胸中那无穷无尽的焦躁和空虚。
延伸得最长的记忆,是没有把她变成鬼的那一次。
‘不想吃人就不要吃了,作为人类也无所谓’——这么想着,忍耐着一日比一日旺盛的食欲,将梦子藏在无限城或者自己的身边,不允许任何人呼唤她的名字……
梦子学习医术的时候,每次的药她都会尝一点。
也许是那种药让身体发生了变化,又懂得反转术式,她虽然不是鬼,寿命也变得漫长。
所以梦子总是会在自己的身边。
一直,一直。
就像生病时约定的那样——今天在这里,明天也会在这里。
无数个明天,从平安时代,到大正时代……无惨记得梦子喜欢奢侈的生活,所以他会给梦子买各种各样昂贵的服饰和用品,让她像在平安京中一样生活。
千年里鬼舞辻无惨使用各种手段壮大自己。制造大量的鬼,同时利用数不尽的人类寻找青色彼岸花,喟叹、赞美、狂热和恐惧席卷而来,野心和傲慢不断膨胀,膨胀,膨胀。
鬼害怕提到始祖的名字,人类只不过是食物。
他已经不再困于死亡的恐惧,而是执着于“永恒”,似乎注定成为最高级的存在。
但内心没有得到满足。
至今为止凡是强烈渴望的事都必然如愿以偿*,无论什么都可以轻易得到——
只有梦子不同。
只要看到那张脸。
只要听到那个声音。
无惨感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常年弥漫药味的地方。在无尽的虚弱和痛苦中,只有梦子身上的香气,一如既往,不会改变。
只有梦子和自己,不会将对方独自留在黑暗中。
想要吃掉梦子。
害怕梦子会死。
强烈的焦渴永不停止,无论如何都无法满足的食欲。
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肤,从身体的内部一直连接在一起。
纠缠,痛苦,又溢出一丝癫狂扭曲的满足。
他以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找到青色彼岸花,克服阳光和对人肉的食欲——直到鬼杀队的人闯入无限城,闯到梦子面前的那一天。
手持日轮刀的人惊疑不定地看着美丽的鬼喰姬,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竟然说:
“鬼舞辻无惨,你真可悲。”
无惨没控制住自己,周围的一切轰的一声变成了碎片。
在怒火爆发、杀掉所有碍事的人之前,梦子牵住了他的手。
他扭过头,和她墨色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就到这里吧,无惨。”
梦子说:“约定,我不会忘记的。”
无惨愣了一下,没有理解她的话语。
在惨烈的战斗后,他最终被拖到阳光之下。
肉.体即将崩坏之际,梦子抱住了他,跪坐在地,对他露出微笑。
她身后是手持日轮刀的鬼杀队。
短暂的思绪空白后,鬼舞辻无惨明白了——
那是处刑的姿态。
梦子的头被砍下。
那一瞬间,世界破裂了。
她的头掉在了地上。
明明眼球已经快被太阳焚毁,无惨却好像看到了她黑色的眼睛,像溪水浸泡过的墨珠。
……梦子。
‘我可以治好鬼杀队的所有人,但有一个请求——’她对伤痕累累的少年说:‘请在无惨的面前,将我的头砍下。’
梦子的一切都如此可恨。
这是她对【永远】这个约定(诅咒)的回应。
双眼涌出潮湿的液体,口中溢出无意义的哀嚎。
被夺走重要之人的心情——无惨挣扎着抱住那颗头颅,终于体会到了。
驳杂而混乱的幻觉在脑海中闪现,又轻得像一颗水珠的坠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不要哭。”
少女轻轻亲了亲他的唇角,令无惨回过神来。
时间的流淌似乎变得缓慢,他看着梦子随呼吸缓慢起伏的身体,毫无理由的,感觉身体中空洞许久的缝隙,被她填满了。
无惨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忍不住去追寻她的双唇。
生物无一例外会死去,肉.体的消亡就是终结*,诅咒却是不灭的。
“梦子。”
他说:
“……想吃的话就吃吧,梦子。”
他会诅咒梦子、也被梦子诅咒,直到【永远】。
这是谁都不能插入的,属于他们两人的永恒。
第15章 无魇鬼餐箱庭
甘甜的、美味的力量,一点点从口腔涌入身体,经过食道、还没有到达胃部,就与全身融为一体。
究竟是无惨吃掉了梦子、还是梦子吃掉了无惨,已经不清楚了。
怀中拥抱着的人、拥抱着她的人,从接触到的皮肤开始,一点点,一点点融入了自己的内部……或者说,她融入了对方的体内。
【永远】不会分开。
[18岁,你成为了鬼的第二代【始祖】。]
[你失去了未婚夫。]
[快乐-15]
“梦子……”
[咒力+500]
[体质+500]
[魅力+500]
[你已经不再是人类,被相关npc发现将会遭受敌视。]
“梦子。”
[你获得了弱点:【致命阳光】]
[你获得了弱点:【人血食欲】]
[作为鬼,你无法使用【反转术式】。]
“……你在想什么?”
叮叮咚咚的系统提示声、夹杂着其他人的声音,梦子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坐在地上,沉醉在疼痛的芬芳里。
好久……
好久没有这样了。
无惨的一切浸泡着她脆弱的精神,冒出一个个小小的、癫狂悲伤的气泡。
“……唔……”
寂静的、燃烧着火焰的院子里,梦子的喉咙里溢出一丝无意义的气音。
“唔——啊啊……呜……”
真是的。
她用手捂住满是血的脸。
手上都是血,脸上也是血,怎样都擦不干净……完全被无惨的气味淹没了。
就像一直被无惨抱住一样。
【梦子】
【梦子】【梦子】【梦子】……
这样呼唤着她。
脸颊在发烫。
胸口一阵阵发紧,身心都沉浸在那种可怕的、短暂而虚幻的幸福中。
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按在梦子沾满血的脑袋上,使她睁开眼,与一双苍蓝色的璀璨眼瞳对视。
“提问。”
那个人说:“还认得我么?”
“……”
梦子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
“是老师啊。”
“正解。”
对方露出一个笑脸:“很好很好、看来脑袋没有坏掉嘛。”
……五条知。
只要看到这个人的话,就会很安心。
多次读档、被官能刺激填满的大脑终于恢复了一定认知力,梦子看清了五条知以外的景色,整个院子都变得一片混乱。
血,全部、到处都是血。
……墙壁和家具上,身体上,无惨和她的衣服上……
视野被一张放大的俊脸占据了。
五条知固定着她的头,一下子凑到几乎相贴的距离。
苍蓝色如无垠天空的双眼,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甚至聚焦不了视线,只能被那种透明的蓝色和雪白的睫毛占据所有目光。
“我看看……哦、全部混在一起了。”
白发青年自言自语着,说话时柔和的吐息也喷洒在梦子的脸颊和嘴唇上。
脑海空白了一瞬。
梦子看见他微微弯起眼睛,笑盈盈的:
“一阵子没见,梦子的变化还真大啊。吓我一跳。”
语调还和过去一样轻快而跳跃,既像是活泼俏皮的少年,又像是可靠稳定的大人。好像一粒苦药后的蜜饯,把可怕荒诞的东西都裹上一层轻飘飘的糖霜。
好温柔。
为什么会有人讨厌这样的人呢?
“五条老师还是和之前一样。”
梦子说。“要杀掉我吗?”
成为鬼以后,反而能更清楚地感知到六眼术师的力量——按在她头顶的这只温暖的大手,可以轻易捏碎自己的头颅。
但他拥有的不仅仅是力量。
自己尖锐的问题,没有让青年产生任何动摇,双手依然那样稳定、平静。
并不是因为梦子的生命不重要。
而是因为,五条老师是一个精神非常强大的人。
“怎么会。”
青年的嘴角始终含着浅浅的笑意,把她轻轻抱起:“如果是藤原在这里,你已经被骗进日月星进队了。善恶观太极端可不行哦。”
梦子依偎着他的肩膀,思绪也跟着飘远。
“……日月星进队?”
——不记得了吗。
这样的念头在脑中闪过,五条知的语气没有变化:“那个啊……藤氏的直属暗杀部队。天天说些「灭私奉公」什么的,名字都没有的家伙们。”
火焰舔舐着木材、扬起火星和灰尘,无下限术师从上面走过,连一粒尘埃都没有沾染梦子和他的衣摆。
“梦子会变成那样吗?”
他垂下眼。
在六眼的视野中,仔细看的话……蜷缩在自己怀里的不再是人类的肉.体,而是一团浓郁到变成黑色的诅咒。
诅咒就像茧蛹一般将人体完全吞噬,密不透风地裹住。
她还保持多少理智?记不记得自己是谁?又能够清醒多久、会不会咒杀他人……问题就像鸭川中的尸首一样多。
人形的诅咒抬起头,被污染成红色的眼睛凝视着他。
“老师担心我变成那样吗?”
像是挣扎着、刺破虫茧一般,梦子的手臂攀上他的脊背。
“不要怕。”
五条知又觉得不能把梦子叫做诅咒了。
因为梦子是五条老师最喜欢的弟子。
晚上开始起风了。
刮过庭院的风吹过她的发梢,有一颗火星从颊边擦过,没有突破无下限,就这样消失在黑夜里。
被梦子这样抱住时,五条知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经问她的问题:
【对梦子来说,人类和诅咒的区别是什么呢?】
她或许也不明白,才会说出“想要在死前被五条老师神隐”的请求。
在被自己“神隐”之前,梦子先变成了鬼(诅咒)。
然后,在成为鬼之后,她说:
“我来当老师的同伴吧。”
“这样的话,天灾就不止你一个了。”
五条知一顿。
昏暗的夜晚,周围只有火焰燃起的些微亮光,他像被晃到似的眯起眼睛,让人有点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没错呢。”
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被视为天灾的术师慢慢穿过废墟,对变成鬼的梦子说:
“……梦子,真是聪明呢……”
*
无数屏风围起的房间,这里是咒术界权力的中心。
藤原、菅原、安倍、贺茂……坐在纸门后的贵族与神官们,只会在门上留下黑色的剪影,看不到任何人的脸。
咒灵作乱的事在平安京中并不少见,但这次不一样。
鬼舞辻家的嫡子死了。
从人类变成了鬼,甚至将另一个反转术师同化成了堪比特级的诅咒。
“按理应当处死。”
“不,她曾是反转术师,再怎么说秘密处死也太……”
“你们分明想收为己用吧?”
不同的家族争论着如何处置鹤谷梦子,都要吵起来了,一个没人想听到的嗓音打断了混乱。
“没关系的吧?”
菅原支流的五条家家主笑眯眯的,声音并不大,但他开口时,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一瞬。
“以前不是也有会津的家伙砍了五虚将吗?不是也被招进都城录用了吗。”*
他一说话,所有人的大脑都冷却下来,心惊肉跳的。
反杀五虚将的会津人士……的确有这样一个人,已被藤原收入麾下。
“好像是叫做‘万’吧。”
六眼术师说话时,态度总是略显轻佻,用绷带蒙住眼睛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负面的情绪。
但无论他表现得怎样荒诞不经,只是坐在那里,身上的压迫感就已经令人胆寒。
众人沉默片刻后,有人开了口:
“那么,果然……”
“对。”
五条家主应道。
“鹤谷梦子由我来监管。”
“如果出现意外的话,到了那个时候,我会阻止她……祓除她。”
……
监禁室。
梦子安静地坐在注连绳下。
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房间,四面的墙壁上,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贴满了黄色或红色的咒符,地上只有盛放着蜡烛的纸灯,照不亮高高的屋顶,抬头只能看到隐隐绰绰的绳索和隐入虚空的黑暗。
鬼在这样的环境下是很难受的。
【梦子。】
梦子知道,未婚夫的路线大概结束了。
但是时不时的,梦子会在恍惚中听到无惨呼唤自己的名字,或者说一些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
就比如现在。
【守门人没有什么本事。你不用吃任何人,只要他的血就可以。】
【梦子,你和那些低级的诅咒不同,会变得越来越强。】
他说。
【让我来帮助你。】
身体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咒符施加在皮肤上的痛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血肉中涌出的力量,似乎什么都能做得到,什么都不需要害怕。
指甲像是在呼应一般慢慢变长,颜色也从粉色变成了不祥的青黑色。
只要用这样的指甲随便在哪个人身上划一下的话,对方就会被同化成鬼,受到【始祖】的操控。
她可以分享那些鬼的视野,在近距离下得知他们的想法,甚至让任何说出自己名字的鬼被诅咒而立刻死亡。
就像始祖曾经为鬼喰姬做的那样。
梦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把手轻轻按在胸前。
“无惨。”
她呢喃着,没有其他的动作。
于是指甲又慢慢缩短,恢复原本的颜色,只有血液中那种温暖的力量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