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卿仙骨——木秋池【完结】
时间:2024-08-13 14:37:55

  她说着便把季应玄护在身后,转头看向牢房里,见外面凝聚了寒石灵气的雨丝落到了红莲身上,红莲嘶嘶作响,焰光逐渐黯淡,轻轻舒了口气。
  但她却没有瞧见,季应玄拢在袖中的右手缓缓做了个手势,随着他修长的五指轻轻收拢,那支业火红莲的光影也渐渐黯淡,最终十分乖觉地化作一阵星火,湮灭在微雨天光中。
  流筝十分高兴地原地蹦起:“你看,我就说有用,咱们成了!”
  季应玄敷衍地笑了笑:“雁姑娘果然聪慧。”
  ***
  红莲已毁,业火余焰不足为患,流筝一面向外走一面劈开墙壁,叫外面的寒雨渗进来,将监狱里头的业火也灭了个干净。
  待两人走出监狱,发现外头围着的人竟比方才多了一圈。
  郡守范成刻带着一百多个衙役将监狱围住,他们正同狱卒一起清点从业火中逃出来的囚犯数量,核对她们的身份容貌后,重新给她们套上枷锁,叫她们排成一排,跪在湿冷泥泞的土地上。
  扫眼望去,二十几个囚犯,竟全是年轻姑娘。
  浸润寒石灵气的雨水里,她们单薄的身子更显孱弱,个个面白如纸,颤颤发抖地挤作一团,身上那层纸糊似的囚衣紧紧贴在身上,已接近透明。
  衙役们不怀好意的目光不住往她们身上瞟,时而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流筝的眉毛当即竖成两道。
  她从绣囊里翻出一块拳头大的银元宝,往正在阖目养神的季应玄手中一塞:“咱们刚进城时见过几家成衣铺子,你帮我买二十六件干爽厚实的衣服来。”
  说罢气冲冲上前,揪住一个方才列阵的听危楼弟子,询问祝楼主的下落。
  那弟子见她手中提剑,面有怒容,不敢多言,指了指对面的茶楼。
  茶楼避雨檐下一张小桌,两盏香茶,祝伯高正与范郡守对坐,低声商议些什么,见了流筝,招手叫她上前去。
  还未等流筝开口,祝伯高先道:“贤侄女,你来得正好,这位是咱们向云郡的郡守范大人,当朝丞相的女婿,素有克己奉公、铁面冰心的名声,你当与他见一见礼。”
  范成刻仰着一张国字脸,捻着两道粗蛇眉,大腹便便挤在圈椅里,像一坨兜不住的猪肉。那双三角眼里射出不友善的光,放肆在流筝身上打量。
  流筝一眼就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冷冷一笑:“什么范郡守张丞相,世外修道之人不认这些,我来是问问那些女子都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刚从火里逃出条命,就要戴枷受折腾?这雨并非凡雨,淋久了会出人命的,请先派人将她们安顿好。”
  “一群贱蹄子,死不了。”
  范成刻说:“你并不知晓,这些女子都是本性淫/乱、不安于室的邪道女修,乃是狐妖转世,专采有修为男子的元阳,伤风败俗,有违天道!哼,莫说是在雨里跪一会儿,便是死在火中也无所谓,反正下个月她们都要受宫刑后浸猪笼而死。”
  说罢又若有所指地哼了一声:“女子修道本就有违天命,实乃淫/乱祸事之源也。”
  流筝脸色冷如寒冰。
  她何曾受过这种气,抬起尚未收起的机括剑,“咔嚓”一声将小茶桌劈成两半,抬脚往范成刻心窝猛踹一脚,那圈椅摇摇晃晃向后仰倒,只听“哎呦”一声,范成刻像一个胖陀螺一样滚了出去。
  祝伯高猛得站起来:“流筝,怎能如此放肆!”
  “对不住。”流筝收了剑,冷笑道:“方才见一好色鬼要上范大人的身,情急之中多有得罪。”
  范成刻被这一脚踹得头晕眼花、眼歪鼻斜,好容易才在衙役的搀扶下站起来,颤颤指着雁流筝说不出话,又转头向祝伯高求助。
  祝伯高两边都不想得罪,叹了一声:“刚刚确有一色鬼趁天气阴寒作乱,只是范大人从来见色不动,那色鬼绝上不得他身,贤侄女,你也太鲁莽了些,快给范大人赔礼道歉。”
  流筝闻言又要上前,吓得范成刻猛一哆嗦,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祝楼主,说正事吧!”
  原来还有正事。
  祝伯高抖了抖袖子,清咳一声道:“贤侄女,你方才闯下大祸了!”
  流筝挑眉不解。
  “你放出的这些女邪修里,正少了一个罪魁祸首,那女子姓苏名啼兰,就是她最先钻研出这采阳补阴的邪修法门,蛊惑其他女子为她所用。此人本该今日问斩,死在业火里也是人心所向,你却多此一举,将她放跑了,只怕她此后要闹得向云郡不得安宁了!”
  流筝说:“我记得是祝楼主先向太羲宫求援。”
  “你做的过了!”祝伯高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总之,若是不能将苏啼兰捉拿归案,太羲宫要自己向朝廷交代,我听危楼也不能派人助你去救雁濯尘。”
  流筝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祝伯父,你这是在威吓我吗?”
  祝伯高道:“我这是为了你和濯尘好。”
  流筝回头看了一眼仍跪在泥地上淋雨的姑娘们,终是于心不忍,心道帮人帮到底,转头对范成刻说道:“要我找人可以,这些女子都是证人,请将她们先安置好,方便我逐一讯问。”
  范成刻看向祝伯高,见他点了点头,只好同意了。
  季应玄在成衣铺子里买好衣服,遣伙计先行送过去,自己拎了一个四方包裹,负着手慢悠悠往回走。
  一枚红莲花瓣飘浮在半空,将方才监狱外面的情形重现在他面前。
  眼见着流筝踹了范成刻一脚,季应玄懒洋洋讽笑道:“原来雁大小姐也是个有脾气的人。”
  待又听她应了祝伯高和范成刻合伙下的套,心中暗道一声这个蠢货。
  真是活菩萨,这世上还有她不插手的事吗?
  转念又想,这样也好,不必跑来跑去,直接在此逗留到本月十五,正方便他抓她去听危楼的双生台剖剑骨。
  季应玄走回去时,流筝已将跪在雨里的姑娘们安置好,遣人去烧热水给她们沐浴,又每人分了一粒驱寒暖身的丹药,和一套干净温暖的新衣。
  她转头瞧见季应玄,笑盈盈地朝他跑过去,明亮的双目弯成两道弦月。
  “方才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谢,多谢你跑进去救我,只是业火实在危险,下回还请你顾惜自己,不要再这样莽撞。”
  季应玄听她倒打一耙,心中十分无语,面上却仍维持着温然谦和的态度:“雁姑娘不是曾说,生死之交,不必谢来谢去么?”
  “呃,那倒也是……”流筝眼珠一转,瞥见他拎在手里的包裹:“这是什么?”
  季应玄将包裹递给她,说道:“这是你的。”
  流筝解开外面的包袱,发现竟是一件簇新的裙子,虽是凡界才会穿的棉布料子,触手却十分柔软,上衣浅紫,下裙深紫,领袖皆以云雷纹镶绣,十分雅致可爱。
  方才流筝为救火故意淋湿了自己,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也是一身狼狈。
  她抬眼与季应玄目光相对,见他玉面如画,鸦色的鬓角被寒雨打湿,挂着浅浅的水珠,好似冷月寒枝,雾洗远山。一双凤眼却微微含笑,这一笑态浓意远,如海棠出雨,使那请冷冷的面容也不再清寒了。
  流筝怔愣许久,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仿佛有人在耳中鼓膜里擂擂敲鼓,鼓声一路传到心脏,使她的心也突然乱跳起来。
  她咬住嘴唇,暗暗一深呼吸,声音低低道:“多谢你了。”
  季应玄含笑道了声不必客气,心中道:毕竟得了风寒会影响剑骨,待剖剑骨时,他可不想过了病气到身上。
第16章 采补
  雨停云开,冷霞漫天。
  颓圮的监狱不能住人,众多女囚暂被押往听危楼的闲置精舍看管,流筝也就近拣了一间住下,连夜挑了几人来询问。
  “你们都是华裾楼的姑娘?”
  “是。”
  “为何会进入华裾楼?”
  “族人犯科,株连籍没。”
  “这么说,那位苏啼兰姑娘也是你们族人?”
  下首的几个姑娘相视一眼,缓缓摇头:“她不是。”
  “那她是什么来历?”
  众人都沉默了,流筝把玩着凡界的兔毫毛笔,也不催促她们,半晌,反转笔杆轻敲桌上小磬,装模作样地扬起一声:“来人。”
  座下的姑娘们以为她要动刑,皆是一抖,像受惊的兔子般挤成一团,却依然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推门走进来的人却是季应玄。
  流筝有些惊讶:“听危楼的人呢,叫他们送些吃食和茶水过来,大家都饿坏了。”
  季应玄说:“那几人喝酒去了,叫我替他们一会儿,我去取吧。”
  “真没规矩。”流筝叹了口气,“你不是听危楼的人,只怕厨房未必给你食物。”
  季应玄望了眼外面的天色:“无妨,我会小心些。”
  流筝领会了他的意思,没忍住露出几分窃笑,小声同他道:“要是被逮住了,记得喊我去救你,我还是有几分面子的。”
  季应玄浅笑颔首,默默退出门去。
  小半个时辰后,他提着两个食盒、端着两壶热茶回来了。流筝迫不及待接过来,打开食盒,发现里面竟然有两盘热包子、一笼水晶饺、酱牛肉、蟹粉虾仁、清炒竹笋。
  他送完吃食便走了,眼角也不曾多瞟一下,流筝心道他还挺懂礼,乐滋滋地招呼几个姑娘一起吃饭。
  她们确实饿坏了,眼盯着食物不转,却谁也不敢率先去拿。
  流筝只好将筷子塞到她们手中:“趁人发现之前快些吃,就算什么都不想交代也没关系,好吗?”
  年纪最小的姑娘胆子最大,试探着夹了一口菜,另外几人也慢慢动起了筷子。她们都有极好的教养,即使饿得很了,依然小口咀嚼、小口抿茶,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流筝拿起包子咬了一口,几位姑娘顿时面露惊愕地看着她。
  看得流筝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们……不够吃?”
  一位姑娘轻轻垂下眼:“听说您是世外仙人,怎么能和我们这样的污浊之身同桌而食?”
  流筝好奇:“怎么就污浊了,难道你们这些凡尘姑娘,还干过杀人放火的大事不成?”
  最小的姑娘闻言愤愤道:“我们才没有杀人!我们是被诬陷的!是那些道长先——”
  话音未落,被身侧的人拧了一下,连忙闭上嘴。
  流筝笑吟吟望向她:“这位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小姑娘低下了头:“我叫贺风裳,今年十五岁。”
  才十五岁……
  流筝想到她们的遭遇,心中很不是滋味,叹了口气。
  姑娘们很会看人眼色,都讪讪止住了筷子。
  流筝轻声道:“我知道你们不是邪修,也知道你们都过得不容易,有些话不能说不敢说,我不会逼问……罢了,先吃饭吧。”
  闻言,众人忐忑的心稍安,慢慢将这顿饭吃完。
  饭罢,流筝送她们回去,临走时悄悄拍了拍贺风裳的后脑勺,将她单独留了下来。
  关好门后,流筝牵着她的手走到内室,如闺中密友般并坐在榻边,和颜悦色地问她:“风裳妹妹,你介意给我看下你身上的伤吗?”
  贺风裳的表情立马由拘谨变为惊异:“仙女姐姐,你果真是仙女,竟然知道我身上有伤!”
  流筝说:“你尚未修成像旁人那般谨小慎微,在华裾楼这种地方,肯定是要挨打的。”
  一句话勾起了贺风裳的伤心事,她眼眶慢慢红了:“我怕脏了仙女姐姐的眼睛。”
  “不要胡说八道,”流筝摸了摸她的头,“你是个好姑娘。”
  贺风裳解开上衣,露出身上横七竖八的鞭痕和烫印。她尚在长身体,淤青散得快,但有些伤痕却永远留在了身上。
  流筝的目光凝在她胸前发黑的环形印记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贺风裳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小声道:“我不能说,否则我和姐姐们都会死。”
  看来是被下了讳言咒,若将某件事说出口便会暴毙而亡,怪不得听危楼和那狗屁范郡守会放心让她询问这些女囚。
  流筝不再多问,为她披好衣裳,取来一瓶祛瘀生肌的药膏和一枚精巧的机括匕首送给她。
  “以后若有人要害你,你就按下这里,”流筝示范了一下,“明白了吗?”
  贺风裳点头:“多谢仙女姐姐。”
  “我叫流筝,流云之流,琴筝之筝。”
  “流筝……流筝姐姐。”贺风裳攥着她送的东西,有些腼腆地说道:“流筝姐姐,其实你和苏姐姐一样好。”
  流筝挑眉:“苏啼兰吗?”
  贺风裳点点头,却不肯多说了。
  ***
  季应玄也住在听危楼的精舍中,与流筝和众女囚有一段距离,此时他的房间门扉紧闭,屋里却没有人。
  他借口回屋睡觉,转身却回到了掣雷城。
  帘艮率众首领在莲花境外跪迎,恭声汇禀近日城中发生的事情。
  “果然如莲主大人所料,姜盈罗已将封锁灵力的符药投入雁濯尘的茶水中,半月之内,雁濯尘将拔不出剑,也使不出灵力,可要趁此机会杀了他?”
  季应玄声音散漫:“岂能让他死得如此痛快,待孤凡间事了再与他算账,先看好他,别让他跑了。”
  “是。”
  季应玄的目光扫了一圈:“祝仲远呢,怎么不敢来见孤?”
  帘艮欲言又止,半晌方道:“祝先生昨天晚上回来,不知怎么回事,跪在烈石上不肯起来,说是要……负荆请罪。”
  “叫他来。”
  祝仲远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帘艮带着众人退下。
  祝仲远生得俊而瘦,垂眉时有几分清苦之态,他停在华座下三步远,缓缓屈膝跪地:“参见莲主。”
  季应玄不与他废话,直接问道:“向云郡的业火是你放的?”
  “是。”
  “孤借你红莲时,并未允你在凡间纵火。”
  “此皆仲远一人之错。”祝仲远深深拜伏下身:“愿投业火而死。”
  话音落,祝仲远只觉喉间一紧,被金赭色的灵光扼喉提到了半空,颈间发出痛苦的撕裂声。
  季应玄真的想杀了祝仲远,却在感知到他无悔无恨、从容赴死的情绪后,产生了些许好奇。
  眼底浅金色的莲花纹褪去,祝仲远摔落在地。
  “告诉孤原因。”
  祝仲远不敢隐瞒:“是为了救一个人。”
  季应玄略一思索:“苏啼兰吗?”
  祝仲远愕然抬头。
  正此时,一枚莲花花瓣从季应玄袖中飘出,花瓣中传来一女子哐哐拍门的声音。
  “季公子,季公子,你睡了吗,快开开门呀,我有急事找你!”
  听见这个声音,莲主大人冷艳淡漠的脸上突然蹙起了眉,竟露出了一个咬牙切齿、近乎敢怒不敢言的生动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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