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正准备笑嘻嘻地打趣一下小情侣,却没想到看到了嘴唇都在泛白的纱奈,他摘下墨镜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五条悟的语气低沉:“发生了什么。”
纱奈勉强对他扯出一丝礼貌的笑容:“说来话长。”
这个时候七海已经停车熄火,从驾驶座上面下来,绕到这边打开了车门,看着他周身的低气压,就连五条悟都识趣的没有说什么讨人厌的出格话,反而让开了一条路,方便他从副驾驶座把纱奈抱了出来。
就算反转术式有了效果,可是血液的流失一时半会还是没法补足的,纱奈的脸色差的吓人,七海没让她走路,抱起她就往高专医务室去了。
纱奈想说自己没有那么脆弱,但是刚一张嘴,就对上了七海的视线,她就乖乖地闭上了嘴。
……
家入硝子毫无疑问,永远是咒术高专最起早贪黑的人,可今晚她一打开门看到七海抱着浑身是血的纱奈的时候,还是整个人惊了一下。
在示意了七海把纱奈放到手术床上后,家入硝子对纱奈用了反转术式,却发现她的身体除了有点失血之外什么毛病都没有。
家入硝子:?
她实在搞不懂这对小情侣在做什么,但看着七海那个样子,和纱奈衣服上那么大的出血量,她还是决定仔细给她检查一遍。
而七海在这个时候,被五条悟钩住脖子出了医务室,两个人坐在了医务室门口的长椅上。
“你知道你现在的状态像谁吧。”五条悟双手背在脑后,坐在长椅上看着天上的星星,难得做了一回知心学长,“之前我看早川挺有那个感觉的,现在怎么你也这样。”
“七海,这可不像你。”
七海看着自己手上干涸的,纱奈的血液,身上的气息沉郁非常:“我只是……有点理解夏油前辈了。”
“喂,我说,你不会也想叛逃吧?”五条悟冷不丁坐直了身体,“别学那家伙那一套,现在已经不流行了。”
“不,”七海低着头,不想让人看到他现在的表情,“我只是觉得这个咒术界很该死。”
“咒术界的确需要改革,但并不是杀光他们就可以的。”五条悟拍了拍他的肩膀,“比起思考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我这里倒是有一些信息你会感兴趣。”
五条悟从来都不是一个称职的学长和老师,但他一定是个合格的同伴。
在发现纱奈拥有一些“被动”之后,他立刻回去五条家,利用自己家主的权限仔细调查了一下,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在刚刚又一次看到纱奈的时候,得到了验证。
“你知道长谷川家吗?”五条悟甩着手上的墨镜,问。
长谷川……
七海认识一个长谷川。
那个人自称自己本来的姓氏是“长谷川”,为了跟这个世界的纱奈做区分,她让他们称呼她为:“长谷川纱奈”。
“前辈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家入硝子给纱奈找了一件自己的衣服换上,自己慢吞吞地说,“我看到悬赏令了,是禅院家发布的吧?”
纱奈换衣服的手一顿,问:“哪个前辈?”
“长谷川前辈。”家入硝子感觉自己的烟瘾又要犯了,她搓了搓手,强压下了自己的那种冲动,“你的父亲。”
纱奈一把把遮挡的床帘拉开,她一边匆忙扣着最后一颗扣子,一边看着家入硝子:“你认识我爸爸?”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家入硝子搬了个凳子在她面前坐下,叹了口气,“可是现在你跟那位加茂夫人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很多事情瞒着你已经无济于事了。”
“你的父亲,长谷川慎一。”家入硝子点出了那个已经在纱奈的记忆里褪色很久的名字,“是我的前辈,他教导了我许多反转术式的运用方法。”
“又称为最后一个长谷川。”五条悟想着自己看到的资料里面的内容,对七海解释着,“在硝子被发现之前,整个咒术界的治疗都要依靠长谷川家。”
“后来他就消失了。”五条悟说。
“后来他死了。”家入硝子看着纱奈,“我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长谷川家的术式是类似于使用自身的生命力来进行填补伤口,达到治愈和延长寿命的作用。”五条悟回想了一下,“有人说他跟禅院家的嫡女私奔了,然后下落不明。”
“他在哪?”七海问。
“我知道他在哪。”纱奈说。
“在禅院家。”家入硝子努力用冷静的语气说,“他一直在禅院家,直到生命力完全被抽干死去。”
“我猜他在禅院家。”五条悟说,“我以前看到过禅院家老头子身体里全是那种把他的命吊着的生命能量。”
七海沉默了许久,还是艰难地问:“所以他就是——”
“所以爸爸最后想说什么?”纱奈有些崩溃地问。
“他希望他的女儿可以过着正常人的生活,永远不被人找到。”家入硝子想起了那个在病床上熬到枯死的男人,其实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她想,他应该是这么希望的。
他是多么爱着他的女儿,拖着最后一口气也要为她安排一个无忧的童年。
“可是我们都知道,他的希望最后还是落空了。”
室内室外,不知道又有几个人在对此惋惜。
第43章 超忆
“谢谢你, 家入小姐。”纱奈朝家入硝子鞠了一躬,再直起身的时候,眼中是遮掩不住地难过, “从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
“你父亲他其实什么都知道的。”家入硝子给纱奈倒了一杯水,直接点出了纱奈隐藏多年的秘密, “他走的那天看了你很久,想让自己最好的样子留在你的记忆里。”
家入硝子伸出手点了一下纱奈的眉心:“你有超忆症对吧。”
从来没有被人察觉过的事情被人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时刻被点明, 纱奈一时间捧着那杯温水怔愣在原地, 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
爸爸怎么会知道的呢?
如果他早就知道, 那么他离开的那天,伸手按在她头顶的触感, 停留地那么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留下的一句叹息, 都是在让她记住吗?
记住他离开的不舍,记住他尚且年轻风华正茂的模样,记住他还留存的鲜活。
他知道那就是最后一面了吗?
“他知道。”
好像看懂了纱奈哀凄凄的眼神中的含义, 家入硝子说:“那个时候, 他自愿被带走的条件就是让你好好的长大。”
可是禅院家食言了。
禅院和子前来带走了她,她于是度过了噩梦一般的三年。
“那伏黑甚尔……”纱奈想起了那个把自己从实验室里面捞出去的男人,那个时候她还只有几岁,伏黑甚尔嘴角的疤都还很新鲜, 这是她跟这个混蛋的第一面。
“应该是你父亲托他去的吧。”家入硝子答, “他跟伏黑的关系还不错。”
纱奈想也是。
他到底是在怎样的情形下, 还挂念着他的小女儿, 直到在禅院家暗无天日的庭院里熬到枯竭呢……
他最后的时刻, 是否在放心不下我呢?
记忆里回忆出了更多的细节,那个雪夜, 在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角的时候,他愣了一下,然后对纱奈笑了笑。
纱奈原本以为他眼中的情绪是一种被女儿挽留的无奈,现在想起来,她才发现,他眼角有一滴晶莹。
那不是无奈,那不是的。
是不舍,是深知这是最后一眼,所以希望再看得更长一点,更长一点。
长到成为一眼的永恒。
他的确在纱奈的心中成为了一个永恒的定格。
他没有给自己的孩子留下过任何一张照片,因为他知道自己此行一去不回,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会被人为抹除。
他曾为孩子患有超忆症而感到不幸,这是一种上天的诅咒,可是在那一刻,他却深切觉得这或许也是一种恩赐。
恩赐他永远的,动态的,留在了纱奈的记忆里。
可后来的时间里,他又因纱奈的遭遇而感到揪心,因为他知道,这些抹不去的阴霾,会伴随她的一辈子。
“纱奈出生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患有超忆症了。”行将就木的中年人躺在病床上,他整个人就像一具干尸一样,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凹陷的眼窝中只有那小幅度晃动的眼珠证明他一息尚存,他看着面前勉强算得上是自己的后辈的女生,似乎看到了他的纱奈长大之后的样子。
家入硝子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半截入土的前辈,只能搬了个凳子坐在他的床边,静静地听他讲那些事情。
讲他那并不算美丽的人生中最后的遗憾和不甘。
“那个时候她好小,眼睛圆圆地看着我,绿色的眼睛像她妈妈……”提起禅院和子,他沉默了一会,才又重新开口,“她是一个过于早慧的孩子,从知道她患的病的时候开始,我就打定了主意要让她健康快乐地长大,尽量避免接触那些黑暗的东西,让她的人生中回忆起来的都是幸福。”
“可是我食言了。”他看着天花板,两眼放空又无神,似乎是在回忆那个小小的孩子,“对不起,纱奈酱,我食言了……”
他的眼睛张得很大,他试图看清那个在他记忆里有些模糊的孩子,想伸出手再拥抱一次他最爱的女儿。
最终还是扑了个空,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他耗尽了心头最后一滴血,也没有抓到那个泡沫一般的梦境。
他咽下了自己不甘的最后一口气,死后被随意葬在了禅院家的后山,家入硝子给他竖了一个空白的墓碑,只在墓碑的一角为他刻下了长谷川家的家徽。
最后的长谷川死在了春日的一个暖风和煦的夜晚。
……
七海沉重地听完五条悟调查的那些信息,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纱奈捂着脸泣不成声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家入硝子跟她说了什么,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抱住了他的女孩。
家入硝子叹了口气,自己悄悄退出了医务室,跟五条悟一起站在医务室门口,面面相觑。
“你跟他说了?”家入硝子插着兜,看向神色不明的五条悟。
“嗯。”
五条悟靠在一边的墙边,淡淡地应了一声:“你从没有跟我们说过,你的那个前辈是长谷川慎一。”
“我以为你能猜得出来。”家入硝子看了他一眼,“运用反转术式进行治疗其实是一项非常精密的工程,当然由有丰富治疗经验的前辈来教导会更加好。”
五条悟“啧”了一声:“随便吧,都是一群烂橘子。”
“七海状况怎么样?”家入硝子问。
“挺危险的。”五条悟重新戴上了自己的墨镜,“他之前冷静理智得看着一点都不像个咒术师,现在疯一点了。”
“不过我看早川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五条悟皱着眉,“她过来的时候一直很平静,平静的人是很可怕的。”
说完,他跟家入硝子一同陷入了沉默。
半晌,发表了这样的言论的最强,最后一锤定音总结的,还是那句他最爱挂在嘴边的话:“爱果然是最扭曲的诅咒啊。”
医务室内,七海轻轻给纱奈擦着眼泪,纸巾一点一点吸去她的泪水,在纸上留下了斑斑点点的印记,纱奈直要把眼泪哭干才肯罢休,就连他也头一次在安慰恋人方面展现出了一种手忙脚乱。
纱奈浑身都在发抖,她的手抓着七海的手,似乎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她忍不住把自己的情绪宣泄出来,这么多年来,心中积郁的怨气在这一刻化为了长久散不去的哀痛,她的声音破碎又哽咽:“如果我知道那是最后一面——”
我一定会死死地拽住那片衣角,直到力竭也不松手。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就要她来承受这一切,就要她受完这些苦楚?
她的心中生了怨怼和恨意,一个被压抑许久的念头还是冲上了心头。
七海却没有说话。
他觉得任何的言语都是苍白的,他没有参与过她的那些过去,也无法站在旁观者的视角去感受她的悲痛。
最后唯一能做的,居然是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
这一刻,他们的天地都在颠倒坠落,剖开一层一层被包装的外壳,失去了所有的一切,能抓得住的只有彼此。
或许这也只有他是这么以为的。
强压下自己内心的慌乱,他只能这样反复告诉她:你还拥有我,你永远拥有我。
“我会一直在。”他说,却并没有要求纱奈给予他相同的,对等的承诺,而是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别离开我,求你了,纱奈,别留下我。”
他已经从五条悟告诉他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真相——锁住纱奈的束缚已经被解开,被动术式已经被激活,她的命运线,重新进行了偏移。
当你面前有一条通天的捷径,被压抑许久的人生终于能够重新改写,反转命运,那些无法报偿的仇恨有了宣泄口,那些积郁的怨气也终于不用再无限制地向内压缩,你又会怎么选择?
他知道纱奈会选择什么。
甚至他万分理解纱奈的选择。
人生太苦了,生命中的一点盈盈烛火真的就能够拯救她吗?
这个问题,七海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