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四座。
少女的天赋卓绝得惊人,那干净利落的枪法,让文武百官振奋不已,又让多罗忐忑不安,一个虞斯已经够头疼了,大辛是要再练出一个虞斯吗?
此时本该分出胜负,但显然索尔自觉屈辱,打得上了头,更忘了是要逼她露出破绽,竟直接挺身而起,朝着已然背过身的少女扎刺而去,他速度奇快,几乎没有起势,行的是绝杀道的暗刺手法,众人都惊呼出声,仿佛一输一死才是尘埃落定。
岂料少女比他还快,长枪绕腰一圈,回身利落一指,枪头挑飞刺刀,她发出比方才更为怒极的暴喝:“——回、马、枪!”她以矛锋抵住索尔的胸口,“本小姐说了,不认识你!愿赌服输,不知是你在不服气,还是北阖王子在不服气?倘若不是为和而来,还想交锋,待有朝一日,本小姐持枪上阵,必将你们杀得片甲不留!”
一石激起千层浪,诸臣大呼精彩,无不激昂澎湃。辛帝的眼中更是露出了了然一切但振奋不已的精光,虞斯想给他看到的,就是这个?他紧握住龙首,嘴角勾起弧度,他很满意。虞卿果然从不会教他失望,此女有大用,放她一命,又有何妨?
此刻处于劣势的北阖使臣却没有那么高兴,没有揭穿虞思晏便罢了,如此既输阵,又输人,还输不起,让大辛白白看笑话!
但多罗素来机变,他不知何时来到了索尔的身后,猝不及防地,猛抬手推了索尔一把,那长枪便要直直刺入索尔的胸膛。
虞斯一警,迅如闪电,一手拿住银枪收势,一手拽住思晏往后一撤,旋护在身后,抬眸睨他:
“王子这是要干什么?想让我妹妹背你们北阖的一条人命?”
多罗一哂,不等众人反应,收起笑容,猛地拿出不知何时被他捡起的刺刀,穿过索尔的脖颈,鲜血霎时喷溅,侍卫拔刀对峙,诸臣呵斥不休,他却慢条斯理地将索尔和刺刀一起丢在地上,然后朝虞斯施了一礼,“侯爷误会了,小王也很欣赏令妹的风姿,绝无歹心。”
又转身恭敬地朝辛帝施礼:
“启禀陛下,索尔有言在先,他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如今,思晏姑娘既已亮出身法,证实了他所言非实,可见索尔居心叵测,埋伏小王身边多年,不知是哪国奸细,如今见有机可乘,便想要借刀杀人,陷忠勇侯于不义,陷北阖于不义,绝杀道人确实狡诈多端,哪怕叛出数年,也确实不可放过,既然北阖诚心续和,自然要将所有绝杀道都除掉,遂,当堂杀之,以期陛下息怒。”
那边辛帝权衡一番,并不打算再任由他遮掩,如今侍卫皆拔刀朝向,诸臣怒意斐然,索性借机发难北阖,便作出怒态,呵道:“前有王子无端揣测大辛要案结词,后有使者构陷大辛良民,朕屡屡退让准允,却不想落得个血溅宫宴的情景,两国交好之说,看来只有大辛摆出了诚意!此番北阖前来,是为了挑起战火,求朕一怒吗?”
焦侃云蹙眉,她也摸不透多罗行此极端做法是为何,按理说,如今应该还在求和的进程中,可他的行为实在诡异,辛帝也已经不打算再给他机会辩白,趁机要发难。他究竟要如何说和?
殿上,诸臣听后,皆抿出了一丝帝王在趁机发难的意思,心中惶惶,此刻他们怒意丛生不假,但要开战,却并非他们所愿。
一直没有发言的睦勒,突然起身,恭顺地道:“请陛下息怒。北阖满载续和诚意而来,绝无挑战之心。倘若王子的行为令陛下不满,致使盟约不稳,睦勒有北阖王亲笔手书,陛下尽可将王子留在大辛,扣押作质子,亦或是处死,由诸臣与使团向天下作证,绝无虚言,只期盟约长存。”
这下不仅诸臣震惊,连辛帝都有了几分震惊,北阖当真为了盟约,连最得心的儿子都不要?反观多罗的神情,仿佛早就知道这一切,甚至拿暧昧的眼风撞了一下焦侃云,仿佛在提醒她,那夜他说自己或许会留在大辛和亲,不是玩笑。
虞斯将一切尽收眼底,眉梢一挑,目光沉冷如刀,“多罗王子,若无异议,就不要再拿你的眼睛胡乱瞟看在座任一位臣子了。太子案与北阖有无干系尚存疑议,王子还想为北阖招惹什么麻烦吗?”
多罗笑着颔首,“侯爷说的是。”
楼庭柘满目阴鸷地盯着多罗,低声道:“杂碎一样的东西,也配看你。”
焦侃云却道:“他是在挑衅。”她隐约有些预感,下一个就轮到她。
睦勒一言,使这场难无法展开,但也并没有消除开战的危机。
多罗继续恭顺地说道:“小王不堪,虽无法证明太子案与北阖无关,却坚信清者自清,相信陛下和诸位大人们也绝不是在真相大白前就轻易发难之人,可北阖王到底是听到了大辛要进攻北阖的谣言,才派使者前来。谣言究竟起于何方?谣传之人又有何居心?也许,抓获了这搬弄口舌的幕后之人,一切尽可真相大白。”
焦侃云眉心一跳,握紧了茶杯。
“看多罗王子的意思,是已经知道,搅弄口舌之人了?”
第87章 真正的暴风雨已经来临!
辛帝顺着他的话,发出悠长的问语,眼神却冷硬如刀。
原本他是那么的想借题发挥,杀了多罗,直接触发两国大战,可没想到北阖王早有一手准备,如今他哪怕杀了多罗,也是北阖王默认两国为续存盟约而“友好”协商的结果,不仅不能开战,还会给自己增添残暴的名声。
怪不得多罗提前将压轴戏码搬了上来,离间君臣,离间不成就杀人请罪,如此肆意妄为,原是想好了用北阖王的手书收场!
如今多罗一计不成,又放弃盘说太子案以证清白,直接给大辛戴了高帽,说真相不白,大辛绝不会轻举妄动,反将大辛要进攻北阖之事点明并归属为“谣言”,巧摊于殿上,在百官和使臣面前,辛帝不能承认自己并不想等真相大白的私心,更是要问清这则“谣言”出自何处,以维持自己“明君”的形象。
多罗的视线在殿上诸数大臣脸上划过,见到大臣们皆面如菜色,生怕自己就成了下一个要被他搬弄是非的倒霉蛋和替死鬼,可多罗却并未将目光在任何人脸上落定,只垂眸一笑道:
“启禀陛下,北阖崇尚天命,敬畏天命,北阖更是将谶言奉为圭臬,凡天命者,必有大为,更应顺势而为。在北阖,若有谶言称某将某材身负天命,星宿使者转世下凡,王必笙歌开宴三日,请王公贵族、文武百官赴宴以贺,并封赏万户,实乃国之大幸,朝之大喜。
“是故,小王初入樊京,听及街头巷尾皆传称,忠勇侯乃是武将星转世,天命其侍主开疆扩土,征战天下,然其身负嗜癖,所行之处必寸草不生,待战火掠烧蔓延域外,忠勇侯必杀灭四海,屠战六合,血洗八荒。小王闻之大惊……
“有绝杀道谋害太子在前,大辛若是顺势而为,借天命者开疆扩土,岂不是第一个想到北阖?小王心中揣之测之,大辛欲进攻北阖的谣言,难道就此而来?毕竟大辛子民虽将此言当戏言话本,传至北阖,北阖子民却都要信以为真。
“话说至此,想必在座诸位也都对此传言有所耳闻,谣言便是出自樊京城·金玉堂·说书匠——隐笑之口。这话本粗看,只觉得是对忠勇侯的骁勇神威进行夸张的雕饰,顺便借其昭昭恶名,博得诸位大人们一乐,可若是细思一番呢?难道不是在暗示众人,大辛不仅要进攻北阖,还要将北阖杀得寸草不生吗?
“当初陛下毫不犹豫地与北阖签订辛北之盟,换两国边域百年安定,想来定是一位贤德勤政、爱民如子的明君,隐笑却传出此等煽动战火、挑起两国不睦的话本,时间一长,必让辛朝的百姓们也误以为辛帝是要借忠勇侯行烧杀抢掠,暴政天下之事。如此损害陛下的德行,辱没陛下的名声,应该杀之而后快才行。”
他一言说罢,焦侃云的气息已颤乱不已,垂眸沉吟,眸中晦暗不明,楼庭柘沉着脸,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她紧握到指甲尽数嵌入肉里的手,冰凉一片。手背传来热度,焦侃云回过神,挣脱了番,抬眸对上虞斯复杂的目光,担忧痛惜,怒妒交织,楼庭柘瞥见,竞心一起,更不想放开,低声说道:“别怕。”
焦侃云缓缓摇头,再度挣扎,梭回手。
多罗颠倒黑白的能力实在太厉害,她写模棱两可的话本,本意是暗地里打着迎合圣上的幌子,在聚结朝臣谋事,想要“阻拦”圣上暴政,可他上下嘴皮一碰,把圣上架成明君,这话本就成了她在“煽动”圣上暴政。
原本她暗中谋事,徐徐图之,话本深意遮掩得极好,且她想过,就算陛下猜到深意,私下里,也会因话本的迎合之态留下她的笔,可如今深意被当众揭开,辛帝看她的眼神无不意味深长,阴狠毒恶。这是其一。
其二,朝臣皆知辛帝有发兵北阖之心,但不知辛帝有屠掠之心,多罗点破后,众人必然猜忌纷纷,为了把辛帝架成真正的明君,必然会起哄惩治她这位“传谣”的说书人,而之前攒结谋事的臣子们虽知晓内情,却不得不附和。
其三,被架高的圣上若不想在发兵前让诸臣尽知野心,引来阻扰,就不得不顺着多罗的话,把隐笑架在火上烤起来。
多罗在用这种方式,逼迫辛帝承认自己并非暴政之人,不会让虞斯攻入北阖行屠戮之事,并委婉暗示辛帝,倘若他真有此心意,此刻会揭露给天下人看,还是那个目的,促成外族自危结党。是请愿,也是威胁,是结好则奉其为明君的马屁,也是无法结好就拆穿其为暴君的挑衅。又是可进可退的计策。
“而隐笑其人,此刻就坐于大殿之上。”多罗并不急着说出姓名,反而享听着殿上诸臣震惊且惶恐的议论声,隐笑写话本时得罪了不知多少权贵高官,前有太子保驾,后有辛帝控作,一直有恃无恐,如今要在大殿上被拆穿,不知道还会不会和那晚让他跳河捡药一样淡定!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她如何窘迫地出现在殿上,面对得罪过的大臣们的挟私报复,以及清正大臣们的附和惩治。
他的得意之色只在迎上虞斯要将他挫骨扬灰的眼神时收敛了一瞬,一阵心惊肉跳后,他压下恐惧,示意手下向辛帝呈上一摞证物,沉声说道:
“金玉堂以金老板重病为由,闭门歇业多日,小王听到传言后特意登门‘拜访’,在其家中搜集到了如山铁证,不论是书信的字迹,还是太子府用名帖,又或者是‘有问必答’的堂倌口供,都只指向了一人……小焦大人,你还坐得住啊?”
虽并未直呼名姓,但众人皆恍然大悟,无数道视线径直戳向焦侃云,见她面色沉静如水,毫无愧疚羞惭之态,被坑害过的恶官无不怒火中烧,苦从心起,恨不得立即将她就地正法!
大殿顿如炸锅般喧闹翻沸,甚至夹杂着一些恶官的急声叱骂,什么?他们辛辛苦苦痛贪作恶、鱼肉百姓多年,居然是被一个黄毛丫头给编排整治了?!
尚未出口的恶言,被虞斯横扫而来的杀掠断在喉咙里,想起两人之间暧昧的风言风语,再想起之前忠勇侯就是隐笑的最大苦主,如今竟成了她的入幕之宾,恶官们心呼很有手段,算她走运,便把恶言吞下了。
不骂她,瞪总可以吧?可她身旁神色阴晦的楼庭柘正屈膝耷手,以不羁的坐姿朝她倾靠,相护之意何其明显,众人讪讪收回视线,心道二殿下贪那么多,性情乖戾,比他们还恶,怎么好意思喜欢人家啊?
最后只能拿眼珠子戳着稳如泰山的焦昌鹤,狐疑地揣测他怎么这般淡定,难道他早就知道此事?难道这些事包括挑起战火的言论在内,都是圣上授意?
无疑,焦昌鹤故作淡定的姿态,就是要让众人这般猜测,好为焦侃云多谋得一些利益,至少先将矛盾分化出去。
多罗的直觉确如虞斯所言,惊异于常人,她将心思小心翼翼地藏在话本中,他不仅直觉抿出了深意,还反拿来利用。
而他找上她的原因,是他更惊人的直觉驱引……不是靠草蛇灰线,也不是靠奇门诡道,他只靠看完话本并看完她十六年的经历后,直觉使然,就猜出了隐笑即是焦侃云。这是焦侃云万万无法预料得到的。且他行动力极强,立刻便找上了金老板,极尽手段求证。金老板完全没有给她通风报信,也不知如何了。
“我将从你身上拿走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的确不是性命,而是焦侃云在金玉堂的伪装。可他这般利用,又和要她的命有什么区别?亦或是,他此番还有后招?焦侃云暂且不做他想。
比起面对得罪过的高官权贵,现在显然更危急的是,她必须将写忠勇侯话本的意图分说干净,在不损害大辛和辛帝的利益的同时,救下自己。
看似平淡的外表下,焦侃云的一颗心慌乱地激跳着,思绪翻江倒海,她起身走至殿中,劝说自己冷静下来,捋出解法。
她没办法像思晏那样抵死不认,证据确凿是一回事,她若诡言巧辩,当真不认,如今金老板在多罗手中,恐有性命之忧是另一回事。
但辛帝森寒的目光压在头顶,她应当先担忧自己的性命,无暇多想其他,只能先屈膝跪下,“启禀陛下,微臣可以承认是金玉堂的隐笑,但绝不承认话本深意净是王子颠倒是非之言,微臣可以忍受冤枉,但微臣作为大辛子民,作为大辛朝臣,绝不能让大辛忍受一点冤枉,因此,微臣尚有一言欲与北阖王子辩之。”
纵然她知道,再如何将话本意图颠倒,多罗提出的问题依旧存在,不管她解释成什么样,既然她的话本让北阖人“误以为”辛帝要屠掠,那么辛帝就得为了现在能稳住朝臣,让她死。
几乎是她话落的一瞬间,虞斯跟着她下跪,禀道:“陛下,话本戏言臣数月,臣早已三番四次仔细盘查过,其遣词用句皆荒诞绝伦,难以令人信服,更是从未在话本中提及‘谶纬’二字,既非谶言,又极尽浮夸,大辛百姓皆一笑付之,朝臣亦无疑议,怎会是多罗王子口中令北阖百姓皆深信不疑的谣言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