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年七夕的时候给你写情信被你拒绝,你说虽然做不成情人做兄妹也好,还特意问了我的名字。”
谢相思一愣。
那人冷笑一声,长剑已经蠢蠢欲动:“就知道你是敷衍我,曾经你对我爱理不理,如今我让你一剑穿到底。记住我的名字,陈大帅。”
就这个名字,她能记住才怪。
谢相思额角又开始狂跳,运力于手臂,环着裴缓就开始跑。
裴缓的面色有些古怪,时不时地瞄着她的眼神很是情绪复杂。
这个人,不是面对所有人都是说什么都无甚反应的冷漠脸。方才面对陈大帅时那讨好套近乎的笑,那上挑的小眉眼,那放得轻柔的声音……都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裴缓的心头聚起一把无名火,不自觉地便阴阳怪气:“因为你的私人恩怨导致本雇主变成落难小王爷,我要去投诉你。”
谢相思嫌他磨叽,干脆像扛沙袋一样将他扛上肩头,左闪右闪地躲着身后陈大帅的攻势,往对面那条街跑去。
虽然裴缓一直说自己特别亲民,出行只带她一人,但是以如今裴缓在越武帝身边的地位,跟着他一道从长安城出来的护卫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号了,只是为了满足裴缓“亲民”的行为准则,他们一直躲在一条街外守着,之前谢相思出去买菜的时候碰到过几个。
只要过去,就有生机。
可现实却让人无比悲伤,陈大帅几个瞬闪便堵住两人的去路,谢相思将肩上的人放下来。
裴缓一落地,充血发麻的脑子嗡嗡地响,指着谢相思就想开骂,被她一个眼神止住了。
他没见过这样表情的谢相思——
一脸肃色,眼神坚毅决绝,整个人化成一行字:为了理想而献身。
裴缓嘴角一抽:“……本王还没死呢?”
她上前一步,和他的距离紧密到快要没有缝隙,她踮起脚,嫣红的唇凑到他面前。
谢相思本就是拔尖的美人,平日里不苟言笑木木的都已经很惹眼,更别说如今这陡然间的妖娆。
虽然场合时间人物都不对,但向来在万花丛中自在游走的怀王殿下,还是没忍住心猛地一跳。
她的唇贴近他,轻声呢喃:“待会儿我会引陈大帅从左边跑,只要一出手王爷立即往右侧跑,千万不要停下,王爷明白了?”
这姑娘身上是什么味啊,这么特别。
裴缓鼻翼轻轻地动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谢相思看着他,咬着牙低喝着:“明没明白?!”
裴缓心脏又一个狂跳,不过这次是被吓的。望进谢相思眼底头一次出现的厉色,他不由得顺从地点点头。
谢相思这才放心,从他身侧远离,转身,提刀。
裴缓努着嘴,这才觉得自己刚才被谢相思吓得低眉顺眼的样子有些丢人,有机会一定要找回场子才行。
那厢谢相思主动出击,刀从陈大帅左侧腰际砍去,裴缓趁着两人缠斗提步就跑。没想到陈大帅手一个交换,右手的剑到了左手,歪着就往路过的裴缓刺去……
“要把雇主当成亲爹一样供着。”电光石火间,谢相思脑中闪过这句话,还是每个字带银光熠熠生辉的那种,那字闪得她一个脑热,长刀脱手,人就飞着挡在了裴缓面前。
“噗”的一声长剑入肉,整个穿过她的左肩。
那剑太快,她还没等察觉到疼,耳畔就有热乎乎的气息一字一顿地说:“疼死老子了!”
穿过谢相思左肩膀的剑尖亦是刺中了裴缓,刺进他左胳膊半寸不到。
谢相思无语之际还有点儿想笑,肩膀上的剑骤然拔出,那股火辣辣的疼终于袭遍全身。她咬住牙根忍住想破口而出的呻吟,踉跄着向后继续护着裴缓。
她竭力闪开陈大帅的又一剑,已经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对面那条街终于有人发觉这里的异样,几个身形高大的侍卫飞奔着过来。她松了口气,浑身瘫软地往后倒,直接倒在裴缓的胸前。
裴缓接住她,眼神凌厉地盯着陈大帅,冷然道:“长成这个德行还敢叫‘大帅’,给本王砍死这个不要脸的!”
谢相思昏迷的最后,听见身后有些小的声音嘟囔着,贴着她耳边发出的:“幸亏没伤到脸,不然日后换装打扮起来该不好看了。”
与此同时,她头顶传来一声震天吼:“给本王砍死他!”
一直守在对面街的侍卫来得算及时,在谢相思昏迷之后扛起了对抗陈大帅的担子,几十号人勉强和陈大帅打了个平手后还被陈大帅逃了,就只抓到了被陈大帅拿来当枪使的王哥和他的几个手下。
裴家老宅的柴房里,裴缓受伤的胳膊已经被包扎好,把那身狐妖的装束去了,穿了一身和纱布同色的月白袍。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清清冷冷的素色衣服,可这时候只有穿白色配上纱布才不会显得颜色杂乱。
无论处境多么艰难,对装扮的精致追求永不能丢,这是裴缓对自己的底线。
“说吧,你们是怎么和那丧心病狂的陈大帅混在一起的?你们也知道,之前本王微服出巡,想体察民情的时候被你们天香阁扣押,还差点儿没了清白,这要是被陛下知道,别说你们一个小小的青楼,就连这整个久安镇都要被牵连。但是本王良善,不想动用皇家势力,只要你们坦诚相待,本王会给你们活命的机会的。”
王哥简直目瞪口呆,裴缓隐藏怀王的身份微服出巡是不假,可怀王爱换装天下皆知,一个趁机出去游玩被美化成这样,真的让人窒息。
可这话他不能说,只能不住地点头附和,随后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能说的都说了。
就是那陈大帅找上门,逼他们打头带路去裴家老宅。
一开始王哥是拒绝的,但当着他的面陈大帅一剑砍断大堂屋顶,十来个衣着清凉的男男女女从二楼的榻上滚到一楼的地上,断了好几条腿之后,他就从了。
“小的也是没有办法,还望王爷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这次。”王哥面上挤出讨好的笑,挤得一脸肥肉震颤,非常不忍直视。
裴缓移开眼,倒也言而有信,摆摆手让侍卫将他们几个放了:“下次天香阁再有什么好的主题会,记得差个人通知本王。”
王哥:“小的一定照办。”
其实裴缓也没指望从王哥这儿能问出什么来,退一步说,就算被抓的是陈大帅也没用。
他能花钱到解忧帮雇护卫保护自己,就能有人花钱到解忧帮雇杀手来刺杀自己。解忧帮的人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陈大帅咬死也不会说什么。
裴缓在脑海里过滤了一下最近在长安城得罪的人,发现实在太多,范围太大,遂放弃。
裴缓走出柴房的门,侍卫白照匆匆地走来,禀报:“王爷,谢护卫醒了。”
裴缓眼睛一亮,脚步加快,速度近乎小跑着往厢房而去。
前日谢相思昏在他身上,肩膀的伤口不住地往外渗血。白照找了盖州城内最好的大夫来,那花白胡子的老大夫看了谢相思的伤口后非常惊奇:“这伤放在平常人身上重得都可以致命,可这位姑娘的脉搏却依旧有力,心跳也如常……这,依老朽看,包扎一下按时上药,等醒来再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裴缓猜这大概和谢相思独特的体质有关。被送出府外,老大夫还在感叹着:“真是骨骼惊奇啊!”
昏睡了两日再醒来,谢相思眼皮微睁,估计连床边站的是谁都没看清,就哑着嗓子道:“好饿……”
裴缓吩咐道:“去熬碗粥端过来。”
白照应了一声出了门,裴缓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榻上这个有些虚弱的女人。
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睫毛不住地颤,却没力气睁开眼。虽说保护他不受伤害是她的职责,但当她像护着崽子的老母鸡一样扑过来,还挨了一剑之后,他心头的各种情绪还是忍不住翻江倒海地翻涌着。
他觉得在这个时候,他应该要站出来做点儿什么了。
“鉴于你这一次的献身,本王封你为王府的第一护卫,日后府中的侍卫就都听你的差遣。”
见谢相思仍迷迷糊糊没反应的样子,裴缓少见地没有奓毛,语气和缓地道:“那你休息吧!”
躺在床上挺尸的谢相思的眼皮,随着门合上的声音动了两下,随后睁开。那一双杏眸黑亮,愣愣地望着房顶。
其实就在裴缓进门的那一刻她就清醒了,她半睁着眼看着裴缓走近,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同时,有男声聒噪地说着话,声音就贴在她耳边。
“这女人也就这样手脚都不能动,也不会说话的时候才不会气得我肺炸。”
“不过她长得可真是好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都憔悴成这样还能看出美那是真美,不过和我比起来,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哎,她要是也穿上一身狐妖装扮,我们俩走在一起,全长安城的人都要为之倾倒。”
“等我回长安就找人给她做一套,不穿就去解忧帮投诉她,嘻嘻!”
这个说话的声音,说话的内容,分明就是来自站在她床边的那个人。可她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裴缓是没有张嘴的,腹部也没有大的异常起伏,所以也不是腹语。
那这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谢相思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随后,她便听到裴缓张嘴说出的那句话:“去熬碗粥来。”
这话和她方才听到的什么要给她穿狐妖装之类的完全风马牛不相及,再之后说的要让她领一府护卫头领的职责,收获小弟无数枚的话严肃正经,还有些感人至深。
可升职加薪都让谢相思高兴不起来,她怀疑自己得了重病,都产生幻觉了,这还不如让她直接为了职业道德保护雇主而死来得舒坦。她盯着房顶的眼睛盯到发僵发酸,泪流满面。
她这一生,光辉灿烂的路还没走几步,就要结束了吗?
白照端着热腾腾的粥走过来,瞧着她失魂落魄落泪的样子,忙道:“谢护卫不要担心,咱们王爷向来有情有义,别说你肩膀受伤,就算你全身瘫痪、精神失常,他都不会把你丢下不管的。”
谢相思一怔。
“当年王爷还没封王的时候我就跟着他,爬树摔到了脑子他都没嫌弃我。谢护卫快吃粥吧,我帮你尝尝烫不烫……烫烫烫,我的嘴……”
谢相思心道,果然是摔到脑子没错了。
她绝望地瘫在榻上,不想面对这样的自己,也不想去见什么人,就每日睡了醒醒了睡,黑白昼夜都颠倒了。
裴缓这次倒是说话算话,说让她好好休息,就一次也没打扰她。没了他在耳畔叽叽喳喳,好像周遭更凄凉了一些。
又是一夜来临,谢相思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丁点儿睡意也没有。
窗外下起了雨,这一场雨又急又大,噼里啪啦地砸碎院子里所有还在开的花,也砸得谢相思情绪更加低落。
她不知道这个病除了幻听,还有什么别的征兆,但试问一个有病的人又怎么能保护好雇主?
谢相思遇到了职业生涯的最大危机。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耳畔那男声又开始嘟囔了:“想吃贵和斋的酱猪蹄,蒸得半熟的猪蹄上刷上蜂蜜、酱汁,上火烤到皮微微发焦,放凉了之后从中间切开,配上米酒,啊,人间享受……盖州城谁家酱猪蹄做得好呢?”
那一声“啊”说得十分销魂,听得一日只喝了半碗白粥的谢相思口水都要流下来。
幻个听还要在深夜忍饥挨饿,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痛苦地咂着嘴,窗外一道黑影闪过。白照的声音有些大,穿过雨声直直钻进谢相思的耳朵里:“那个谁,快出去瞅瞅哪家饭馆还开张,王爷想吃酱猪蹄了!”
谢相思精神一振。
裴缓叫人去买酱猪蹄,那她方才听到的就不是幻听,是真的裴缓发出来的。
再加上之前她听到这种声音时裴缓没张嘴……
她难道,能听到裴缓的心声?
但这也太奇怪了。
谢相思坐在床头,从夜色朦胧看到天光大亮。
她决定找机会试探一下裴缓,再作打算。
第2章 觊觎之心
谢相思还没来得及想怎么试探,裴缓就想她所想,急她所急,主动送上门来了。
第二日一早,裴缓时隔半个月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他穿着和纱布同色的白袍,看着还是病恹恹的样子,其实他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很浅,不过七八日便愈合了。
裴缓倚在谢相思床边的靠椅上,低低地咳了两声,白皙的面庞因低咳染了几分红意,颇有些病美人的我见犹怜。
谢相思靠在床头,四目相对间,她紧张地在被子里握紧拳头,面上却还淡淡的。
两个人对视良久,裴缓叹了口气:“虽说本王这个人讲理又良善,但你是本王花大价钱雇来保护的,如今保护得本王伤成这样——”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被纱布层层包裹着的手臂,继续道:“这个你要负责的吧!”
谢相思的体质惊人,半个多月就已经能活动了,只是为了伤口长好不留后遗症才多在榻上躺了几日。她靠在床头,面上无甚表情,点点头:“这个是属下的错,请王爷责罚。”
“认错态度还算良好,本王心甚慰。你拼死救了本王,本王封你做我府中侍卫的老大,这样就算是相互抵消两清了。那如今就只剩下你没保护好本王这件事了,这件事对本王纯洁的心灵产生了很恶劣的影响,本王这几日天天做噩梦被人追杀,你得做点儿什么事来补偿本王。”
这逻辑听起来哪里不太对劲儿的样子,但谢相思也没有反驳,只是定定地盯着他,听他的心声叫嚣了一阵,平静下来之后才“哦”了一声,不耻下问:“王爷想让属下做什么来补偿呢?”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看着他的眼神微妙得很,让裴缓有种被她看穿一切的心虚感。
裴缓轻咳一声,正正经经地道:“白照查到了些陈大帅的蛛丝马迹,他貌似又在久安镇出没了,而久安镇和他有所关联的就是天香阁了,你如今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本王想让你随我到天香阁走一趟,本王要亲眼瞧瞧才能安心回长安。”
裴缓刚说完,就又有声音叭叭叭地响起:
“后日晚上天香阁的主题会是‘仙境再临’,要求要携伴儿出席,错过这一次,要等一整年!”
“谢相思这脸这气质,不用扮就是仙女本仙!这次的装扮第一名还给奖品,是一扇孔雀开屏的尾巴,我早就想要一扇了!”
谢相思的眼定定地盯着裴缓的薄唇,确定再三,这声音确实不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那就只有那一种可能,魔幻又现实的可能,她的思绪陡然变得复杂。
“谢护卫,怎么不回话?”裴缓等了良久也没等到谢相思的回复,语气有些不耐烦。
谢相思心中冷笑,面上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属下也想随着王爷过去,可属下的功力还没完全恢复,若是碰上陈大帅的话,很难保全王爷能全身而退。所以为了王爷安危着想,还是让白照他们陪您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