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均怔了怔,竟也顺着她的思路:“我妈挺好的,她有苦衷。”
林·青天大老爷·颂:“那就放过她,你亲爸呢?”
周其均看着她的脸,目光落在她的眼睛、唇上,她眼里的怒火是生动的,像个勇敢的斗士,也像在他阳台上的玫瑰,跟漂亮无关,而是努力地迎着阳光生长。
她接连失去至亲,没有了家,但她自己重新选择了亲人,一个衰败的船厂,也在她的努力下,褪去枯草,虽粗陋野蛮,但也有发展。
他依然不相信爱情会改变人,但是可能的确会砸碎他懦弱的外壳。
他笑了笑:“你不用抓他,他可能坐牢了。”
这回轮到林颂愣了愣,半晌,第一次露出怜悯的神情:“难怪你没去公检法系统,你不能考公。”
周其均沉默,无话可说。
等他脸上的红疹消退了些,两人才离开医院。
林颂看到路边的粥铺,停了下来:“要不要喝稀饭?”
周其均说:“好。”
林颂在迈进去之前,问了句:“你请客吗?今晚我是陪你去看病的。”
周其均笑,把他的钱包放到了她手上。
“现在都手机支付了,你还用钱包。”林颂感觉他有点落后了。
“拒收现金才违法。”他这么说着,又把手机也给她了。
周其均先走了进去,身上的西装衬衫跟这里格格不入。
桌面上摆着腐乳、虾米醋、酱油豆腐、甜豆、丁香鱼和油饼,林颂还问伊嫂再拿了一叠酱油,用来配桃子、龙眼、荔枝、李子吃,另外两碟清炒时蔬,是给周其均的。
周其均是土生土长的老榕城人,也还是不能接受水果蘸酱油,再配稀饭的吃法。
他看了眼林颂脸上的抓痕:“你脸上还有伤口,吃酱油不利于恢复。”
“没关系。”林颂对自己的外貌没那么看重,但她对周其均的脸比较看重,“你会留疤吗?过敏这个。”
周其均没想过这个问题:“留疤也没关系。”
“你还是别碰小菜,就吃蔬菜吧,清淡点,别留疤了。”
“你脸是怎么回事?”
林颂也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我脸被抓了?”
“你朋友告诉我的。”
“我忘记告诉她,我们分手了。”林颂了然,笑道,“下次她不会再联系你了。”
周其均抬眼看她,她神情自然,就算跟他这个分手闹掰的前男友一起吃饭,她脸上也没有别的情绪。
她的确是个勇敢的大人了。
林颂抿了一口粥,慢慢地吃完,才道:“你找个时间跟余伊姨好好讲吧,她肯定是爱你的。”
“说起来,我们的人生阶段是错开的,我幸福的时候,你在受苦,你有了新的家人,我失去亲人,还好我们现在都过得不错了。”
她不认为她今晚做的这些,就能让周其均做出什么改变。
“就像你说的,你冷静理智,工作好,收入高,的确有很多人真心爱你,不好意思,那天说你没人爱,我们扯平了,下次恋爱,记得坦诚点。”
周其均没感觉自己冷静理智,他认识了林颂后,就一直在克制,因为她是真的有气人的本事。
他能感觉到林颂是在真心地祝福他,她放下了,停留在原地的只有他,就算他今晚主动讲了这些,还是跟不上她的脚步。
他知道自己差劲。
但看着林颂离开的背影,他不想再失去什么,不然他今晚肯定又要睡不着洗狗了。
为了小白的好睡眠,他也要留住她。
不过,更想留住他的人是粥铺的伊嫂,伊嫂盯他许久了,在门口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还没付钱呢!”
周其均瞥了眼已经走远的林颂,在身上摸了下,动作顿住,他的手机和钱包刚刚给了林颂。
伊嫂了然,收起了笑,挂着脸:“没带钱?长得人模人样,原是虾精鳖怪,我就感觉你贼贼的。”
周其均无声叹气,面色平静,指了下还能看见身影的林颂,说:“不是,伊嫂,那是我女朋友,我钱包在她那,她……不要我了,伊嫂,我不走,我就坐这,你帮忙喊我女朋友回来好吗?”
伊嫂神色狐疑,但她不会追出去,做生意的人,也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声喊让人付钱,就冲着林颂的背影道:“伊妹,你忘记带男朋友了!赶紧回来领你男友!”
周其均笑了笑,还真的就像一个等着别人来领的小朋友那样,乖乖地坐在塑料凳上。
林颂重新回到粥铺,就见周其均对她笑,一旁的伊嫂还劝她:“吵架归吵架,可不敢说不要就不要,看这丈夫仔,生得多俊,虽然脸红斑斑,又无破相,还是俊的,付了钱,领回家吧。”
……
月色斑驳,林颂走到她的汽车旁边,也没说什么。
反倒是周其均先开口:“你说的坦诚是什么,讲了就代表爱?”
“不讲的更没资格代表爱。”
“讲了又怎么样?”
“你有本事讲了再跟我说。”
周其均看着她,笑着学她句式:“那林颂,你有本事就用心去感受。”
他掏出手机,念给她听:“知名情感博主说,男人用嘴巴说爱,真的很容易,女人永远别相信男人的嘴,戳穿男人的谎言,就三招……真正的爱,是想碰触又收回的手。”
林颂无语:“这个知名博主,是林屿?”
第45章 辗转
叶玲和林屿一见到林颂脸上的抓痕,母子俩左右围着她,嘘寒问暖:“疼不疼,出血了都。”
林颂说:“再晚点回来,就看不见伤口了。”
“你帮小……你朋友,被打了吧。”叶玲了如指掌。
林屿只听到“被打”这两个字眼:“报警啊,管他为什么打人,不然我喊一帮兄弟……”
他话还没说完,就收到林颂如刀眼风。
“你读高三,还是去混社会?”
叶玲跟林颂站在同一战线,恨铁不成钢:“一中就是这点不好,学校不管,全靠自觉,都高三了,还是走读,学校没用的社团一堆,考前还有温书假期,周六日也不补习,林屿每天中午都跟同学,不是去西湖玩,就是在东街口吃饭,再慢慢悠悠在两点半前到学校上课。”
林屿说:“伊妈你不懂,现在讲究素质教育,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心理健康比分数重要。”
“我不懂?你伊爸没了,你自己要争气,你前几天中午去津泰路KTV干什么?”
眼看着叶玲要去找鸡毛掸子,林屿赶紧躲到了林颂身后。
他澄清:“中午小包厢只要二十几块一小时,我们小组是去吹空调午睡的,这样下午才能有精力学习……妈妈妈,别打,你以前都不打我的。”
“以前你伊爸在,你学习不归我管。”
林颂笑起来,她有点记不清她高中是什么样了,反正没有什么鸡飞狗跳。
她成绩一直很稳定,正好又赶上船市最好的几年,她爸忙到没时间回家,偶尔抽时间去参加她的家长会,高考后,是她自己决定要报考的院校和专业。
等录取通知书到了,林清耀宴请了好多人,不管是合作伙伴,还是同宗亲戚,横幅和易拉宝挂了一酒店,还在福兴厂里挂了近半年,人人都知道福兴船舶的林总女儿考上了最好的造船专业。
“虎父无犬女”是那时林颂听到最多的话,她说他虚荣,他说她太年轻。
林颂现在苦于订单,也好想有一个这么好的打广告机会,看似宣传的是父爱,其实就是当时福兴要从沙滩船厂转型,转型就需要技术和品牌,她爸宴请过后,表面上的诚意和未来他们都看见了。
林颂洗完澡,打开电脑,看着设计图的线条,粗点、细点、点划线,她有条不紊地标注上NC切割顺序。
线条有粗细,爻卦有两面,她在福兴的经营上是不是也该这样?经营的本质是跟人打交道,能屈能伸的双面人才是生意场上最受欢迎的类型。
她以前常常自认是两面人,可放到现在来看,她第二面除了跟自己较劲,跟家人较劲外,没有任何用处。
她打开日记本,写了几句话,又把剩下几个月到年末的工作计划都理了一遍。
关了电脑后,她看见周其均给她发了一句话:“你也有懦弱拧巴的伪装吧,口是心非的人应该不止一个,有人是三分爱讲到十分,也很害怕别人看到真实狼狈的自己。”
大概见到她很久没回,试探性地发了个两人之间很久都没再用过的龇牙的表情,又说:“没有拉黑。”
他以为这样讲,林颂就不可能拉黑他了。
林颂面上风轻云淡,内心被戳痛了下,回复道:“我比你勇敢,你是胆小鬼,你是拉萌
笨蛋
,让别人用心去感受,其实你还是享受我主动的时候,这样事情就不会脱离你的掌控了,我可控,有规律,你就有安全感了。”
“你以为你谁,还想掌握我?”
她发完,就把他拉进黑名单,但她还是能发消息的,连发了好几个贱兮兮的表情,而周其均的消息一发出去,就是红色感叹号。
没过一会,周其均就打来了电话。
谁不接谁懦弱,林颂秒接:“您好,周律师,请问有什么事吗?”
“您好,林总,很抱歉打扰您,有个事情需要跟您确认下。”周其均也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您讲。”
“分手的原因,就只是因为我不说爱吗?”
林颂沉默了很久,她说:“不知道,反正那天我只知道我很伤心,谈恋爱,是为了快乐的。”
周其均也静了许久:“颂颂,我需要学习。”
“老黄瓜刷绿漆,装纯。”林颂觉得好笑。
她想起李峤,他对每一任都说,他在学怎么爱人,但不影响他对做爱无师自通,问就是男人有性欲需要纾解,不做会死,但至少李峤从不乱来,正常谈恋爱。
而她认识的一些男的,还把自己睡过的人多当成一种人格魅力。
周其均礼貌地纠正她:“是老黄瓜,但本来就是绿色的。”
他从学生时代开始,都在严格按照规划学习、竞赛、工作,剩下时间都在跟别扭的自己拧巴,经常觉得人吵,他不喜欢人很多的人肉味道,没有工作的时候,他都把自己幻想成一棵树,只愿意一个人待着。
“没有别人,只有你。”
林颂愣了愣,过了会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她迟疑:“是因为你怕别人爱的不是真正的你?”
她还想安慰几句,其实已经很优秀了,没有周家,人格魅力也无可抵挡,就算当年没被收养,你现在也一样会足够强大,更何况,你被领养,肯定你好巴拉巴拉……
但她的话还没说出口,林颂就听到他轻嗤:“你当我来者不拒?”
他语气淡淡:“确定喜欢的类型,都花了好长时间,一开始没想过跟你有什么,也很难相信,你会接班船厂。”
林颂也想到了,中间人传达过他看不上她,胸口火气有点往头上冒了。
“你眼光这么高呀?”林颂微笑,“你讲讲你喜欢什么类型,我给你去于山相亲角举牌子。”
周其均还认真回答了,只是那一堆词,没有一个能听明白的。
“矛盾,既想躺平,又是事业驱动型,势均力敌,让人气得睡不着,夜里辗转反侧,什么规则秩序都没有了。”
他平静的嗓音就响在林颂耳畔,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耳垂才不自觉发烫起来。
她镇定道:“我要睡觉了。”
“你睡吧。”
“我要挂电话了。”
“嗯。”
他在等林颂挂,但林颂没有挂,就放在枕头旁,她躺了下来,一片黑暗中,她依旧隐约听到电话那头的细微杂音。
似乎是翻阅纸张的声音。
“你还在工作吗?”林颂问。
“嗯。”
“你今天过敏,需要好好休息。”
林颂被他的努力搞得有点心虚,他比她卷,那她现在还怎么睡得着?她也有一堆工作要做呢,但她现在犯困了。
林颂翻了个身,假意关心:“工作的前提是健康,你不要太拼了,透支身体是不对的,听我的,我们现在一起躺下睡觉,闭上眼,最重要的是,效率工作。”
“比如说,抓住碎片时间,睡前就可以在脑子里把计划过一遍,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做,需要准备什么,你也要知道抓大放小,你不是手下有其他律师吗,学会放手,学会沟通,不要所有事都你自己做……”
她讲了这么多,周其均终于放弃工作了。
他只听进了一句话,微微一笑:“好,听林总的,我们一起睡。”
林颂怀疑他被夺舍了。
“明天我要让余伊姨请大师作法,驱邪。”
可挂断了电话后,又觉得,其实还是那个周其均,他不想说的话还是不会说。
他说的也有道理,说了也无法改变实质。
她表达的爱意,是不是有点泛滥了。
林颂落入梦中前的最后一个意识是,那她再真诚一点,对朋友,对亲人,对福兴厂的船工。
梁真想赚钱,而林颂更多的是出于情怀,她希望能聚齐一群对船有热爱的人一起造游艇,有心之向往的品牌,是一个快乐的造船俱乐部。
谁也不比谁高贵,因为判断的标准不一样。
认真说起来,梁真比她厉害多了。
上大学背负贷款,勤工俭学,为了申请学院助学贷款,还要当着全班的面陈述家境如何贫穷凄惨,为的就是比过其他申请者,拿到更多的钱。
林颂看见过很多次,梁真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
梁真说,她痛恨这个申请制度,可她又需要这笔钱。
她平时再努力、优秀、自尊自爱,都会在这一天,成为众人眼里的要饭乞丐,麻木地扒开血淋淋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再亲手撒一把盐。
为的就是多拿到一两千块。
而林颂送她的自行车都不止两千块,她不想欠人情,可她同样需要这辆可以去参加远征活动、认识更多人的自行车。
……
梁真跟寥经世的事情还没解决,林颂让她慢慢来,合作不急。
因为这个合作计划,她原本就有好多个备选公司,她最想合作的还是郑总郑棠俪。
梁真要带修船经营人员登门拜访船东,她跟林颂一起走到停车场,说道:“你把郑总当偶像?”
“也不是,就是一个前进的目标。”
梁真说:“正荣也有修船事业部,还有研发中心,又有自己的航运公司,你要跟郑总合开公司,估计挺难的,所以她才不回应你的邀请。”
因为他们完全可以自己做。
林颂说:“我需要一个有影响力的公司,郑总只需要入股就好,不用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