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电话接通了。殷容那边半天没有出声,林承雨轻声念她的名字,似在确认,“……殷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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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之中。
殷容僵着脸没说话,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再次确认眼前男人的模样。
她向来以自己5.0的视力自傲。明明从小又爱看书又爱看漫画,游戏也玩的飞起,电子设备从不离手,用眼绝对过度,但视力却从来都很给力,远处飞过个小虫子都能看清翅膀的颜色,还意外帮朋友抓过一次奸,连林隽怡都赞她“火眼金睛”。
但此刻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男人闭着眼睛侧躺着,衣物被雨水浸了透,半张脸模糊地湮没在阴影处,殷容犹豫了几息,试着伸出脚尖,小心翼翼探在他肩上。
稍稍一使巧力,男人便无知无觉地乖顺翻了过来,整张脸暴露在了昏暗灯光下,殷容倒吸一口冷气,退开半步。
“殷容?”电话里传来林承雨的声音,有些急,“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事……”她下意识地回答,有些结结巴巴,问,“你在哪儿呀?”
问完才觉得是句废话。
几分钟前刚看到新鲜出炉的唱歌视频,他能在哪儿?
还能在眼前不成?
“在怡景路的金鱼会所,”林承雨问,“你在哪儿?出什么事了?”
“我……我在路边,遇到……”
电话里突兀地挤进一道轻快女声,“承雨?”
声音清晰又有穿透力,殷容咬住了唇。
她听出来那是“梁大小姐”梁韵灵的声音。
这么想来,好像也是刚刚与他合唱歌曲的同款甜美声线。
“哦,打电话呢,”梁韵灵很有眼力见儿,笑着揶揄他,“不打扰啦。”
林承雨轻“嗯”了声,问殷容,“在路边遇到了什么?”
“遇到……一条被雨淋湿的狗。”
“然后呢?”
女孩突然轻轻笑了声,笑里满是嘲弄之意。
林承雨顿了顿,好似想明白了,声音骤然沉下去:“这条狗让你想到我了,所以你打给我,是吗?”
“对。”
回答得毫不犹豫。
林承雨不再说话,沉默在两台手机之中蔓延,他不够平稳的呼吸声顺着信号传过来,雨越下越大,好像通通落进了装着殷容的玻璃罐子里,从脚、小腿、腰际开始一点一滴地湮没到她胸口,让她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殷容,”林承雨终于开了口,“我在伦敦的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当然很好了。”
“那就好。”男声很平静,也很决绝,“既然你过得好,就不要再拿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因为你不在的时候,我过得也很好。”
话音落下,电话传来了忙音。
殷容握着手机停顿几秒,才意识到林承雨竟然就这么直接地挂掉了她的电话。
他竟然敢直接挂掉她的电话!
她胸脯快速起伏几下,不知是气还是委屈,低头恶狠狠地望向了地上的男人。
这一模一样的令人生厌的脸!
殷容冷着表情,将她的伞微微倾斜成一个角度,雨水从伞面汇聚成一股细流,径直地打在男人无知无觉的面颊。
抚过他的额,碎发被冲洗开来,露出更清晰的、和林承雨几乎一比一复刻出来的精致眉眼。
伞面再往下一些,水柱打在他微微张开的柔软唇瓣上,水珠跳起,又进入口中,男人毫无知觉,不知吞咽,任由雨水聚满之后再从唇角蜿蜒向下溢出。
殷容终于蹙着眉蹲下身来。她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他脸颊:“喂。醒醒。还活着吗?要叫120吗?”
力气之大,几乎像是扇耳光似的,把他的脑袋都打偏向了一侧。
男人好像恢复了些意识,他蹙了蹙眉,刚张开口,不慎雨水入喉,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殷容有些心虚,糊弄地拍了拍他背脊给他顺气:“还好吗?”
他咳得厉害,清瘦的脊背一条棱似的弓起来,她拍着都有些不好下手。待男人迷蒙地睁开眼睛望向她,对视的瞬间,殷容心中又是一惊。
老天,睁开眼睛的时候更像了――真的和林承雨长得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和林承雨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个双胞胎兄弟啊!
这……这难道是上天赠送给她的玩具吗?
殷容思绪混乱如线团,她勉强从中抽出一丝理智来:“这位……先生。你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帮你叫救护车?”
大雨纷落,如屏障一般,将她的声音切落,断断续续地传入男人耳中。
……是谁?
眼前的世界模糊,分开,又重叠,影影绰绰地形成了一个女人的轮廓。声调很温柔,她身上馥郁的香气混杂在潮湿雨汽之中,那味道让他熟悉又安心。
殷容又去拍他的脸颊:“先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纤手起伏之间,熟悉的香味变得触手可及。男人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被雨水冲得冰凉,触碰她没几秒却又变得滚烫。
殷容开始有点急了:“你在发烧。”
男人唔了一声。他往她的方向凑了凑去嗅,像确认了什么,很轻地开口:“……带我回家……”
就连声音也与林承雨一模一样。
殷容大脑停摆:“……什么?”
“我真的不想在这里……”他混乱地咕哝了句什么,殷容凑近了听,终于再次确认自己听到的内容。
他说:“……求你,带我回家吧。”
熟悉的雨夜,熟悉的这张脸、这个人,用着熟悉的语气,说着似曾相识的内容。
场景与过去重叠,理智的线被狠狠抽出,线团搅得更乱。殷容后退半步想要逃,才发现他将她的手腕握得很紧。
完全不打算松开的样子。
半晌,她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理智、平静,却说出毫无理智的话――
“你还能站起来吗?”
殷容不知道一个成年男人竟然有这么重。
好在他还有些不甚清明的意识,知道自己使些力气――可饶是如此,殷容将他搀上副驾驶,也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
她扶着他起身时,男人半个身子倚靠着她,是那种很依赖的、完全不设防地倚靠着,湿淋淋地贴在她身上。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没什么力气地垂下脑袋,正巧抵在她额头上。
殷容很想尖叫说“水水水你弄我一身水”,又想尖叫说“你把我的空气刘海搞没了”,但容不得她尖叫,对方一个踉跄,差点让她也稳不住身形。
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上了车,殷容累得呼哧带喘,随意扎了下头发,抽出纸巾擦了擦脸,转头发现男人已经窝在副驾驶上睡过去了。
身子靠得离她很近,长手长脚无处安放,湿漉漉的脑袋搭在她腿旁。她绸缎一样的裙摆现在和他的发丝现在和一样湿了。
SUV的空间平时对殷容来说很是宽敞空旷,没承想塞进一个男人来瞬间就变得紧张逼仄,这狭小空间里,殷容甚至能感受到他起伏着的、灼热的呼吸。
要快点送他去医院。殷容想。除此以外,她思绪混乱一片:这个男人是真实存在的吗?她穿到什么平行世界了吗?她这样的行为合法吗?对方发烧这么严重,不会死在她车上吧?如果死掉,她会承担什么法律责任吗?行车记录仪应该能记录她的施救行为吧?
她浑浑噩噩地伸手去为他系安全带,发现他的衬衣扣子混乱之中被扯开了几颗,不过就算没扯开也是一样,湿透了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年轻肉/体的轮廓,春色无限好。
殷容觉得嗓子发干,安全带从他滚烫潮湿的胸前滑过,将他整个人扯起来的时候,她想着林承雨现在好像也是这么高,衬衣领口解开的时候锁骨可能和他一样这么明显,也和他的身材一样好。
她拿起林承雨的西装外套将男人的脑袋胡乱揉了揉,又随便地盖在他身上。
……就收留他这一晚,她想。
等明天的太阳升起,不管医生说些什么,不管他退没退烧,她都会让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绝对。
第4章
殷容一大早就起了床。
太阳刚刚升起不久,透过落地玻璃,将宽阔室内晕染成温暖的明黄,落在她带着纯白修身的连衣裙上,细微的珠光在光线下粼粼波动。
化妆间台面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一个比一个看起来昂贵高级,流光满盈之中,一个简陋的、扁扁的铁皮盒子显得有些突兀。
殷容化完妆,又打理好发型,才将那铁盒打开,里面纯白色的膏体已经快要见底,她挖出一小块,仔仔细细地抹了手。
所有准备就绪。
今天对她来说是个相当重要的日子,所有的事情都得靠边站。
殷容妆容精致,意气风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笑了下,口型是“加油”。
然后将一双拖鞋穿出高跟鞋的气势,只在哒哒路过次卧时,脚步微微顿了顿。
她想了想,低头发出去一条消息,然后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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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家总是嗅觉敏锐,五花八门的广告铺天盖地宣传了一周,就是为了这个周日的母亲节。
花店与蛋糕店争奇斗艳,一家写“‘花’点时间,和母亲”,一家写“专属于妈妈的甜蜜”,殷容轻装上阵逛起街来,临走时蛋糕店的姐姐与她咬耳朵,“她还真的问了我。”
“和她说了吗?”
“说了。珍珠项链。”
“好哦。”殷容递给她一束花,“送给你。未来的母亲。”
姐姐捂住嘴,又抚住肚子,脸色微微泛红:“你怎么知道――”
“谁也别想躲过我的火眼金睛,”殷容笑得贼兮兮,又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她肚子,“这个幸运的小家伙也不行。好羡慕哦,出生就可以吃甜甜的蛋糕呢。”
时间紧张,殷容没多聊,拎着蛋糕出了门,准备放在副驾驶时注意到上面水渍干掉的形状,蹙了蹙眉,放进了后座。
等红绿灯的时候,她打开了公众号的推送消息――这是林隽怡推给她的,输入八字后可查询每周运势,林隽怡说很准,硬要她关注,她勉强关注了,并输出了一通要相信科学拒绝玄学的观点。
林隽怡对她嗤之以鼻,说那是你现在没什么事儿求。有事儿求的时候你就想问问玄学了。
今天她刚好有事求。
公众号的标题很花哨――[又到周日啦!本周运势准确吗?若是不准,欢迎来骂!]
殷容深吸一口气,点开。
[本周运势:……得贵人相助,心想事成。]
一大段文字中她只揪出“心想事成”四个字,绿灯与此同时亮起,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关掉了手机。
车一路畅通,驶向云城市中心的别墅区――云书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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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书公馆是当年由英国人设计修建的,如今是云城别具特色的洋房建筑,英式花园极为独特,不管是其地段、品相,还是历史背景、文化底蕴,在云城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豪宅。
而这里,就是殷容奶奶王蔓的住所。
殷容抵达的时候才刚刚早上九点,可等她进了门,才知道有人来的比自己更早。
姑姑殷如珊和她的女儿刘思殷已经一边一个围着奶奶,聊着笑着好生热闹,桌上鲜花盛放,还有个精致的草莓蛋糕,蛋糕上的巧克力牌上写着“母爱如珊”。
……如“珊”?
殷容瞥了那牌子一眼,有点想笑。
姑姑的本名其实就叫殷如山。
那还是爷爷在世时起的名字,姑姑如山、爸爸如海,恢弘大气,因为当时爷爷总在各国跑,奶奶一人在家驻守,起此名寓意为“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没想到很快就真的隔了山海。
爷爷去世的时候,奶奶刚怀上小叔叔,爷爷还没来得及给小叔叔起好名字,就撒手人寰,奶奶为祭奠爷爷,给叔叔起名为“殷如一”,寓意为始终如一。
至于山海平不平的,殷容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姑姑一直嫌“如山”太像男人,后来硬是将爷爷的珍贵赐名改掉了,把“山”改为了“珊”。
“如山不也是姑姑的本名么,”殷容笑道,“怎么还用上了谐音梗呢。”
“蛋糕都是你表姐设计的,我哪里懂这些。”姑姑笑着瞥她一眼,转头又和奶奶说,“思殷知道您喜欢吃草莓味的。”
姑姑对自己的名字不满意,对女儿的这个名字倒是很满意,总在家“思殷”长“思殷”短地叫表姐。
她很喜欢给大家讲自己曾经做的一个胎梦。她说那时候刚怀上表姐,自己都还不知道呢,就梦到了爷爷。
爷爷在梦里说他很想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如珊,在梦里摸了她的头顶,还说“我的乖珊珊也要当妈妈了”。姑姑在梦中流下泪来,于是生了表姐之后,就给表姐起名为“思殷”,旨在怀念爷爷。
刘思殷抬头看到殷容手中的草莓蛋糕:“容容也买了蛋糕吗?哎――都怪我,忘记早点和你说一声。”
“没事呀。”殷容俏皮地冲表姐眨眨眼睛,“吃不了,兜着走呗。”
又转头问姑姑:“哎,姑父呢?”
姑姑淡淡道:“他忙着呢。”
殷容长长地“哦――”了一声,没再接话,直接凑去奶奶跟前:“奶奶今天好漂亮哦。哇,这条珍珠项链也好靓,很称您。”
奶奶今天着了身深紫色的套装,她本就肤色白,如今银白色的头发烫成精致的卷,全部梳向后,唇上沾了些润泽的口红,显得精神矍铄,她笑容很淡,望殷容一眼,道:“你表姐送的。”
表姐有点害羞地笑:“我在瑞士留学的时候就看中了这条古董珠宝项链,觉得很适合外婆。那时候手上紧张买不起,留了老板的联系方式,幸好现在它还在。看来它和外婆很有缘。”
“啊呀,那表姐可真是没白去趟瑞士。这样会不会显得我的礼物很重复呀?”殷容撅起嘴来,从包里磨磨蹭蹭地摸出了个蓝丝绒的盒子,在表姐热切的目光中打开――
里面是串祖母绿配钻石项链,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笑道,“爸爸很重视这个母亲节呢。喊我和设计师选了好多个款都不满意,最后亲自设计定制了这个,等了好久呢。爸爸说和爷爷送给您的扳指很像,您看像不像?”
奶奶望着,不自觉地转了转她左手大拇指上的金扳指――金扳指中间缀了颗翠玉,据说那是爷爷生前送给她的礼物。
“挺像的。”奶奶半晌才开口,招呼旁边的佣人,“来,帮我试戴下。”
珍珠项链被摘下,祖母绿项链被戴上,佣人笑道:“前几年圣诞节还是什么节日,容容也送过夫人一条珍珠项链……大小姐和小小姐真是有默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