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这三位绅士没有挑刺的余地,薄莉特地换上了裙子——茶绿色的裙子,裙摆笼罩着一层烟雾似的轻纱。
她斜戴着一顶宽檐帽,帽檐如荷叶起伏,露出小半张清丽姣美的脸庞,一双褐色眼睛灵动无比,像是会伸爪子挠人。
米特立即怔住了。
他见过薄莉——当时,她身穿男装,从他的家门口路过,莱特叫他去看,他收起牌,随意瞥了一眼,感觉不过如此。
谁能想到,她穿上裙子以后,竟是如此——
动人。
莱特和戴维斯也看得一愣。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米特原本一脸不耐烦,此刻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走上前,彬彬有礼地对薄莉点了点头:“克莱蒙小姐,久闻不如一见。”
莱特和戴维斯都见过他私底下咒骂薄莉的样子,看到他这副模样,整个人都惊呆了。
薄莉“唔”了一声:“你是戴维斯先生?”
“我是米特,”米特紧紧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沃尔特·米特。”
薄莉微笑点头:“好的,米特先生,这边请。”
她转过身,带他们进入酒馆,请他们签署免责协议,告诉他们观看演出时的注意事项。
整个过程,米特一直紧盯着薄莉的眼睛。
他对自己的外形极为自信,只要是见过他的女人,无一不折服于他俊美的外表。
只要薄莉仔细看看他的长相,他就把握把她攥在手里。
谁知,她就像猜到了他的心思似的,始终没有正眼看向他们:
“先生们,请抽牌——这是演出的身份牌。”
米特随手抽了一张,翻开一看,是“玛尔贝”的身份牌。
莱特小声问道:“那些警察说,这张牌有问题……要换一张吗?”
薄莉眨了眨眼睫毛:“我们一般是不提供换牌服务的,抽到什么牌,就是什么牌,但若是米特先生比较胆小,容易受到惊吓,也不是不可以给他换牌……”
米特眉头微皱,瞥了一眼莱特,寒声说:
“你想换牌,可以去换,别扯上我。”
戴维斯扯了一下莱特的袖子,凑到他耳边说:“别去找不痛快了,他看上克莱蒙了。”
莱特震惊,压低声音:“他不是说克莱蒙还不如……卖笑女郎吗?”最后几个字压得极低。
戴维斯也有点嫌弃莱特的迟钝,恨铁不成钢地说:“他发现克莱蒙长成这样,后悔了呗。等下你不要再说话了,惹恼了米特,小心他给你好看。”
米特没有注意到戴维斯和莱特的动静,他有些烦躁,不知道怎么吸引薄莉的注意。
更让他烦躁的是,周围人也太多了。
不然他就直接捏住薄莉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了。
演出开始前,要经过一条秘密通道。
米特终于抓住时机,走到薄莉旁边,低声问道:
“克莱蒙小姐,如果我有幸通过测试,能否请你共进晚餐?”
薄莉这才注意到米特的异样——原来他一直紧盯着她,不时摸两下鼻子,是想跟她搭讪。
她还以为,这人想动手打她。
毕竟,报纸上那些言辞激烈的批判,多数都出自他之手。
“现在说这个,会不会太早了?”薄莉故作天真地望着他,“你都没有开始测试。”
米特离她更近了一些,呼出的气息几乎扑到她的脸上:“我只是想要一个保证。”
他应该是用科隆香水漱过口,呼吸有一股雅致的香味。
薄莉却由衷感到厌恶。
忽然,她脑中闪过一个突兀的念头——如果是埃里克这样逼近她,她会感到厌恶吗?
完全不会。
她甚至会觉得刺激。
希望他近一些,再近一些,呼吸与肌肉彻底压迫上来。
薄莉一直弄不清楚,面对埃里克时的那种悸动,到底是恐惧还是心动。
抑或是……两者皆有。
毕竟,谁能说清心动的界限呢?
薄莉并不抗拒恋爱,对恋爱的态度是能谈就谈,不能谈就散。
要是埃里克也喜欢她,她不介意跟他谈一场恋爱。
问题是,埃里克会喜欢她吗?
这是《歌剧魅影》的世界,埃里克是这里的男主角,不管是原作还是恐怖片,他都会爱上女主角,为她大开杀戒。
薄莉不是一个自卑的人,她知道自己有点儿艺术上的天赋,但跟埃里克比起来,这点儿天赋太不值一提了。
——他是虚构故事里的人物,没人能超越虚构人物的聪明才智。
她的唱功也平平无奇,还不如他那天讥嘲的女高音一半厉害。
这种情况下,他真的会喜欢上她吗?
他看向她的眼神,时而阴冷得吓人,时而压抑着一股躁动的情绪。
既像随时会爆发的怒火,又像晦暗难辨的渴欲。
薄莉没有读心术,完全分不清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想抱住她,还是想掐死她。
她走神的时间太长,米特盯着她的表情,以为自己的攻势终于引起了她情绪上的起伏,便又问了一遍:“克莱蒙小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薄莉抬眼看向米特。
她不喜欢这个男人,虚伪且自命不凡,明明有妻子,还对她大献殷勤。
而且,她也没有忘记,他在报纸上是如何侮蔑她的品格。
但如果她对他露出微笑,答应他的邀约——埃里克会有反应吗?
薄莉歪头,斜望向米特。
灯光昏暗,她浅褐色的眼睛几乎变成黑色,却比任何时刻都要像伸爪子的野猫:
“当然可以,只要你能通过测试。”
话音落下,一道冰冷的视线立刻直直朝她投来。
那视线是如此直白,如此强烈,几乎将她钉在原地。
就像第一次见面,被他用刀子敲牙齿一样。
薄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头到脚都被针刺般的寒意笼罩。
但很快,她就感到了熟悉的心悸感,脸颊发热,呼吸也急促起来。
直到现在,薄莉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埃里克,也不知道埃里克是否喜欢她。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她喜欢这种逼近危险的感觉。
第35章
米特看着薄莉的眼睛, 对她的感觉完全变了。
在此之前,他觉得女人要是失去了女人味,那就失去了被绅士欣赏的资格。
他对女性有一套严格的评判标准——必须美丽、亲切、温柔, 以男人马首是瞻。
既要博览群书,又不能反驳男人的见解;既要主持家庭, 又不能违抗男人的命令。
他的妻子完全符合这一连串要求,是一位再标准不过的上等女人。
然而看到薄莉以后,米特忽然觉得,像薄莉这样不守礼教的女人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愿意向她低头认错。
——前提是,她同意成为他的情妇。
米特完全不担心自己无法通过胆量测试。
他简单扫了一眼酒馆的布置, 感觉警员们太言过其实了。
就这?
还不如在沼泽地里过夜吓人。
他之前在沼泽地里打猎,就地露宿过一晚,正好撞见林子里火并。
同行的绅士都不敢过去查看,米特嗤笑一声, 提着灯走过去一看。
只见鲜血横流,残肢内脏涂地, 沼泽都被染成褐红色,林子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十多个枪手居然都不是死于枪战, 而是被人切下了头颅。
米特当时看得面色惨白, 冷汗直流,竭尽全力才忍住强烈的呕吐欲。
令他稍感安慰的是,同行的绅士看到那一幕后, 都吐得昏天黑地, 有两个甚至当场晕了过去。
米特因为表现得最为镇定, 一度成为上流社会里最胆大的男人。
薄莉的演出再可怕,能有那天他在林子里看到的血腥场面可怕?
演出即将开始前, 米特最后看了一眼薄莉。
他对她势在必得。
莱特和戴维斯没有米特的自信,刚踏入演出场景,就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映入眼帘的,是一整面墙的猎奇展品。
离他们最近的,是一个光滑黏稠的胎儿标本,不到手掌大小,已经可以看到具体的五官,仿佛被谁用刀子割出来似的。
除此之外,还有灵异照片、驱魔道具、人鱼骨架……莱特和戴维斯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都被眼前的画面吓了一跳。
“这简直是……亵渎神明。”
莱特信奉天主教,从小被教育堕胎会下地狱,受孕就必须生下来,薄莉却将胎儿制成标本,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戴维斯发现胎儿标本的下方,贴着一张标签:
“此标本源于‘四足女’艾米莉的真实经历。为博人眼球,马戏团经理残忍杀害了她腹中的孩子,将其制成标本。”
“艾米莉……”莱特皱眉道,“这不是我的身份牌吗?我要扮演这个被堕胎的女子?有些晦气。”
他连妻子生产时,都未曾靠近产房,此刻却要扮演被堕胎的女子。
莱特感到一阵反胃,很想就此退出。
戴维斯说:“这就是克莱蒙的厉害之处了,她知道男子忌讳这些,所以专门在入口放置了这些展品,想让我们知难而退。这个女人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无知。”
莱特望向米特,希望他能像之前一样痛斥克莱蒙:“沃尔特,你怎么看?”
米特正在回味薄莉那双野猫似的眼睛,闻言心不在焉地说:
“我能怎么看?你别太胆小了,一个标本就把你吓成这样。”
莱特感觉米特有点两面三刀、见色忘义,但米特的家世比他好太多,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能谴责米特,便只好将视线转向戴维斯:“很好,你们都对克莱蒙改观了,那我们还参加什么胆量测试,不如直接举手投降算了。”
戴维斯觉得莱特十分没有眼力劲,米特明显倾心于薄莉,他非要在这时讲薄莉的坏话,让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莱特先生,”戴维斯说,“克莱蒙好歹是一位女士,你作为绅士的美德都去哪儿了?稍微对她放尊重些吧!”
两位好友像变了个人似的,莱特无法接受,又不能跟他们撕破脸面,只能压抑着怒气,跟他们身后,继续向前。
米特自从进入演出场景后,就变得分外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戴维斯只好肩负起领头的责任,积极寻找线索。
“……我懂了,”戴维斯说,“米特是‘玛尔贝’,我是‘弗洛拉’,你是‘艾米莉’,我们现在在马戏团里,只要逃出这里就算成功。”
莱特讥讽说:“你进入角色真快,这就把自己当成女人了。”
戴维斯有些忍无可忍:“莱特先生,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你要是想尽快离开这里,那就跟我一起收集线索……”
两人互相怒目而视,气氛僵滞,一触即发。
戴维斯正要让米特评评理,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米特不见了。
米特满脑子都是薄莉,根本无心理会两人的辩论。
他连招呼都懒得打,就直接离开了——这两人无论家世还是学识都不如他,带在身边,只会拖慢他通过测试的速度。
米特径直走向二楼。
一楼的布置,不外乎是马戏团的背景故事。
他对这些不感兴趣,马戏团的故事都大差不差。线索应该在二楼。
果不其然,米特在二楼的一个房间,看到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那尸体做得非常逼真,甚至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味。
米特胃部顿时一阵抽搐,眉头微皱,走近那具尸体。
只见尸体面孔肿胀,皮肤薄如蝉翼,似乎随时会爆裂开来,眼睛、鼻孔和嘴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蛆,蠕动不止。
这一幕太过恶心,以至于他对薄莉的好感都减淡了不少。
假如她成为他的情妇,必须提前说好,不能再碰这些恶心的东西了。
这幢酒馆也必须关闭。
太不成体统了。
他只允许她继续穿男装。
想到她穿着衬衫和裤子,在他的面前走动,米特的喉咙忽然有些发渴。
他越发想要通过测试,然而屋子里除了一具尸体,什么都没有。
——难道线索藏在尸体里?
米特不想伸手触碰尸体——即使这是马戏团制作的道具,然而他在屋子里翻找半天,也没有找到煤钳之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