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短暂又亲密地处在了同一个密闭的空间之内。
人在密闭的空间里很容易发疯,更何况十二个小时也太长了。
长到足够把殷容的国货美妆出海计划掰开揉碎了讲,长到她抱怨起她的奶奶和爸爸,长到她好奇他小时候的外号,还逼问他初恋的女孩子长什么样儿。
“你想知道?”沈明雾问。
殷容微微眯起眼睛,不答。
“好像有照片,我找找。”沈明雾掏出来他的手机,哦不,是她的手机才对,他按亮屏保,殷容在草莓甜品店打卡的照片映入眼帘,他微微笑,“喏。还真有。”
“你很俗气。”殷容嫌弃地继续阴阳怪气:“怎么车比老板还好?”
沈明雾完全抓错重点。
他唇角漾开一个笑:“你竟然记得我说的话。”
“……”
他边放行李边琢磨:“你怎么只记得我这种没营养的话?”
“……”
殷容拳拳都打在棉花上,男人为她打开车门,手放在车顶帮她挡着,她浑身无力地上了车。
车子启动了。
远处天空湛蓝如洗,云朵连绵起伏,是个难得的晴朗天气。
身旁男人修长手指点了点杯架,发出轻微的声响。
殷容转过头,沈明雾抬眼望她,轻声问:“……明点评道,“像上世纪的霸总文学,撩妹技巧很老套。”
“是吗?”沈明雾坦然地接受了批评,他垂眸开始反思,道,“这是季凌刚教我的。回去我批评他。”
“怎么那么能甩恋是谁呢?她生哪门子气呢?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毫无关系。
殷容豁然开朗。
她打了个呵欠,调下座椅准备睡觉。
还没放下来呢,就听见男人低低地道:“……我也很想能和你一起长大。”
声音很轻,好像还有些伤心。
殷容一顿。
……什么叫“也”?
她睁开眼睛,从窗户上看到他的影子。沈明雾微微垂着眼睛,明明刚刚还有点开心,但现在一副很低落的模样,让殷容又想起他的眼泪了。
“我也很想和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也很想了解你的一切,也想让你了解我的一切。”他声音很轻,很缓,“我也很想让你亲眼见证我的每一件糗事,也让你亲眼见证我从来都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但是我没有那个机会。”沈明雾好像轻轻叹了一口气,好似在认真思考,“怎么办好?”
这是他唯一不如林承雨的地方。
也是他唯一羡慕林承雨的地方。
殷容觉得刚刚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很蠢,觉得现在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他更蠢。
什么“怎么办好?”
时光又不能倒流。
有什么可纠结的呢?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根本没必要。
她结束这个话题:“不怎么办。”
“这个问题或许可以从逻辑的角度来探讨。”沈明雾沉吟道,“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我天生喜欢主动出击,不喜欢被动等待。我没有喜欢过别人,因为我根本不是会暗恋的类型。如果我喜欢上一个人,全世界都会知道。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啊。
是全世界都知道。
殷容想。
连赵希儿那天见她,还问她和他的助理处得怎么样。她说上次在电梯里见到他,和他说了他的双胞胎在楼上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要碎掉。赵希儿霎时脑补了一出锅呢你?好的就是你自创,坏的就是别人教。”殷容白他一眼,又补充道,“谎话连篇的――你说这些,我都不相信。你要是偷偷暗恋过一个人,从来没表现出来过,那就从来没人知道。你现在直接反悔,开口就可以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除你以外的别人’,谁能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越说越是那么回事儿,她扭过了头望窗外,不再搭理他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沈明雾道。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勾了勾她的手指,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殷容想。
是真的喜欢过别的女孩子咯?
她冷哼一声,道:“切。男人。”
也是奇了怪了。
殷容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她管他喜欢过谁呢?管他初双胞胎替身大戏,亟待和殷容分享。
“睡会儿吧。”沈明雾道。
他帮她放倒座椅,帮她盖好薄毯,自己也躺下来。
她阖上眼,这…”
“谁也不用陪我逛。”殷容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对话,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重点是连声音都极为相似,她刚刚心烦地阖上了会儿眼睛,走神的听着这左一句右一句的,一时都分不清谁是谁。
她冷冰冰地道,“你俩在这儿接着聊吧。我饿了,要去吃饭了。”
“去我订的餐厅――”
两人异口同声,然后同时住了嘴,嫌恶地蹙起了眉,撇过头。
“我自己有订餐厅。”殷容高跟鞋哒哒响,走得飞快,“你俩爱来不来,拜拜。”
……
这应该是三个人第一次坐下来一起吃一餐饭。
餐厅还是梁大小姐梁韵灵帮殷容订的――
梁韵灵家里是做物流的,殷容和她对接过几次,对她印象很好,两人越玩越熟。
知晓她要来伦敦,梁韵灵勉勉强强地给她推荐了几家餐厅,还提前帮她订好。
订归订,还不忘打补丁“这里没什么好吃的真的”“一个星期还好吧勉强能忍受就当减肥了”“多了真的受不了”“会死人的那种受不了”。
肉臭臭的,殷容第一次觉得鸡肉竟有鸡的味道,猪肉竟有猪的味道,炸鱼薯条倒还凑合吧,但吃第一口很好,吃第二口很饱。
沈明雾在美国吃过几年白人饭,他自己对吃什么其实并不挑。但看她吃不下,他也吃不下了。
他订好的餐厅本就是打算上几个英国菜意思意思,主要还是他自己亲自下厨的。
结果被林承雨搅黄了,实在让人烦躁。
沈明雾用哄小孩的语气:“晚点回去我给你做夜宵,好不好?”
殷容“嗯”了一声。
她把刀叉放下往外看。
梁韵灵推荐这里的理由是“风景很好”。
大本钟的日落很美,温暖的橘黄杂糅了艳丽的绛红色,星星点点地洒落在水面上。
很温柔,很平和。
这是她肖想了很久的地方,是她成年之后就应该拥有的,自由独立的生活。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才能看到。
林承雨也往窗外望,他轻声道:“十八岁那年我们本就该来这里了。”
殷容又“嗯”了一声。
一提到十八岁,林承雨像打开了话匣子,他顺理成章地将沈明雾赶出话题之外,笑着聊起他们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这个话题在殷容的兴趣点上。
她各种吃瓜,各种震惊。
“啊?你说谁去搞乐队了……?是戴着黑框眼镜那个男孩吗?我感觉他三年都没说过一句话,对他的声音都没有印象。”
“天……那个人我记得。他当时初中就在写小说呀,我记得老师那时候批评他,说他写的是黄/色小说,现在改写红色啦?还能卖出电影电视剧,可以啊。”
“他俩居然结婚了!我就知道!有一次我去打水的时候看到那男孩抱着个粉色hello kitty的杯子,就是给那女孩接水呢,偷偷摸摸的,生怕被告家长。”
林承雨
殷容伸个懒腰坐起身。沈明雾把座椅调好,看着慢慢下降的天空,有种开启在异国他乡开启二人世界的感觉,这让他的心情很好。
沈明雾万万没想到,二人世界还会多一个人出来。
真是多余的一个人。
-
林承雨万万没想到,二人世界还会多一个人出来。
真是多余的一个人。
“你却没有变化,仍显示着之前的数字。
沈明雾望着,蹙了蹙眉。
殷容这时话音刚落,电梯突然“哐当”地响了一声――
就在这一瞬间,灯光完全熄灭了。
密闭的空间全然黑暗下来。
黑暗像一张寂静的细密的网,极为可怖,像被人彻底地夺走了视力,怎么睁开眼睛也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会让人害怕,让人恐惧的那种浓重的黑暗。
……是某人最为害怕的那种黑暗。
说不定现在也微微发抖呢,就和上次他们接吻的时候一样。殷容想。
“别怕。”男人平稳的声线响起来,让人有些分不清,“只是灯坏掉了,电梯还在正常运行着。”
果然,整个过程只有二十秒不到。
电梯安然地抵达地面,门缓缓打开,月色混着灯光钻进缝隙,潮湿的新鲜空气涌入,五感重新回归,视野变得清晰。
沈明雾垂一次见奶奶……
是在云书公馆的花园里。
那个花园曾经是她的秘密基地。
小时候殷容很喜欢玩橡皮泥,后来觉得橡皮泥不过瘾,有天下了点小雨之后,她突发奇想,一个人钻进花园里,把奶奶最爱的、珍贵的、漂亮的花儿全拔了,给自己开辟了一片“泥巴天地”,一副要捏个顶天立地的泥巴雕塑出来似的。
顶天立地的雕塑还没成型,佣人先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叫喊,把奶奶招呼了过来――佣人只是去厨房给殷容做甜点,哪能想到一会儿功夫回来花园就变了样子。
奶奶从书房出来,看到也怔了怔,殷容从佣人惊恐的表情之中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她奶声奶气,胡乱用着掌握还不太熟练的语言:“奶奶,我想建立我的天地。”
奶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呀,”她将长发别到耳后去,手上的翠玉金扳指闪着微光,“那你要努力建立才可以。”
小小的殷容努力点了点头。
她拔完花儿就累得够呛,此刻张开满是泥巴的双手要抱。奶奶嫌弃地掐着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举得很远,殷容不满意,用沾了泥巴的脸硬去蹭了奶奶的脸,两个人柔软地、紧眸,看到殷容和林承雨交握着的手。
十指相扣。
殷容一怔,迅速地松开了。
林承雨耳根都有些红,他撇过头,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三人都没有动作,那电梯门很快又要关上。
沈明雾及时按下了开门键。
“没事的。”他轻声道,“没事了。走吧。”
第75章
牵手只有那么短短几秒的时间。
在漫长的人生中好像不值一提,于是很快便被抛去脑后,无人再提起。
在这几天里,三人形成了一种极为诡异的组合。
林承雨按照殷容人缘好,和他一直有联系的朋友很多,殷容又都认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聊到太阳降落,夜幕坠下,也聊到殷容觉得胃里发慌。
沈明雾递来杯温水。她这才发觉自己嗓子都冒烟了,端起来喝了一口,道:“我们走吧?”
林承雨笑笑:“好。”
沈明雾一言不发。
他沉默地站起身来,极为自然地帮殷容拎上了包。
殷容看了他一眼,他和她对视,平静地弯了弯唇角。
三人离开餐厅,一觉睡得很香。
醒来发现靠在他肩膀,她用脑袋蹭了蹭,觉得他最近有好好锻炼,没有在医院时那么清瘦了,肌肉很有弹性,手感也很好。
他沉默地垂眸望她,一双黑眸离她很近,映出她睡眼惺忪的模样。四目相接,两人呼吸同时滞了下,“飞机准备下降”的提示音及时响起,呼吸才同时重又接续上。
的喜好
对方的名头挺长,殷容对他的姓氏挺有印象,知道是出名的贵族,家族有着漫长辉煌的历史――但看本人是看不出来的。
因为他实在很热情。金发碧眼和黑发黑眸是不一样的感觉,他聊天时眉眼都是开心的笑,聊天很幽默。还有极为绅士动听的伦敦腔,听得殷容身心都舒畅。
临走时,他礼貌地请问沈明雾和殷容是否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沈明雾顿了顿,轻轻地摇摇头。
于是小哥又笑起来,他大大方方地和殷容交换了联系方式,说很期待能和她合作,更期待以后有机会能去趟中国。他和她握手,殷容也笑,说中国欢迎你。
两人的手在沈明雾的面前交握,松开。
他平静地转过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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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天天过去,展会活动已经接近尾声,但那个神秘的华裔国际经销商一直没出现。对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据说在这里只有一天的行程――是活动最后的那一天,也就是明天。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一次见不到的话,下一次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时机。殷容下定决心要抓住机会,把雪绒膏推销出去,一鼓作气打开海外市场。
明天就能见到他了。
殷容一大早就起了床,再次复习早已准备好的台词,翻看已经被翻阅过无数次的资料――对方时间紧张,往他身上恶扑的品牌方不会少。
她要杀出重围,语言要凝练,要特别,要有足够的吸引力才好。
反复思索了一遍又一遍,殷容觉得没问题了,她喝口水,微微松下一口气。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竟然是殷如海。
自过年那次她把话说开了后,和父亲的联系少之又少,基本只有在奶奶家偶遇的份儿,但就算偶遇了,话也没几句。殷容能够感觉到殷如海不知道要如何和她相处――是父亲,还是下属?他把握不好这个度,退缩也是正常。
殷容觉得这样挺好,很舒心。
亲人是无法选择的,有时撞上了就只能认倒霉。殷容不喜欢认倒霉,她要把他对她的所谓付出一一还回去,两不相欠之后,一辈子不联系最好。
她很平静地接起来:“喂?”
那边的声音兵荒马乱,殷容听着,一双细眉越拧越紧。她开口问了几句,殷如海都答得糊里糊涂,是明显的惊慌失措,她耐着性子询问了个大概,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握着电话在房间里走了几圈。觉得胸口很闷,呼吸滞涩。她把窗户打开,凛冽的风呼呼地灌进来,桌子上摊开着她刚刚在看的资料,被风吹翻过去一页。
殷容站在窗口,量身定制了行程表,保证她玩得开心舒服,一点累都不用受。他每天都来敲殷容的门,殷容又极为自然地喊上沈明雾,于是三人便一起去各种地方闲逛,吃吃聊聊,也多少带了点儿奇奇怪怪。
一女两男,两男还是气质迥异的双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