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血,必然能治好她的病!”宿傩很得意。
……
今泉蓝醒来时,已经是次日的傍晚了。她睁开眼,看到神宫外的夕阳照入窗户,一张大大的脸正贴在她的额头正上方。
“哟,女人,你醒了?”
是宿傩。
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吓得她险些跳起来。但她按捺住了,小声地说:“宿傩大人。”
“你终于恢复了!真是不容易啊。”宿傩非常不满,拿手捏住她的下巴,打量她的容貌:“要不是我的血起了作用,恐怕你还昏迷着呢。”
蓝愣了愣。
宿傩把血给了她?
她在睡梦中,似乎确实品尝到了血的味道。她还以为那是她梦中的幻觉,没想到是真的。
“醒来了就好。”宿傩将她搂紧,嗤笑一声,“女人,我想好了。我会把你变成我的眷属,就在下一个满月之夜,怎么样?以后你就会不老不死,再也不是脆弱的人类了!”
蓝愣了下:“可是,我和宿傩大人不是说好了,我不想不老不死……”
“这是我的命令。”宿傩的面色一暗,“你不能拒绝。如果你抵抗,我就把京都的人全都杀掉。”
蓝:……
那
她还能说什么呢?
她确信宿傩可不是在开玩笑。他确实会干出“把全京都的人都杀掉”这样的事。
她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那我就遵循您的命令吧。不过,在那之前,我可以去见见我的家人吗?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们了。”
宿傩起初想拒绝,但他忽然想起了生病的蓝轻呼家人的模样。于是,他说:“可以。不过,你不用妄想逃跑。除非死去,否则你绝对逃不出我的掌心。谁收留你,我就杀死谁。”
蓝点头如捣蒜。
她也知道自己跑不掉。这个世界上,恐怕没什么东西会是宿傩的对手。
更何况,她还要回来拿“铃”。
……
蓝回家的日子很快到了。
她离开皆子山,被里梅送到了京都,又凭借自己的记忆,找到了位于六条小路的藤原家。
刚下过一场雪,藤原宅邸的屋檐上都是白色。清扫积雪的佣人看到她的身影,吓了一跳,大喊“鬼魂啊”,惊慌失措。
“我是活人。”蓝强调道。
佣人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了半晌,才发现她确实是活生生的人,这才拽着扫把往屋内跑去,大喊道:“大小姐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片刻后,蓝被请到了藤原家的主室里。
她的父母见到她还活着,纷纷落泪,母亲尤其失态,抱着她大哭个不停,还问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蓝心说不提也罢,但嘴上回答道:“是宿傩仁慈。”
就在这时,纸门外传来一道侍女声响:“夫人,那位大人有话传来。”
藤原夫人愣了下,擦干眼泪,忙叫侍女进来说话。侍女在她耳边一通耳语,藤原夫人的嘴越张越大。最后,她严肃地转向蓝,说:“蓝,有一位大人想见你。”
“谁?”蓝很疑惑。
“是五条家的家主。”藤原夫人的面色愈发严肃:“他可是最受陛下宠爱的咒术师,也是御三家的掌权者。他今天原本只是普通来访,听闻了你的事,便想见见你。”
“五条”这个姓氏,让蓝微微诧异。很快她想起来,五条家绵延千年,确实是从平安时代起就存在的咒术师家族了。这位五条大人,应该是悟少爷的祖先吧。
既然是家主,那想必是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爷爷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蓝点了点头,乖顺地起身,跟随侍女往庭院中走去。在路上,侍女很是憧憬地絮絮叨叨了一大堆关于那位五条家主的事。
“那位五条大人,生的风度翩翩,又权高势重,是名满京城的贵公子呢。他拥有四百年一见的五条家传术式,十分厉害……哦,他就在前边赏梅,请您快点去吧!”
蓝望向庭院。
庭中的雪孩没有清扫,干净的纯白色仿佛一张绒毯。雪中有一颗少见的绿萼梅树,枝头上零星藏着几多白中透青的花苞。那树枝下,有个身穿白色狩衣、畜着雪色长发的男子。
他听见脚步声,侧过身来。一双犹如延伸天空般的眼睛,对上了蓝的目光。
这一刻,蓝十分震惊:“悟少爷?您怎么在这里?”
没错,面前这家伙长得和五条悟几乎一模一样。无论是脸蛋还是身材,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侍女吓了一跳,连忙提醒道:“您不能直呼五条大人的名字,他是御三家的家主呀!”
蓝眨了眨眼,定睛一看,面前的五条悟年纪好似不大对,看起来比她认识的那个悟更成熟些,约莫是三十岁的年纪。
“没事,一个名字而已,喊就喊了。”五条大人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也可以称呼藤原小姐为‘蓝’吧?”
蓝连忙点头。
侍女退下了,五条悟抬
起头,望向树上的梅花,说:“蓝,要不要和我一起翻墙出去玩呢?中纳言的家里,正在举行很厉害的讲经会呢。”
蓝微微吃惊:“您找我是为了这个吗?”
竟然是出去玩?而且还是翻墙?
这可根本不符合御三家家主的身份啊!
五条悟勾了勾嘴角:“不可以吗?我讨厌无趣的生活。看到你后,我就突发奇想,想和你一起翻墙出去游玩了。”
对着他熟悉的脸,蓝没办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于是她说:“好。”
……
片刻后。
蓝坐在墙头,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
有门不走,偏偏要翻墙,她穿的衣裙又分外繁复,根本不适合运动。现在的她骑在墙头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而五条家主呢,早已落在了地上,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下不来吗?要我接你吗?”他问。
她咬着唇角,想逞强说“不用”,可五条悟宽大的手掌,已经伸到了她的身旁。于是她不由自主地搭住了他的掌心,从墙头跳了下来。
他的手很暖和,驱散了初冬的寒意。
她落到地上时,恰好踩到一团融雪,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五条悟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叮嘱道:“蓝可要小心哦。不过,我会接住你的。”
蓝看着她,心底有些微妙感。
眼前的人,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与悟少爷极其相似。但他比悟少爷更成熟些。
也许,这个男人就是悟少爷的前世吧。
“五条大人今年多大了呢?”蓝仰头问。
“三十岁。”
蓝心说“果然”。
“您……婚娶了吗?”她忍不住追问道。
“没有。”悟带着笑意看向她:“我可不敢随便娶妻。要不然,会让别人伤心的。――你怎么问这个问题?怎么,很在意?”
蓝愣了下,赶紧羞愧地低下头。“不……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您了。”
第47章 047
吱呀一声响,五条悟扶着今泉蓝上了唐车。
车外是纷纷落雪,小巷的道路上泥泞不堪。但这辆宽敞的唐车内点着暖炉,帘子一撩,便有热意迎面扑来。
蓝有些笨拙地爬到唐车的最里面,安安静静地坐下了。而悟呢,则从腰间抽出一柄装饰用的折扇,打开帘子,屈身步入车内。
他太高了,这唐车于他而言显得有些小。影子一晃,就将墙壁全部占据。
等他坐下来,唐车的帘子也放下了,将里外隔绝为两个世界。外面雪冷风吹,内里温暖如春。
“很冷吧?可以暖一暖手。”他用那蝙蝠扇敲了敲暖炉,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意:“蓝上车的动作,很可爱呢。”
蓝想起自己刚才手脚并用的样子,颇有些窘迫。
她拥有前世的记忆,知悉这个时代的公卿小姐应该提着裙摆,优雅地步入车内。但是她今泉蓝是现代人,实在办不到这一点,只能笨拙地爬进去了。
她低下头,面颊两侧的发丝遮住白皙脸蛋上的红晕,这让她比平时更为可怜可爱了。
“蓝刚才说,你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我了,是吗?”五条家主问。
蓝尴尬地说:“您就当我是在胡说八道吧。”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哦。换做是别的男人,肯定会以为蓝在邀请他的。”悟的眼中有揶揄的笑意。“还是说,蓝确实是这个意思呢?”
蓝更窘迫了,低头不敢说话。
“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悟收起了折扇。面色疏忽变得认真。暖炉的炭火上迸溅出一丝白亮,他的眼眸也倒映出光彩。“听说,蓝是从皆子山回来的。是吗?”
蓝点头。
“宿傩竟然愿意放你回来,真是不可思议啊。”他感叹。
“我也没有想到……”
“应当是因为蓝格外可爱吧。”悟笑了笑。“蓝在那里待了那么久,对宿傩了解如何?比方说,他的性情、弱点……”
蓝小心翼翼地问:“五条大人,您是想……祓除宿傩吗?”
悟拿手指弹了下暖炉,像是在鼓励她的聪慧:“猜对咯。”接着,他悠悠地说:“宿傩的存在,威胁到了天下的百姓。身为咒术师的我,是绝对不会像王室一样放着他不管的。”
“王室……放着宿傩不管?”蓝很疑惑。
“是呢。陛下可是很精明的。”悟闭上眼,悠闲地叙述道:“外头咒灵作祟,那百姓就会涌入京都,归顺于朝廷。毕竟出了城池,面对的就是以宿傩为首的大量咒灵了。所以,就算徭役很苛刻,百姓也可以忍下去。”
闻言,蓝大吃一惊。
难怪宿傩能舒舒服服地住在皆子山,过着高枕无忧的生活,朝廷还一年一年地给他送祭品少女,原来这都是陛下有意放纵的结果。
只要宿傩存在,百姓就会寻求朝廷的庇护,任陛下随意榨取价值。这对朝廷来说,无疑是件大好事。损失几个百姓,又有何妨?
“五条大人,您不是陛下最信赖的咒术师吗?既然陛下想留着宿傩,您何必和陛下对着干呢?”蓝有些不解。
“陛下确实信赖我,但我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咒术师呢。”悟拉长了语气,“所谓的咒术师,当然是要护佑天下的平安的。生来如此,直到死亡。这些东西,是排在陛下的宠爱之前的。”
他的语气很轻松,仿佛言谈之物,并不是京都百姓的平安,而是食盒里的味增汤。今泉蓝看着他,心底忽而觉得痒痒的。
面前的人,是悟少爷,又不是悟少爷。他们拥有一模一样的脸,但面前的悟,远比她所熟悉的那个悟少爷要成熟、稳重。
她所知悉的咒术高专五
条悟,是个唯我独尊、毫无牵绊、自我而冲动的贵族少爷。
而面前的人呢,背着无数条性命的重担,更不惜与王权和条律为敌。
与其说他是前世的悟,不如说……他就是将来年长后的五条悟。她毫不怀疑,悟少爷的未来,就是眼前的模样。
嘎吱一声,唐车停住了。赶车的佣人说:“中纳言的府邸到了。”
五条悟笑了笑,说“走吧”,主动替她打起了帘子,引她下唐车。她下车时,又用了那种手脚并用的滑稽姿势。为此,她不敢看五条悟的面孔。
两人一起走入了中纳言的府邸。
梅花未开,薄雪铺满屋檐。无数的女房、公子,花花绿绿地坐满了庭院。女子苏芳色的外袍,男人深绿色的水干,交织在一起,仿佛春天的织锦。
庭院当心的高台上,一名僧人正在念着经文。体验佛法是当下京都贵族间流行的事物,男男女女都听得如痴如醉。
五条家主身份尊贵,一进中纳言的府邸,就有佣人引他去专门的钓殿。佣人看到五条悟身边的今泉蓝,有些惊讶:“这位是……”
要知道五条家主身边从没有女人。别的贵公子情人成群,但五条家主明明整日收到成堆的情书,却愣是一封也不回。
今天,五条家主却破天荒地带了个女人,真是难得。
面对佣人的疑惑,五条悟笑眯眯地竖起手指抵在唇前,摆出一个“嘘”的姿势,暗示他轻声。见状,佣人立刻点头意会。
悟和蓝走入了钓殿,在铺着薄毯的地上坐下了。“蓝,其实我今日找你,原本不安好心。”悟望着中庭正在讲经的法师,声音悠悠。
“诶?”蓝刚捧起一杯茶暖手,闻言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想杀宿傩。我原本见你,是想要你替我去祓除他。因为你是唯一能近宿傩周身的咒术师。”悟垂下眼睫,慢悠悠地说。“这个主意很坏吧?”
“啊……还,还好……”
“不过,当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分了。”悟扬起了笑眸:“你只是个年轻的女孩,这种事情不该交给你。祓除咒灵的事,就让我来做吧。而蓝呢,只需要翻墙出去,听听经文,看看雪,那就够了。”
说着,他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了什么,递了过来。
她定睛一看,那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牛乳糖。哪怕在京都,这也是稀罕物。
“吃吧,很甜哦。”他笑嘻嘻地说。“我的家人总说我和小孩子一样,喜欢吃这些零食呢。”
蓝接过牛乳糖,眼睛微微一酸。
她所知悉的悟少爷,也一样的喜爱甜。
原来五条家主找她,就是为了宿傩的事。而在见到她之时,他就改变了想法,将原本该委托给她的危险之事,担到了自己身上,宁愿让她做一个冬日悠闲、无忧无虑的年轻女郎。
原来……
成熟之后的悟少爷,是这副模样吗?
可是,即使是在这千年之前,两人素昧平生的前世,她也无法和悟少爷在一起。
从前是门第的差距,让她不敢触碰那个叫五条悟的少年。而现在,则是因为她迟早要离开这里、回到现实的局外人身份。
她垂着眉头,将牛乳糖塞进了口中。芳醇的甜味在舌尖漫开,但她的眉心依旧无法展开。
“面色很伤心呢。是糖不好吃吗?”五条家主问。
蓝摇头:“不是的,糖很甜……”
“我可以尝尝看味道吗?”五条家主忽然认真地说。
她微怔,有些不接他的意思。他笑看着她有些傻乎乎的模样,以举止解释了自己的话语――五条家主凑近了她的跟前,用那柄蝙蝠折扇挑起了她的下巴,然后落
下一个轻柔的吻。
既不野蛮,也不冲撞。不似少年时的悟,莽莽撞撞,只顾着占有。
五条家主的亲吻很有耐心,以主导的地位,慢慢引导着她与他呼吸交融。牛乳糖在二人的舌尖慢慢化开,余下一阵甜蜜的芳香。
竹帘外的雪落得很慢,一点一点的白,仿佛冻结的泪滴。穿着黑色法衣的僧人拨弄着佛珠,经文声慢慢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