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只想要这个吗?还是说……想要其他的?不说出来的话,就什么都没有哦。”
房间里好像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
不,不如说,实在是太嘈杂了——
自己变得混乱的呼吸,梦子的眼神,还有细胞里传来的声音。
好像是突然“嗡”的一声,外界的一切就都消失了。
对。
梦子说的真对啊。
想要的东西,就要拼命去掠夺才行。
无论用什么样的办法。不这样做就会被丢弃的。
“啊……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妓夫太郎长着黑色指甲的手,轻柔地握住梦子的手,指引她来到自己的脖子上。
他黄色巩膜的眼睛缩动着,病怏怏的脸上咧开了个堪称邪性的笑容,嗓音的气息骤然低沉而喑哑:
“这颗脑袋,可以给你啊……梦子大人——”
手指用力,带着梦子的手一起紧紧掐进皮肤里,抓出血痕,红色的血滴在灰白的皮肤上渗出、慢慢流下去。
妓夫太郎却像是什么都感受不到一样,把自己的下巴轻轻地搭在梦子的拇指根部,用脸颊摩挲了下她的手背,就这么从下往上望着她,怨毒地笑了:
“你对那个脑子说过的吧……把大脑挖出来送给你当礼物的话,就可以交往吧……?我可以吗?这颗头可以吗?你喜欢吗?”
只要给一颗脑袋就可以交往了……开什么玩笑。就算是那家伙真的愿意,妓夫太郎也要亲手把羂索的头骨揭开,把他的大脑搅成稀巴烂,这样的话才算是“见面礼”啊……哈、哈哈。
从那一夜开始就在胸腔中挥之不去的、愈演愈烈的绝望,在梦子收下了别的死魂后,最后一根神经也被烧断了。
不能原谅。
绝对不能原谅,真以为他会乖乖等着被甩到一边去吗?
妓夫可是很擅长记仇的啊。
他用力抓住梦子的手,带着她一起,好像是要把自己的头颅就这样直接拔下来,用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炽热目光,痴缠地盯着梦子:
“这张长了斑的脸,你经常盯着看呢……是喜欢吗,还是讨厌呢?又或者说,好心的梦子大人,在可惜没有帮人类的我治好这张脸呢……”
从母亲那里,出生起就有的黑斑。
妓夫太郎和小梅都是这样。
妹妹的头发,自己的斑,出生时或许就从母亲那里得到了诅咒。
变成鬼,细胞被摧毁再生,外观的残缺却没有消失,身体的病态反而更加可怕。瘦到只剩肌肉包着骨头的腹部和胯部,完全不像是人类的肉.体。
然而,在不断割开自己的伤疤、展示自己的畸形的绝望和癫狂中,妓夫太郎看到梦子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嗯。”
红梅色的眼睛湿了,闪烁着细碎的、心动的光亮。
“那么,这个礼物……我收下了。”
梦子说。
“……?”
哈?
说了、什么?
妓夫太郎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说了些什么,梦子凑近,轻柔地舔了一下他的嘴唇。
“你的脸,我不讨厌哦。”
在大脑轰然变成空白的恍惚中,他听到梦子柔软的、像是含着蜜的甘甜的声音:
“……今天就来数数看,你身上一共有多少颗斑吧……谢花?”
第73章 绮丽谢花幻夜
少女的舌尖是温暖而湿润的, 带着柔和的香气,就像是美梦一样,妓夫太郎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梦子从上往下凝视着他,眼眶和脸都有点发红, 眉毛轻微皱起, 眼睛里带了点湿润的水光。
啊、啊啊……
妓夫太郎心神震颤, 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有点不稳地抬起手, 捂住自己的脸, 手指碰到了嘴唇上凉凉的湿痕。
刚才的、是什么?
梦子……
啊、啊……梦子……做了什么啊……?
自出生以来的第一个吻……是梦子给了自己。
是爱情吗?
不,不是吧, 那种事怎么可能。
梦子对自己有感觉, 这不是好事吗。
本来对这种事应该司空见惯才对的。
从花街的泥沼里爬出来,厚颜无耻、恶毒下流的妓夫,想要引诱好心的梦子大人……不就是应该什么肮脏的手段都用得出来吗?
“哈……哈哈……”
妓夫太郎捂住脸的手有些神经质地颤抖起来,笑声扭曲得像是哭声。
巨大的悲伤、贪婪、渴欲和恐惧幻灭的内心,化作猛然爆裂的火焰,吞没了所有的理智。
他微微松开手,从虎口的缝隙里, 黄色巩膜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鬼的样子,偏执而炽热地盯着面前的人。
“好啊……”
妓夫太郎单手用镰刀割掉自己的腰带, 松垮的和服垂落, 露出了他瘦到只有腹肌包裹胯骨的、细得病态的腰部。
他古怪地笑了:
“……请用请用,梦子大人……您是我这个妓夫……唯一的客人啊。”
……
人与人之间,重要的心意,被叫做“爱情”。
妓夫太郎不相信这种事。
罗生门河岸、游郭底层的人, 本来就不应该相信这些虚幻的谎言。
就像是罂粟一样,妓夫太郎看到过很多游女用这种谎言短暂地麻痹自己, 为之神魂颠倒,最后被所谓的爱情吸食了所有的金钱、体力和希望,被抛弃,陷入麻木、憔悴和痛苦中,还要等待再也不会回来的恋人。
妓夫太郎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一切美好的东西摆到面前,他只会下意识地警惕、怀疑,贪婪地掠夺。
不相信。
不相信梦子会爱自己。
那种事是不可能的。
但是世界上唯一会对自己跟前跟后的小梅,还有世界上唯一伸出手的梦子。
唯独这两人,妓夫太郎会倾注无限的耐心和膨胀到畸形的溺爱。
自己想梦子想得骨头都在发痛,梦子也有感觉,那么做这些事也是无比理所当然的。
只不过是引诱好心的梦子大人,让她学会“使用”自己的东西罢了。
让梦子使用自己。
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呃、唔。
唔。
湿润的液体,打湿了梦子的肩膀。
“谢花……你在哭吗?”
不要看过来。
至少现在……不要看。
他抓住梦子伸过来的手,从指缝里钻进她的手心,埋在她耳边说:
“不要逃走啊这位客人……我们还没结束呢。”
…………
……
“哥哥没找你们麻烦,只是他刚好没心情,不要以为就这么算了。”
小梅硬邦邦地说。
她挑剔地打量着胀相、坏相和血涂,越看越觉得不顺眼。
长着两个头的怪物就算了,居然还一副小孩子的口气,小梅懒得和这种连人形都没有、肯定不会讨梦子大人喜欢的生物计较;浑身都是肌肉的华丽男也很微妙,充满了可疑的气氛,就算坏相说话比较好听也绝对不是梦子大人喜欢的类型。
但是这三人中的哥哥,胀相就很不妙。
……呜啊,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家伙长得还蛮好看的啊,可恶!
个子也很高,脸上没有什么斑,眼睛周围恹恹的青紫色和脸上的咒纹,也很有忧郁的气质……是会受欢迎的长相啊。
自己和哥哥在梦子大人身边就好了,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家伙要突然插进来呢?
她不善地盯着这几个入侵者,尤其是里面长得最好看的胀相:
“我们兄妹和你们可不一样,梦子大人最喜欢的也只有我和哥哥……识相的话就老实点,要是敢打扰我们和梦子大人,就让哥哥把你们全部杀掉啊。”
被小梅恶狠狠瞪着的胀相,依然是一副带着些厌倦的样子,好像提不起精神似的。
“你好像搞错了什么……我们并不在意是否被梦子喜欢。”他稍微侧过身,耸拉着眼皮道:“我们只是要站在她那一边。梦子个人的喜好如何,都是她自身的选择,不会成为我们不为她舍命的理由。”
梅:“……哈?”
不,这人讲话好复杂啊……没听懂……!
怎么办、感觉吵架要输了啊!!讨厌,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输掉……
哥哥……!!!!
快来帮她啊!她一个人拼命吵架,被三个人合起伙来还嘴,怎么可能赢得了啊!
“…………”
“……”
但是,以前只要叫了就会睁开眼睛帮小梅的妓夫太郎,这次却没有回应。
为什么不帮我啊,哥哥!!!
梅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还得强行忍住发脾气的冲动,拼命转动脑筋和对方吵架:
“但是、但是——反正梦子大人才不会喜欢你们,哈!”没说两句,梅已经词穷,色厉内荏地冷笑道:“你们拼命也没用的!”
“嗯……那也没问题。就像哥哥说的,我们兄弟,真的不在意的。”
坏相露出了微笑,慢条斯理地接话道:“梦子大人要喜欢谁,要厌倦谁,都是她的自由……作为孩子,只要看着母亲幸福就足够了。”
小梅:“?”
什么?
什么母亲?刚才这个家伙说的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三人里最稚嫩的血涂看了看两个哥哥,愣了下,语气雀跃地开口:“怎么,哥哥,你怎么说漏嘴了啊?胀相哥哥不是说不能把梦子当成母亲大人的事说出来吗?梦子大人会不好意思的。”
血涂觉得很稀奇。
虽然胀相是长子,但是血涂觉得作为次子的坏相,比大哥更加敏锐。
坏相哥哥竟然也会有出这种错的时候,真是少见啊。
“哎呀,是啊。我真是记性太差了。”坏相的神情没有多少变化,肌肉坚毅的脸上依然是那种气质独特的微笑,灰色睫毛下的紫色眼睛耐人寻味地看向小梅:“华丽的小姐,我们兄弟把梦子大人视为第二位‘母亲’的事……只是我们自己的想法。还请您保密。”
“……”
母亲。
这几个家伙……把梦子大人当成妈妈吗……?
梦子大人知道吗?
……答应了吗?
那要是哥哥当上梦子大人的侧室的话……哥哥和梦子大人是不是会有9个孩子??
小梅盯着浑身肌肉的坏相、长了两个头的血涂,还有表情比她还臭的胀相,内心受到了深深的冲击。
哥哥——!!!!!
……
小梅嗒嗒嗒地在木廊上奔跑,在加茂家转了很久。
直到第二天早上走过梦子大人的院子时,她才看到自己的哥哥慢吞吞地拉开门,从梦子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妓夫太郎的头发还是那样乱蓬蓬的,手里抓着把镰刀,和服胡乱用腰带系好,隐隐勾勒出瘦到夸张的腰部……咦?
靛蓝色的腰带。
本应该缠在黑发的少女腰上的、绘有美丽花纹的布料,在上面绣了小小的咒纹。
梦子大人的腰带,在妓夫太郎的腰上系着。
“哥哥?”
小梅愣了下。
“你一直在梦子大人这里吗?”
她回头看向房间里,却被妓夫太郎随手慢悠悠地拉上了门,除了一些散落在地上的布料、昏暗的室内隐隐渗出来靡丽的气息以外……什么都没看到。
梅顿了下,再次抬起头看向骨瘦如柴的青年。
熟悉的哥哥,熟悉又有点不一样的打扮,还有脸上比起往常更加浓烈,只有把欺负他们的家伙蒙住头拖进布满油脂和泥垢的巷子里,毒打、折磨,收够足够的“债”以后才会有的、不正常的平静。
不……比那个还要……
她大幅度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着急得话都说不出来,抓着妓夫太郎就急冲冲地往回跑。
瘦削的青年稳住脚步,跟着她的力道走:“好好好……知道了,不要急啊。”
“哥哥,怎么样?”回到两兄妹的地方,在游郭长大的梅,非常直截了当地问道:“梦子大人喜欢你吗?”
在罗生门出生的人,或者说只要生活在罗生门河岸的人,对这种事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
不觉得有什么好羞耻的,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比起毫无价值的自尊心,得到想要的才是最重要的。
“喜欢……?喜欢啊……”
妓夫太郎重复着这个词,拧起一边的眉毛,下意识抬起手,用力抠进皮肤里,神经质地又一次抓烂自己的皮肤。
血痕在他的手指下划出,又因为鬼的体质迅速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