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明明薄莉就在他的面前,他却有种无从下手、掌控不住的感觉。
可能因为,她的身上有太多谜团没有解开。
比如,她的真名叫什么?
来自什么地方?
为什么会懂大洋彼岸的文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为什么对他那么了解?
写在笔记本上的那些文字,既像是在形容他本人,又像是在形容另一个陌生人。
在她的眼里,他究竟是谁?
埃里克有某种预感。
如果他不弄清楚这些问题,可能会后悔终身。
这么想着,他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睛,毫无征兆地问道:“你是谁。”
薄莉答得很快:“波莉·克莱蒙。”
“我问的是真名。”
薄莉愣了一下,就坦然答道:“波莉……Boli,有机会我会告诉你这两个字怎么写。”
她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来自哪里?”他顿了一下,继续问道。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的脸上难得显出几分愁绪,“我想回去,但可能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他看着她,说了一个国家的名字。
薄莉:“算是吧。”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她都一一回答。
她说,笔记本上的文字,全是她边猜边写的。怕时间一长,忘了他的某些忌讳,不小心被他杀死。
但她没有解释,为什么一定要跟他另组马戏团。
——这是一个目的性极强的行为。
她明明可以留在经理的身边,为经理出谋划策。
她会那么做,简直像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世,明白他的价值大于经理。
埃里克越问,越对她的过去感到好奇。
她就像一杯盐水,越喝越渴。
所有问题都得到了解答。
那种令人发疯、始终得不到满足的感觉却没有消失。
她的过去仍然是一个谜。
埃里克看着她,缓缓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会亲吻查尔斯·博福特吗?”
薄莉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说:“你希望我亲他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仿佛想让她从他的眼中读取答案。
她早已知道他的想法。
他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就连掌心的热度,都在告诉她,不希望她亲吻查尔斯·博福特。
但她要他说出来,于是,又问了一遍:“你希望我亲吻查尔斯·博福特吗?”
见他不说话,她继续说:“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要问我的真名,又为什么要问我来自哪里……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那一刻,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想法。
——她看穿了他丑陋的欲望。
她可能已经知道,他想如何吻她,甚至是如何进犯她。
他下意识想要后退。
薄莉却抓住了他的手——那只赤裸的手,与他十指交握。
掌心贴掌心,手指嵌手指。
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
他全身上下的肌肉立刻紧绷到极致。
裤子的布料也随之紧绷。
薄莉仰头看向他,眼睛明澈见底,令他颇为狼狈:“这又是什么?”
“还有,”她歪头,“你为什么要扯下我脖子上的黑丝缎……这个让你联想到了什么?”
“只要你把你的想法都告诉我,”她说,“我就把我的想法都告诉你。”
耻意完全压垮了他的理智。
他神色平静,脑中却嗡嗡作响——她全部都知道了。
那些肮脏的、丑陋的、不堪入耳的。
有那么一刻,强烈的耻意化为汹涌激烈的冲动。
她太过咄咄逼人,一定要他回答这些难以启齿的问题。
那他为什么不一一复现在她的身上?
幸好最后,理智勉强回笼。
他反扣住她的手,跟她拉开了一段距离,戴上面具和黑手套,神色在阴影里模糊不清:“随你说不说。”
薄莉见状,就知道自己前功尽弃了。
她不由有些懊恼,有点儿太得意忘形了,看到他开始好奇她的过去,就想乘胜追击。
她只能恹恹地摆了摆手:“好吧,反正我对你的想法也不是很感兴趣。”
第47章
埃里克没有回答, 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
薄莉时常对他控制情绪的能力感到震惊。
要不是她看到了他的某些反应,几乎要以为,他真的像表面上那么无所谓。
薄莉决定先不跟他扯这个, 差点忘了正事没说:“亲爱的,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帮忙。”
这是她第二次叫他“亲爱的”。
埃里克侧头看向她, 眼神看似无波无澜,手臂上却起了一些鸡皮疙瘩。
薄莉:“你看到格雷夫斯发在报纸上的文章了吗?”
埃里克顿了一下:“你想让我杀了他?”
薄莉:“……”
她连忙说:“不是、不是,我想让你陪我去他的‘怪景屋’。”
薄莉想了想,干脆凑近他的耳朵,窸窸窣窣地对他说了自己的计划。
埃里克垂眼看着她, 注意力全在她的唇上。
如此鲜润,如此濡湿。
上面可能还残留着他的唾液。
一想到她可能已咽下他的唾液,他就什么都听不清了。
薄莉对上他如饥似渴的眼神,忍不住问道:“……你听明白了吗?”
“没有。”
薄莉:“……算了, 我回去写下来给你吧。”
埃里克不置可否。
薄莉见不得他不说话的样子,故意说:“你要是不想陪我去‘怪景屋’也没事, 我可以再去问问别人……”
他终于开口,冷声打断她:“我陪你去。”
薄莉这才满意。
埃里克说完这话,就转身离开了。
薄莉没有追上去。
她目的已经达成, 慢慢悠悠地欣赏了一下剧院的装潢, 才回到马车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新奥尔良已步入冬季。
幸而温度算不上低,只需在裙子外面披上一件羊毛呢斗篷即可。
不知是否真的怕她找别人去怪景屋, 埃里克不再像之前一样神出鬼没。
现在, 每天早上, 薄莉睁开眼睛,都能看到他在卧室的阳台上看书。
可能因为她又开始后退, 他对她的态度,带上了几分微妙的进攻意味。
她起床以后,他会拿过她手上的梳子,为她梳头。
他的身材太过高大,面庞在镜子之外。
有时候,薄莉想看他梳头时的表情,但只要她一抬头,他就会扣住她的下颌,把她的脸转回去。
明明这里冬天算不上冷,但她每次出门,他都会用手试探她衣服的厚薄,判断她是否需要添衣。
新奥尔良气候湿润,临近沼泽,虫灾泛滥,有许多小爬虫。
有一天早上,薄莉甚至从靴子里抖出了一条死透的蜈蚣——她胆子不小,但还是吓了一大跳。
然而,那也是她最后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
从那以后,她每天穿鞋,鞋子里都是洁净而干燥的。
仿佛已经有人替她试过鞋子里是否潮湿,是否有虫。
薄莉总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已变得极为暧昧,仅剩一纸之隔。
然而,不管她如何暗示,他都没有捅破那一层窗户纸。
他甚至没有再吻她。
薄莉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她已经看过了他的脸庞,甚至亲过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原著里,他曾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对女主说:“如果一个女人看见了我的真面目,那她就是我的人了,必须永远爱我。”
是他还不够愤怒吗?
不知为什么,薄莉对原著的印象越来越淡了。
可能因为眼前的埃里克,并不像原著那么疯狂且歇斯底里,也不像恐怖片那样冷血无情。
他既是一个虚构人物,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在她眼中的形象越立体,记忆里原著的描述就越模糊。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在美国的新奥尔良,而不是法国巴黎。
他们相爱的地点,也不是巴黎歌剧院。
薄莉有时候会想,她真的穿进了恐怖片版《歌剧魅影》吗?埃里克真的是魅影吗?
他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埃里克捕捉到了薄莉看他的眼神。
她不时就会用这种令人不适的眼神看他——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陌生人。
他可以控制她的视线,却无法控制她视线最终的落点。
这种感觉,令他感到说不出的焦躁。
每当她这样看他时,他都想逼问她,你到底在看谁。
可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尽管他已揭下面具,却还没有彻底暴露真面目。
她只知道,他似乎是一个危险人物,但并不知道他具体做过什么。
他对她的过去,也不尽了解。
遇到薄莉之前,他从不会感到恐惧,简直像天生缺乏恐惧的情绪。
然而只要一想到,他那些肮脏血腥的秘密,会在她的面前暴露无遗,她不再视他为天才,而是一个冷血残忍的凶手。
……他就感到难以遏制的恐惧。
·
转眼间,又一个星期过去。
格雷夫斯的“怪景屋”终于布置完毕,在报纸上宣布即将正式营业。
薄莉早就准备好了稿子,立刻联系报社刊登出来:
——“究竟谁的演出更吓人?克莱蒙小姐不日将亲自挑战‘怪景屋’!”
与此同时,鲍勃——报社的记者,给薄莉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通讯社选中了他们的新闻,准备分发到全国各地的报社去。
薄莉听见这话,愣了一下:“他们选中了哪篇报道?”
鲍勃说:“三绅士被吓得呕吐不止的那一篇。他们还听说了你和格雷夫斯的赌约,如果你赢了的话,《纽约时报》那边,可能会有记者过来找我们做一次专访。”
他激动极了,忍不住握住薄莉戴着手套的手:“克莱蒙小姐,你说得没错,我们会出名的!”
薄莉眨了下眼睛,刚要抽出手,鲍勃已经猛地松开了她。
他脸色惨白,冷汗涔涔,看向她的身后,声音颤抖地问道:“……克莱蒙小姐,这是……”
薄莉还没回头,埃里克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笼罩了她。
这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她的“员工”面前。
她和鲍勃虽然没有签劳务合同,但几乎所有人都默认,鲍勃是马戏团的一员,只是工作地点跟他们不同而已。
薄莉跟自己的员工接触,一直不怎么讲究社交距离,埃里克也从未表现出异样,甚至很少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谁知这次,鲍勃只是握了一下她的手,他就直接现身了。
这是个好兆头吗?
薄莉心念电转,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这是我的朋友,马戏团的机关都是他亲手设计的。他也会陪我去格雷夫斯的‘怪景屋’。”
鲍勃后背的冷汗越来越多,几乎浸湿衬衫。
他被埃里克盯得遍体生寒,胃部像塞了一块石头似的又冷又沉。
有那么一刻,他差点脱口而出——克莱蒙小姐,你这位朋友的眼神,简直像杀过人一样吓人。
最诡异的是,这人还戴着白色面具。
除了通缉犯和抢劫犯,鲍勃从来没有见过谁在马戏团之外的地方戴面具。
“是朋友我就放心了,”鲍勃不敢看薄莉,也不敢看埃里克,“我先走了,克莱蒙小姐。等通讯社那边有消息了,我再来找你。”
薄莉问道:“不留下来吃饭吗?”
“不,不了!”鲍勃连连摆手,飞也似地逃走了。
薄莉抬头看向埃里克,感觉他的眼神也没有多吓人,居然把鲍勃吓成这样。
埃里克低下头,对上她的视线:“怎么。”
“你要留下来吃饭吗?”薄莉故意问道。
原以为他会拒绝,或像之前很多次一样直接离开。
谁知,他居然毫无停顿地说:“好。”
这下,薄莉傻了。
他不可能在人前揭下面具。
那他要怎么吃饭?
半小时后,薄莉得到了答案。
别墅的餐厅里,餐桌呈长方形,可以容纳八个人同时进餐。
在此之前,薄莉一直坐在餐厅首端,其他人则零零散散坐在餐桌两侧。
今天,马戏团众人走进餐厅后,却发现餐桌末端多了一个陌生的高大身影。
只见他一身考究的黑色大衣,露出一截铂金表链,衣领、袖子和衣摆均显示出价值不菲的精细做工,似乎是一位出身高贵的绅士。
然而,他的脸上却戴着白色面具,皮带上挂着枪套和绳索,靴子侧面甚至插着一把匕首。
薄莉没有主动介绍,周围人也不敢主动询问男人的身份。
只有索恩脸色惨白——男人是他的老师,埃里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