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那一日,在点了宇文聪的穴,要将他推落水的时候,宇文聪对他苦苦哀求,“阿鸣,皇后他拿捏住了我娘,她手上握有我娘放印子钱的证据啊!如果不是因为姨母和你,我们宇文家会这么艰难吗?如果不是因为跟沐恩侯府是姻亲,我们会举步维艰吗?”
“阿鸣,咱们是几年的情份了?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怎么下得了手啊?我是你阿兄啊!”
这么多年的淬炼,鹿鸣早就已经练就一颗冷硬的心,要杀个人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可偏偏他眼前,是他最亲近的表哥。
“那你呢?你怎么能够对囡囡下手?囡囡才几岁?”他可以忍受宇文聪意图杀他,却不能忍宇文聪对善鸢动过杀念。
“你、你知道了?”宇文聪似乎有些诧异,“善鸢不过是个外人,有必要为了个外人为难阿兄吗?阿鸣,阿兄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
在那一刻,鹿鸣便明白了,他记忆中的那个宇文聪早就已经死了,那个体贴、疼爱他的阿聪哥哥已经死了。
“囡囡不是外人,你才是。善鸢是我鹿鸣的媳妇儿,你只是一个外姓人。”话说完,鹿鸣毫不犹豫的将宇文聪推下了船。
宇文聪总以为鹿鸣对自己的情份足够深重,可他万万没想到,善鸢就是鹿鸣的逆鳞。
触碰逆鳞者,杀无赦。
鹿鸣并不懊悔杀了宇文聪,他只恨自己当初心软,没有早点动手,早在宇文聪动了伤害善鸢的心思之时,他就该狠下心来除掉宇文聪,如此一来,也不会发生后续的事件。
“呜呜……”善鸢趴在鹿鸣的怀里,哭了起来,鹿鸣不能哭,所以她代替他哭出了声音。
“别哭了……”善鸢的哭声,一下子把鹿鸣从悲伤里面待了出来,取代悲伤的那种情绪,是怜爱和懊恼。
鹿鸣不喜欢善鸢哭,也舍不得她哭。
善鸢终于明白,鹿鸣为什么会说出那些戳心的话语了,原来他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为了要保下她,可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遭逢了生死关、不明白他惨遭亲人背叛,她怨着他好多年了,可他亲口对她说了喜欢,她能感受到那些情感的虚实,这因为如此,她心里更加的难受了,“阿鸣哥哥,我喜欢你,我想嫁给你的,一直都想,只是我以为,你不想娶我的!”
一个阴错阳差,让他们彼此差点错过,一想到这里,善鸢内心就后怕不已。
本想把这份情感悄悄收着,不给他知道,想要让他尝尝苦头,可是在明白他的苦衷以后,她怎么舍得他再难过?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幸福与甜美悄然而至,他的眼眶微微薄红,就连嗓子都带了一点沙哑。
“夫君,我可喜欢你了,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那是你说不娶我,当我是妹妹,我才……”她才把所有的小女儿家心事都给藏了起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鹿鸣垂着眉眼,唇凑近了善鸢的唇,善鸢迎上了他的吻。
“囡囡,我心悦你。”满怀情意的话语,以往不能明说的爱恋如今全部倾泻而出。
“我亦心悦你。”
两个人,两颗心,本以为相隔千里,未料所有的隔阂,却是源自对对方浓无法说出口的在意,两人都自以为为对方好,以至于走到了后头,险些错过彼此。
一但想到这个可能性,两人都难免有些后怕。
就在两人走到门口正要上车之时,宫里来了第二拨人,这一回已经不是皇后身边的人了。
这一回被派来的是鹿壑身边的庆忠公公,皇帝都亲自派人来迎了,鹿鸣也不可能继续逗留。
“请王爷、郡主随奴婢回宫。”庆忠公公压低了声音,显然是鹿壑那儿快要兜不住了。
皇后是个蛮横的,仗势着母家强盛,助鹿壑顺利夺嫡,平素里对鹿壑都不是那么的客气,如今更是屡屡气焰嚣张,越过了鹿壑随意召见皇子,也算是坐实了许多老臣心里牝鸡司晨的形象。
鹿鸣在心中冷笑了一阵。
这害人之人还要做贼喊捉贼的事情层出不穷,羞耻这两个字,在皇后这儿好像从来不曾存在。
善鸢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即使鹿鸣信誓旦旦,善鸢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难以摆脱对皇后的忌惮心态。
在她不安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鹿鸣,这是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小动作,鹿鸣却是注意到了,他很喜欢这种被依赖的感觉。
“别怕。”鹿鸣用眼神回应善鸢的凝视,两人四目相交,没有多说一句话,可是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数年来的默契能让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马车返抵宫门之时,已是接近申时下三刻。九月天,即便是临近酉时,那天边依旧是一片光亮明媚,丝毫也瞧不出,再过一个时辰,宫门便要落下。
鹿鸣挑了这个时刻送善渊回宫,多少也隐匿了一丝小心机。
两人如今入宫,定会遭到皇后刁难,在皇后兴师问罪过后,多半已经来不及离宫。凭着鹿壑对他的宠爱,他便能顺理成章的留宿,如此一来他便能又在善鸢身边多留一天。
男女有别,若非昨夜得了恩旨,鹿鸣已经有多年不曾夜宿长春宫,如此说来,这也是老天爷帮了他一把。
因为皇后的设计,善鸢误以为他对她无心,已经看上了别家的儿郎,若不是昨夜里的阴错阳差,他很有可能真正的失去她。
好不容易确认了彼此的心意,他恨不得能够马上成亲,可是却不能,只能抓准了机会,多留在她身边一刻是一刻。
马车还没到伫车石,已经有人在那儿等着了,其中包含了贵妃颂仪姑姑,和皇后身边襄湘,以及庆忠公公的徒弟庆喜。
庆喜带着皇命,清了清喉咙,“皇上有旨,请王爷到太极殿一叙。”庆喜点名了鹿鸣,却没有传召善鸢,显然是不想让善鸢搅和其中,这一点是合乎鹿鸣心意的,可善鸢却不这么想,与其在外头干着急,她宁愿与鹿鸣一道。
也还好皇后便是想要拉着她下水,总归是她不痛快,所有人都不得痛快。
“皇后娘娘口谕,也劳烦郡主移驾太极殿,娘娘有话要问。”襄湘公公开口了,省去了善鸢的麻烦。
鹿鸣眉宇间一拧,正待开口,善鸢却抢先了,“我去。”
善鸢都表明了自身的意愿,鹿鸣也不好阻止了。总归今日,他是不会让那老虔婆讨到便宜的,这些年的帐,该一一还清了!
第二十九章 整顿
一听闻皇后传诏善鸢,颂仪难掩忧色,又听到善鸢干脆的应了,她心里更是发愁,不过身为一个下人,她却是一句话都不能说。
颂仪向来安分守己,她深知舒染染的日子过得艰难,断不会再不该开口的时候贸然开口,让主子惹上麻烦,她自知奴婢的一言一行都会牵累主子,如果行差踏错不但让主子面上无光,还。
舒染染可不是皇后,有娘家、有底气,怎么横怎么来,连带着她手下的宫人都有几分的嚣张跋扈。
颂仪无力阻止善鸢被皇后传诏,她能做的只有本份内的事,那便是准备好软轿,让善鸢可以一路舒舒服服的被抬到太极殿,至于之后所发生的事儿,也不是她能插手的,她只能在心里为自己的主子们祈祷。
“没事的。”鹿鸣平时不多言,所有的柔情全都给了善鸢,也因为颂仪平时对善鸢特别用心,鹿鸣这才安抚了一句。
这一句对颂仪来说是宽慰,可对襄湘来说,却形同挑衅,襄湘的目光投向了鹿鸣,眸底有着显而易见的锐气,鹿鸣坦然回视,如今他的眼中没有任何身为人应有的温暖,淡漠而无情,襄湘身为大内高手,立刻感受到那股铺天盖地而来的杀意,襄湘上一回感到如此战栗,已经是他还是学徒的时候,面对自己的师父,他的师父是他无法跨越的大山,如今也无法跨越了,毕竟他的师傅已经成了一堆枯骨,坟头草都要比他高了。
襄湘也是识时务的,他收回了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在心里头却是九弯十八拐的,开始盘算了起来。
他该如何向他的主子言明,这之前一向隐忍的三皇子,似乎已经被压制到了极限,即将产生反弹。
善鸢坐在软轿上,一路上谁都没再说话了,直到来到了太极殿,此时天色已经慢慢暗下,可太极殿依旧是灯火通明。
在宫门前,善鸢落了轿,到了太极殿的宫门,就连皇后、贵妃都得下地,一步一步地走进这象征皇权的殿堂。
善鸢和鹿鸣没少进入这介于前朝和后宫之间的宫殿,倒是不怎么拘谨,两人相视了一眼,步态闲适的走进了正殿。
正殿首座,鹿壑撑着太阳穴,闭上了双眼,头疼不已。
在首座之下放了两把太师椅,一边是贵妃,另一边是皇后,贵妃舒染染神色麻木,似乎已经对这种可笑的场面见怪不怪,皇后宁则云面目狰狞,气得浑身发颤,她现在是有一口恶气无处可发。
在御案的正前方,一对男女跪在那儿,女子畏畏缩缩的,掩面啜泣不已,男子跪姿随性,一点正形都没有,那女子便是皇后本来要塞给鹿鸣的宁家女,而那男子便是太子鹿咸。
鹿咸跪坐在那儿,意识还不太清明,他的记忆也有些零星,片片断断的,起先是他拿着阴阳壶给鹿鸣倒酒,里头是让鹿鸣意乱情迷,血气汹涌的猛药。
在他下药之前,他母后千叮咛、万交代,那药性极猛。母后也知道他的秉性,也知道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老爱寻医问药,让太子妃气得要死,怕他走了歪路,还特意警告了他,这剂猛药下了以后,会导致男人不孕。
鹿咸从小就平庸,不管是读书还是习武都不及鹿鸣,就连皮相也不如他,除了他是嫡子之外,他没有任何赢得过鹿鸣的地方,他心里对鹿鸣,早就已经是恨极了。
在看着鹿鸣黄汤下肚的时候,他是痛快的,那一睹砌在他面前的高墙,终究要倒下了。
可那杯酒,怎么又回到他这儿来了?
鹿咸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如今,他还是没能从药性里面解脱,如今他可是用全身上下的力量克制着自己,不要在殿前真正的丑态百出。
一开始被关进房里他也是有些印象的,那娇娇柔柔的表妹准备要色诱鹿鸣。
当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宁家庶女当真长得极好,要比他的太子妃好看得多。宁家的男人都好色,那庶女的生母必定是长相极美,才会被纳为妾室,生出了如此漂亮的女儿,不只颜色好,就连身段也是玲珑有致,令人回味无穷。
“放肆!”一声怒吼,也没能唤醒鹿咸的理智,鹿咸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伸出手便把跪在一旁的女子拉近了自己的怀里。
“咸儿!你这是怎么了!咸儿!”皇后心急如焚,想要上前制止鹿咸,谁知鹿咸力气极大,竟是把自己的母亲推倒在地。
善鸢是怎么都没想到,太极殿内居然会是这样的情状。
所幸善鸢离鹿咸离得远,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善鸢也不想看到什么污眼睛的玩意儿,她不由自主的靠向了鹿鸣,鹿鸣也不避讳地背过了身,用高大的身躯阻绝善鸢的视线。
受到的惊吓太深,善鸢并没有注意到她和鹿鸣此刻的动作有多暧昧,倒是舒染染注意到了,她一改脸上百无聊赖的神情,兴致盎然的望向了自己的儿子和准媳妇,脸上勾起了难得轻松的笑意。
善鸢轻轻颤抖着,手脚也发冷了起来,这些反应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如果不是鹿鸣警觉,今日在大殿之上丑态百出的就是鹿鸣了,一想到这事如果发生在鹿鸣身上,善鸢心里就隐隐作呕。
皇后的心实在太歹毒了,如果这事情发生在鹿鸣的身上,鹿鸣就毁了,鹿鸣可没有一个强大的外家可以支持着他。
鹿鸣心里头一阵暖流流淌,他知道善鸢为他打抱不平,这对他来说比什么都还要受用。
鹿鸣又说了一次,不只是要她别看眼前的景象,更是要她别去看人心的脏污。
一切都要结束了,未来他会打造一个干净优雅的环境,让善鸢能够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活着。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必须把眼前的阻路石去除,并且翻越眼前的高山,走上登峰造极的那条道路,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
“是你、是你害了吾儿!”这一回,宁皇后听到了鹿鸣的声音,她一听到鹿鸣的声音,全然失了平素的端庄优雅,拎着裙摆小跑步向鹿鸣,市井泼妇似的指着鹿鸣的鼻头大喊。
“贱种、贱种!”她双眼崩发出深深的怨恨,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了。
鹿鸣保持着守护善鸢的姿势,微微侧首望向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冰冷如深潭,一点情绪都没有,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死物。
宁皇后心中的气无处可发,几乎是要将她给吞没,想起一早所受到的屈辱,她简直是心塞、羞愤欲死。
昨日夜里,大宴至夜深,三品以上官员都在宫里留宿,内外命妇一早便到她的凤鸾宫请安。
为了要确实让鹿鸣被钉死在耻辱墙上,一击让他死而无法翻身,她刻意领着内外命妇到侧殿花园赏菊,赏那朵她为了菊玉露初宴耗费大量心血才养活的凤凰振羽,那朵凤凰振羽颜色极正,没有任何杂质,每一个花瓣都完好无缺,是百年难得一见上品。
就在侧殿里,传来了极其淫乱的声响,小娘子们被宫人带到了正殿,黄是里面最有威望的大长公主和几个三品大员家里的一品诰命老太君陪着她进殿查看。
她满心痛快,总算可以除去那个声势水涨船高的小贱种了!
谁知道当长公主怒不可遏的命人拉开那放肆狂徒之时,愣愣了喊了一句,“太子?”
她这才猛然的注意到,那男子不是鹿鸣,是鹿咸!
她当下明白了,她被反将一军了。
鹿鸣果不愧是鹿鸣,就算她极力的否认,心里却已经承认了鹿鸣的优秀,如果鹿鸣是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就好了,可偏偏鹿鸣是舒染染那贱人的儿子!
明明当年就是她先喜欢上鹿壑的!宁则云从小就心系鹿壑,她以为自己一定会成为鹿壑的妻子,谁知在某一年秋狩过后,他居然爱上了别人!
不管她怎么寻死觅活,都无法让姑母松口,若非后来世子死去,姑母也不会想到要让她成为鹿壑的侧妃。
自从成为鹿壑侧妃以后,一切都顺遂她意了,可怎么偏偏,鹿壑给舒染染的孩子就是这么完美?又生得俊美,又聪明伶俐,事事都压她的咸儿一头不说,命还特别得硬,就像那野草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宁则云气急败坏,手掌高高举起,眼见就要落在鹿鸣的身上。
“放肆!宁则云!你眼底还有没有朕!”
就在那一掌落下之前,鹿壑怒吼了一声。
“那皇上眼底,又有妾身吗?”宁则云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恋慕了大半生的男子,挑衅似的,那一巴掌就要往鹿鸣脸上招呼。
可鹿鸣已经不是那一年能任她打骂的孩子了,一股钻心的痛从手腕腕部传来,鹿鸣就这么紧紧捏着她的手腕,之后狠狠的甩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