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江手指一勾,原本已经跑到门口的人又被一股大力扽了回来。
乐归撞上他坚实的胸膛,一时间欲哭无泪:“尊上,您都已经答应我了,不能食言而肥……”
帝江俯身靠近,鼻尖无意间擦过她的脖颈,像是要将脸埋进她的脖颈。乐归愣了愣,下意识安静了。
“刚才跑哪去了?”他抬头,语气不带起伏地问,“臭死了。”
“哪也没去。”一直保持沉默的镜子突然开口。
乐归听懂她的暗示,连忙点头:“对,哪也没去。”
帝江定定看着她,漆黑的眼眸仿佛要看穿她的魂灵,乐归被看得心虚,一头扎进他怀里耍赖:“尊上,你今天怎么没去看我比试啊。”
“无聊的比试,有什么可看的。”面对她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帝江也懒得拆穿,反正这一人一镜也折腾不出什么事来。
乐归不高兴了:“怎么能叫无聊的比试呢,我今天可是大出风头。”
“他们服你?”帝江一针见血。
乐归:“……不服。”
帝江喉间溢出一声愉悦的笑:“那就不服吧。”
【这么好说话?不是你风格啊。】
乐归不明所以,又从他怀里钻出来,一脸不解地和他对视。
良久,她犹豫着问:“你现在能告诉我为何非要我来参加试炼大会了吗?”
“第三场比试结束,你会知道的。”帝江抬手将她鬓角的碎发别至耳后,指尖天生的冷意,刺得她那一小片肌肤都泛红了。
乐归抿了抿发干的唇:“跟灭魂阵的仇有关?”
帝江不语。
那就是了。乐归更不解了:“那些灭魂阵里对你动手的人,不是全都被你杀了吗?”
“还不够,”帝江看到了她那一小块泛红的肌肤,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指腹抚在上面反复地摩挲,“听说过训犬吗?”
“训、训犬?”
“嗯,想要一条烈犬听话,光是打得它服软还不够,还要让它怕你,让它知道不听话的代价,叫它日后再敢违逆主子,单是想起那份代价,都会恐惧到不敢生出反抗的心思。”
安静的大堂,帝江语气森冷,乐归和镜子同时抖了一下。
“听懂了吗?”帝江抬眸。
乐归呆呆摇头。
“听不懂就算了。”帝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乐归讪讪从他怀里起来:“那、那什么,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弟子就先告退了……”
她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到大堂中央时扭头就往外跑。
帝江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百无聊赖:“若真是哪都没去,身上哪来的脏东西。”
手中的酒盅落地,乐归后背上萦绕的一股黑气砰的一声炸开,彻底消散于空气中。
无知无觉的乐归一路小跑回了合欢宗的宅院,冲进屋里锁上门,这才拍了拍心口:“可怕,尊上真是太可怕了。”
屋里静悄悄,怀里的镜子也悄无声息。
乐归轻咳一声,总算想起见到帝江之前的事,于是把镜子掏出来摆到桌子上。
“镜子,镜子?”她拍了拍寂静无声的镜子。
无人应答。
“镜子镜子镜子!”乐归脸色都变了。
镜子:“……我不理你,是因为不想理你,正常人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安静一点?”
“你为什么不想理我?”乐归反问,“你是不是忘了刚才是谁带你去找人的?又是谁,陪着你一起跟尊上撒谎的?”
刚才确实是乐归帮了她,镜子难得没有反驳。
乐归哼哼一声,先问对自己最重要的事:“你刚才为什么说我想要无量渡?”
【难道它真是无所不知,晓得我需要无量渡才能回到现实世界?】
镜子犹豫一瞬,再开口语气有点轻:“听主人说的……”
她没有撒谎,乐归脑子有病以为三界只是一本书的事的确是帝江告诉她的。
乐归先是一愣,随即恍然:“我那次偷拿无量渡的事,他竟然告诉你了。”
说完她自己又否定了,心想也不一定是那次,之后她和帝江好像也说起过无量渡,每次她都在身边,会知道也不意外。
【……还以为她真知道我是穿越的呢。】
乐归一时又失望又忍不住庆幸。
看着她的脸色变了八百遍的镜子:“?”她什么时候偷拿无量渡了?
“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乐归又道。
镜子:“……”
“镜子镜子镜子你还活着吗?你为什么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忘了刚才是谁帮了你大忙?!”乐归拿着镜子往桌子上磕了磕。
镜子:“……”
乐归迟迟等不到回答,只好把镜子放回桌子上,结果刚一放好,镜子上便魔气萦绕,一转眼便化出一面大铜镜,乐归揉了揉眼睛,刚要问它怎么又变回去了,就突然僵住了身体。
“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小女孩鬼冷淡开口。
乐归默默咽了下口水,尽可能不往旁边看:“……你怎么突然出来了,现在可是白天。”
“真当我是普通厉鬼?”小女孩鬼不耐烦了,“别说是白天,就是十个金乌对着我晒,也休想将我晒化。”
“那你还真厉害……”乐归说着话扭头,下一秒对上了小女孩鬼眉毛下那两个血窟窿,又僵硬地扭了回去。
【……不行,太刺激了,就算是白天也瘆得慌。】
“你嫌我丑?”小女孩鬼幽幽开口。
乐归轻咳一声:“倒也没有。”
“那你看我。”
乐归:“我不太喜欢跟人面对面。”
“刚才跟主人亲来亲去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乐归:“……我郑重提醒你,刚才只是他单方面地亲了我一下,可不是什么亲来亲去。”
“少废话,看我!”屋里平白刮起一阵狂风,紧闭的门窗都要被刮开了。
乐归赶紧看向她:“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不看你你也要不高兴?”
“是啊,我不高兴,所以现在开始你必须看着我。”小女孩鬼冷笑,勾起血红的唇角。
乐归只好默默看着她。
她从镜子里出来,声音也没有变得好听一点,还是那样沙哑粗糙,乐归仔细看了看,发现她喉咙上也有一个血洞,想来是因为这个血洞嗓音才会受损……到底是什么人把她弄成了这样?
小女孩鬼也没想到乐归会真的一直盯着自己看,短暂的无语之后突然有些别扭,她长到拖地的头发,还编着上次乐归给弄的麻花辫,浑身衣裳又脏又破,还到处都是血迹,自己的肌肤更是没一处是好的,之前还嫌弃乐归自从卖掉法衣之后就总是脏兮兮的,现在看来自己竟然比她还脏。
她突然有些恼羞成怒,正要变个鬼脸吓唬乐归,乐归突然问:“你疼吗?”
小女孩鬼一顿:“什么?”
“就……就现在,疼吗?”乐归指了指她手腕上的血洞,小女孩鬼下意识拉了一下袖子,却因为衣袖也是碎的,根本没办法遮住。
屋子里静了半晌,小女孩鬼面无表情地转头:“我的魂灵从出窍那一日起便是这副样子,有什么可疼的。”
“从出窍那天开始就这样,就代表不疼吗?”乐归听不懂。
小女孩鬼啧了一声:“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魂灵本无相,只能以死去
那一刻的躯体模样示人,这回听懂了吗?”
乐归这回倒是不迟钝了:“死去?躯体?你以前是人。”
“嗯。”小女孩鬼没有否认。
乐归震惊了:“那你是怎么变成镜子的?”
“主人把我塞到了先知镜里,我才渐渐与先知镜融为一体,成了先知镜的魂魄。”
小女孩鬼提起这段往事神色淡淡,但仍记得第一次见帝江时,他一袭红衣满身肃杀,看她的眼神好像看到了什么新玩具。
“哦,一个怨气特别重的小鬼。”他语气不带什么起伏地评价一句,然后就把她塞进了镜子里带走了。
乐归看着她陷入沉思的模样,偷偷朝她伸出手,本以为手指会悄无声息地穿过她的身体,结果下一秒就点在了她的血洞旁。
乐归被指尖传来的冰冷冻得一个激灵,一抬头就对上她眉毛下的两个血窟窿。
“你竟然……有实体。”乐归震惊。
小女孩鬼冷呵:“你以为我这么多年是白混的?”
乐归:“……”
【行吧,是我小看你了。】
屋子里短暂地安静了一下,乐归正斟酌要不要问问她是怎么死的,小女孩鬼突然道:“我要找的人,是我的父母。”
“父母?”乐归一愣。
小女孩鬼:“你有父母吗?”
“……废话,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乐归想起爸妈,突然有点难受,“不过我好久没见到他们了。”
小女孩鬼:“多久?”
“少说也有五六个月了吧。”
小女孩鬼:“哦,我已经五六千年没见过我的父母了。”
乐归:“……打扰了。”
托小女孩鬼动不动把话题聊死的福,两人又面对面陷入诡异的沉默。
良久之后,乐归轻咳一声:“这些年你一直在找他们?”
“嗯。”小女孩鬼坦然承认。
乐归看着她瘦骨嶙峋的样子,想起现实世界那些被人贩子偷走虐待的孩子,不少都是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纪,一时间有些难受。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人有生老病死嘛,其实很正常的……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会一直找不到?”
“他们不会。”小女孩鬼知道她想说什么,于是果断否认。
乐归心想都好几千年过去了,你怎么知道肯定不会?但转念一想,这是本奇幻小说,而且看起来她爹娘也是修者,五六千年不死也正常。
“现在好啦,你马上就要见到他们啦。”乐归安抚地拍拍她的胳膊。
小女孩鬼沉默片刻,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虽然笑起来更吓人了,但能感觉到她是真实的高兴。
乐归也挺为她高兴的,又聊了几句后,小女孩鬼便回到了镜子里打算睡觉。
“你先等等,”乐归想起一件事,“我记得在比试台上的时候,你好像说过尊上修为受损,那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字面意思。”闺蜜聊天时间结束,镜子重新变得不耐烦。
乐归:“什么叫字面意思哦,你解释解释,我看他好像还挺正常的啊。”
“你去问他。”镜子直接装死。
乐归怒了:“我要是敢问他还会来问你吗?!”
镜子:“……”
“你至少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我参加试炼大会吧!”
镜子:“……”
“行,这些都不说,告诉我你的名字总可以吧。”
镜子:“……阿花。”
“啥?”乐归没反应过来。
镜子暴躁:“阿花阿花阿花!你有意见吗?!”
“没有。”乐归望天。
许久,乐归轻轻戳了一下镜子:“你说你爹娘是怎么想的啊,为什么会给你取这么个名字?”
“……你也觉得难听?”面对她如此冒犯的问题,镜子竟然没有生气。
乐归一愣:“也?”
镜子里浮现小女孩鬼,无声与她对视。
“……难听也是一片心意。”乐归违心夸赞。
镜子:“……”
这下镜子彻底没动静了,不止今天没动静,接下来两天都没动静。乐归又去找了老头一趟,确定那对夫妇在第三场试炼之前赶不到渺茫山后,便没有再去了,之后一出门就要被合欢宗宗主训话,索性就一直在屋里待着,无聊到突然想抓几只幽泞给自己唱歌,又或者找个戏班子看戏。
当意识到这个念头在疯长时,她着实吓了一跳:这行为模式跟帝江那个疯批有什么区别!
眼看着到了试炼的前一天晚上,乐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忍不住去骚扰沉睡了许久的镜子。
镜子本来是不想搭理她的,可她一直‘阿花阿花阿花’犹如魔音绕耳,最终还是受不了了:“叫我干嘛?!”
“还能干嘛,再跟你确定一遍,你明天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保我拿第一?”乐归问。
镜子不耐烦:“是!”
“你就这么确定?”乐归狐疑,“那可都是各仙门的佼佼者,有几个都快突破元婴了,你一个镜子,真的能把所有人都打败?”
“我成为先知镜的灵体虽然才五千多年,但镜子本身已经存在上万年了,是三界之中为数不多的上古神器。”镜子语气没有波动。
乐归:“那又如何,你连我都打不过。”
“……那是懒得和你计较,你真当我这么多年是白混的?”镜子气急败坏,又说了和几天前一样的话,“我和那么多人做交易,汲取那么多灵力,加上主人前段时间在桃花树下给的那些修为,你觉得打不过一群金丹后期?”
乐归恍然:“有道理,那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赶紧睡觉!”镜子只丢下一句,又变成了寻常镜子。
乐归讨了个没趣,乖乖爬回床上,翻滚间正无聊,下一秒在黑暗中对上一双冷淡的眸子,她只觉心跳都停了一瞬,缓过劲来时四肢都是软的。
“尊上……你怎么突然来了?”她捂着心肝坐起来。
帝江随意地坐在床上,将累赘的衣袖扫到一边:“做什么亏心事了?”
“我、我才没有,”乐归低着头,帮他折袖子,“我这是被你吓着了,尊上你这个时间来,是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