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隐约间,好像听到外面传来一句盛怒的厉喝:
“看好公主!再有闪失,自去领罚!”
虞听晚慢慢蹲下身。
双手环肩,将自己缓缓抱住。
明明是刚入秋的天,却渐渐有种,瞬息步入寒冬的冰冷。
她垂着眼睑,烛台上的烛火燃尽,挣扎着晃动几下,摇摇晃晃熄灭,房中的光亮,逐渐黯淡下去。
虞听晚没动,身形隐没在黑暗中。
她一个人待了很久。
久到谢临珩调来的侍女犹豫着敲响房门,久到房内重新亮起烛火。
子时过半。
谢临珩将最后一份边关密信处理完。
又将城防图拿出来看了许久,才捏着发酸的眉心,轻阖上眼。
分别这么久,无人知道,他有多想见她,又有多想,将她抱在怀里,与她黏在一处。
可他不敢。
不敢再去。
不敢去见她,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他怕,怕自己会再控制不住情绪,像刚才那样,用那些冷漠伤人的话去伤她。
更怕她再说出那些,与他两清的戳心之言。
他不知道怎么才能留下她。
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才能开心。
才能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不再天天想着逃离。
她先前说她不喜欢被困在皇宫,说想出宫,他便承诺她,只要她跟他成婚,他一定带她出去,出去多久都可以,
他早就,对谢绥多次提议,不要这储君的身份,不要这人人畏惧的皇权。
他甚至将一切都安排好了,若是没有北境这场叛乱,他们早已顺利成婚,现在,或许已经在宫外某个山清水秀的静谧地方,陪着她过自由自在的时光。
可事态发展不受控制。
她要离开的决心,亦不受他控制。
他拼了命想留下她。
而她,过了这么久,无论他做什么,她还是拼了命想逃离。
甚至为了能永远离开他,连终身不嫁人、不要子嗣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一刻钟后。
墨十小心翼翼进来。
轻声说:“殿下,方才侍女来报,公主已经歇下了。”
谢临珩睁开眼。
眼底漆黑暗沉,隔了两秒,才压着气息问:
“公主又闹了吗?”
墨十摇头,“并未,公主除了一开始自己独处了会,静默不言,之后情绪基本很平静。”
“也未再提任何,要离开的话。”
谢临珩没再言语。
空气沉静下来。
墨十抬眼看了看他的神色,犹豫了下,又说:
“还有一事,殿下。”
“说。”
“泠、泠妃娘娘离开皇宫了。”
这句话,墨十说得更虚,生怕因方才主子与宁舒公主之间的不愉,自家殿下再临时改了主意,强行让人将泠妃娘娘遣回皇宫,继续幽禁在霁芳宫。
见谢临珩没说话,墨十暗暗吸了口气,低声补充:
“宫中的暗卫刚传来的消息,是今日巳时,泠妃娘娘出了皇宫城门,陛下亲自将泠妃娘娘送到了宫门口。”
“原本陛下想将泠妃娘娘送去别院的,但泠妃娘娘没让陛下送。”
待全部说完,墨十心底的忐忑越发重。
他紧张地看向谢临珩,“殿下,泠妃娘娘那边……”
这次谢临珩终于开口,只不过他低垂着眼,墨十看不清他的神色。
“派人在暗中保护,天下异动,北境又野心勃勃,宫外不比宫内,多派些顶尖的暗卫,守在别院外面。”
说完,他想到什么,又加了一句:
“但注意,别打扰泠妃娘娘的正常生活,派过去的暗卫,只负责确保泠妃娘娘的安危即可,非必要情况,不要出现于人前。”
“还有,娘娘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让人仔细照看着,有任何事,随时禀报。”
墨十悬着的心,重重放下。
他很快离开院子,派人去泠妃娘娘暂时所住的别院。
司沅现在住的那处院子,就在皇城外的不远处,因她现在的身体还未大好,身体无法支撑长久坐马车去较远的地方。
将别院安排在皇城外,既能满足司沅离宫的心愿,又能在最大程度上保证她身体未好全时的安危。
—
墨十离开后不久。
谢临珩将城防图放好,起身回了虞听晚所住的卧房。
门被打开时,响起“吱呀”一声。
谢临珩蹙了蹙眉,怕吵醒她,很慢很慢地将房门关上,才抬步往里走。
室内光线昏暗,烛台上的烛火轻轻摇曳着,在屏风上映出一点点隐隐绰绰的影子。
谢临珩走至榻前。
看着床褥上,侧躺着的女子。
眼底各种情绪闪过。
最后,他解开腰封,脱下外衣,上榻躺在她身侧。
就在他手臂碰到她腰身的那一瞬间,本该早已熟睡的女子却全身滞了下。
谢临珩指骨顿了顿。
随后指腹不经意地划过她眼尾,在她眼角轻轻蹭了下。
虞听晚闭着眼没动,但睫毛颤了颤。
确认过她没再掉泪之后,谢临珩才箍着她的腰,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他力道很重。
似怕她再消失不见。
恨不得将她整个揉进骨血中,永远不分离。
第179章 司隼白去见谢临珩
不知过去多久。
他终于开口。
低涩的嗓音,打破深夜的宁静。
“宁舒,孤就当,这段时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虞听晚睁开眼。
但身形没动。
还是背对着他的姿势。
波澜不起的双眸静静注视着垂落的床帐。
耳边他的声音继续响起:
“你不曾逃婚,也未曾离开皇宫,更没有和宋今砚之间的朝夕相处。”
“宁舒,我们就当,这些意外不曾存在过。”
“我答应给你的承诺,和从前一样,全都作数。”
说完,他停了停。
收紧搂在她腰身上的手,黑眸闪过会晦涩的情愫,薄唇在她脖颈上轻轻碰了下。
“明日,我让人送你回宫。”
虞听晚所有的沉默,因他最后这几个字,尽瞬间被打破。
她半刻的停顿都不曾,他话音还未完全落,她就立刻道:
“我不回去。”
“谢临珩,我不回去。”
她态度异常坚决。
口吻从一开始的冷淡,逐渐多了燥意。
从这次见面开始,她就一直在压着所有情绪。
她不断告诉自己,不要激怒他,不要被自己心底那些负面的情绪操控。
她好好同他说,好好跟他商量,把这个死局慢慢解开。
可当他在说出送她回宫这几个字时,她所有的遏制顷刻间土崩瓦解。
她不想再回去。
不愿再回去。
她厌恶极了,那些被囚禁、被监视、被逼迫的日子。
她不想再回到那些她厌恶的日子中。
虞听晚深吸着气,试图压住心口这股烦躁的郁气,可最终,却又一次以失败告终。
她索性不再压抑,只道:
“我不会回去,谢临珩,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
他长久未答。
室内沉静到,连烛火轻微的爆破声都能听得很清晰。
“那就不回去了。”他声线平静至极。
“我们一起留在郢城,我亲自守着你。”
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再次出现,虞听晚疲倦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说:
“你真正该守着的,是东陵的子民。”
“你跟他们从不冲突。”他回得很快,抱得也很紧。
“宁舒,你,我留得住,天下,我也守得住。”
“不管你是前朝的公主,还是未来新朝的皇后,宁舒,你和东陵社稷,都永远不会冲突,孤都守得住。”
虞听晚正要开口,却被他制止。
他掐着她的腰,将人转过来。
吻了吻她唇瓣,在她反抗之前,先一步从她唇上退开。
随后按着她后颈,将人紧紧圈在怀里,另一只手,轻拍着她僵硬的腰肢。
“我不碰你,睡吧。”
—
翌日。
虞听晚醒来时,谢临珩已经不在房中。
只有负责侍奉的侍女守在门口。
见她醒来,侍女连忙过来,侍奉她洗漱。
“公主,殿下已经派人备好了膳食,您想什么时候用膳?”
虞听晚坐在妆台前,自镜中看向面生的侍女,她先问:“你们太子殿下呢?”
见她主动问及太子殿下,小侍女有些惊讶,眼底都多了高兴,快速回道:
“殿下去和大臣商议要事了,公主是要见太子殿下吗?要不奴婢让人去禀报太子殿下?”
虞听晚垂下眼,任由她给自己梳妆。
“不必了。”
小侍女轻努了努唇,有些小小失望。
但很快,她又想到什么,眉间恢复悦色,“殿下说,公主若是找他,直接让人去喊一声就行,殿下会即刻过来。”
—
另一边。
司隼白担心虞听晚的安危,天一亮,就来了谢临珩在郢城暂住的别院。
昨日虽然谢临珩没有真杀宋今砚,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储君对这位被流放的宋公子很不满,司隼白怕宋今砚去了激化矛盾,没让他跟着。
一个时辰后。
司隼白来到城北别院外。
墨九进去禀报。
不稍片刻,墨九从别院中出来。
态度恭敬地引着他入内。
“公子,殿下请您进去。”
司隼白颔首,温和道谢。
谢临珩选的这处别院很大,不仅古香古色,房间众多,就连院子,都比他先前和虞听晚暂住的私宅大两至三倍。
走到一半,路过芙蕖池塘时,正好碰上议完事从里面出来的几位大臣。
张大人几人看到数年不曾出现过的司家小公子,都有些意外,待反应过来,几人同时拱手,“司公子。”
司隼白一一颔首,打过招呼后,随着墨九继续往前。
直到来到谢临珩平时议事的廊阁。
里面很安静,除了谢临珩,没有其他人。
墨九在将他带到后,也随之离去。
司隼白独自走向里面,最后停在伏案两米前,行君臣大礼,“司氏司隼白见过太子殿下。”
谢临珩将文牍放去一边,目光落在他身上。
没降罪,也未过多责罚。
只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
对于谢临珩的态度,司隼白有些意外。
但转念一想,性情克制温和的储君,总比暴戾恣睢的好太多。
“谢殿下。”
对上谢临珩的目光,他主动道:“我今日前来,是想问问,小妹可还好?”
谢临珩看他几眼,指尖轻转玉扳指,回得漫不经心。
“孤的太子妃,在孤身边,自然很好。”
司隼白:“……”
或许……他刚才感觉有误,这位被无数人称赞的温和克制的储君殿下也并非传闻中那般温和。
敛去心神,司隼白换了个问法,“那,敢问太子妃何时可以离开?”
这次,谢临珩回的更简短:
“孤在,她就不会走。”
司隼白这下是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总不能直接说‘你给我妹妹还给我’吧?
要知道,虞听晚身上还担着准太子妃的身份。
说到底,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强行将太子殿下的太子妃从皇宫偷带了出来。
真论起来,他和身后的司家旧部,就欺君之罪和私下将太子妃带出皇宫的罪,就够他们人头落地。
司隼白这边正绞尽脑汁该如何开口,谢临珩垂了垂眼,忽而说:
“孤也有件事,想问问司公子。”
司隼白抽了抽嘴角,哪敢说“不”,只能道:
“殿下您问,我必知无不言。”
谢临珩看向他,也不铺垫,直言道:
“宋今砚,为什么跟你们同行?”
第180章 唇间温软
对于这个问题,司隼白并不是多意外。
他也未隐瞒,如实道:
“前段时间,南郡动乱波及南蜀地界,北境敌军大肆杀戮被流放到南蜀的罪臣,甚至还有很多,被抓住了当俘虏。”
“宋今砚趁乱从南蜀边界逃出,在逃亡路上,碰巧遇到了我们,这才同行。”
说罢,他看向谢临珩,还不忘加一句,“殿下明鉴,并无其他隐情。”
在刚遇到宋今砚的那两天,司隼白曾特意让人去南蜀细查,情况的的确确如宋今砚说的那样。
室外。
墨九从侍从手中接过茶水。
亲自送了进去。
他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他们主子对司隼白说:
“司家上下及一众旧部的罪责,看在宁舒的面子上,孤不追究,但是,只有一点,宁舒是孤昭告天下的太子妃,她跟娘家亲近,孤不阻拦,但司家要明白,她终究是东宫的太子妃,更是东陵未来的皇后。”
“司家暗中协助太子妃私逃,已不止一次。”
“孤希望,事不过三。”
半个时辰后。
司隼白起身,离开前,他看向谢临珩,犹豫一瞬,问:
“殿下,可否让小妹出来一见。”
谢临珩微折了下眉。
司隼白以为会被拒绝,正要改口,还未出声,却先一步听到谢临珩吩咐墨九:
“去请公主过来。”
墨九当即应声。
半刻钟后。
司隼白在芙蕖池旁见到了自后院过来的虞听晚。
见到她人,他往前走了几步,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见她一切安好,才稍稍放下心。
停下脚步,虞听晚第一句便是问:
“兄长,司家可有受牵连?”
“没有,放心便是。”司隼白笑着揉了揉她的发,“司家的事,哥哥会处理好,晚晚,你只需照顾好你自己,其他的,交给哥哥。”
虞听晚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