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心里有些打鼓。
这真的符合“红红的东西”的条件吗？
眼见着约定的一小时时间马上就要到了。石盘骤然有了动静――
不，不光是石盘，整座石头堆成的小塔都开始颤动起来。石块与石块之间摩擦，声音极类地动山摇之时大地上的石块颤动之声。三个鸡腿渐渐消失，不一会儿后，水獭形状的“神明”又出现在她们面前。
“呼呼～啊哈！”
看它的神情似乎颇为满足，短短的小手还拍了拍自己身上腹部的毛毛。
“东西好吃，本獭喜欢。本獭愿意给你帮助。”
“啊？”
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红发女孩捂嘴。
你们北地神明彼此之间还怪像的嘞！一个个的用吃的就能骗走了！
狐狸是她用小狗饭骗走的，轮到水獭，三个鸡腿就能骗走它了。呃……耗费的其它的多余东西不算。
圆形石块堆成的小塔打开，里面飘出一块晶石。也跟这些堆塔的石头一样，圆圆润润的，如同一枚珠玉。个头很小，甚至于衔于口中都能刚好适中。
西琳抹了抹嘴。
为什么……会联想到衔于口中这个比喻呢？
“喏。这就是给你的东西。”
新神明笑眯眯道。现在倒是能稍稍看清它面上的五官了，虽说只有眼睛。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了两条缝。
“这是我平常经常含在嘴里的小石头。可以帮你免受寒灾伤害的。”
果然是一块嘴里的石头！西琳小心接过，放到手中仔细端详着。果然是珠玉一样的质地，触手较其他石头温润许多，还不像其他石头一样有着天然的凉度。它既不凉也不热，仿佛和皮肤融为一体。
“好了！拿上本獭的宝物，去把寒灾那个大坏蛋打败吧！”
新神明兴冲冲地摆了摆两只小手，长长的尾巴也在空中划来划去。
西琳看看手中小石头，又看看飘在半空中的小小水獭。
“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唔……”新神明突然支支吾吾了起来。
“我就不跟你们一块儿出去了。现在的我没有身体，已经没有离开这一块小温泉的能力了。”
“啊？那你原先的身体呢？”
就像狐狸一样，有真正的身体的话，就能随心所欲地想去哪儿就去哪。哪怕留恋自己的领地，随时回来看一看就是了。
“现在的我只是一道灵体，真正的我早就被寒灾侵蚀完毕了。历经漫长近几百年的岁月，我能留下的只有你现在看到的这些。”
由其他水獭衔来小石块帮它堆成的小坟墓，还有面前这块能显示简单文字的小石盘。小坟墓里还有它最喜欢的、常含在口中的那块小石头。
西琳有些不好受。她早该想到的，水獭比狐狸还要弱小，还跟强大的寒灾对抗了这么长时间。现在还能看见它的灵体已经是个奇迹了。
“不过嘛――”
说着说着，水獭变成一条光芒，钻进了它的石头中。“石头”开始说话：
“借助别的事物的形体，还是能短暂地出去的。本獭就先跟你们一起走好了！”
等打倒那个大坏蛋，它再回来！
西琳摸了摸小石头。跟摸一条小狗一样，这块有了意识的石头还会点点头。
一小时的期限已过，是时候该上岸了。
莱茵哈特仍背对着热泉站在原地。如若不是偶然被风扬动的发丝，倒真让人以为这是尊线条被精琢过的华美雕像了。
――这看起来的确像是一个小时动都没动。西琳完全有理由怀疑，他这一个小时之内甚至连听都没有尝试去听。
于是成心想要破坏这份平静，上前撸了一把他的头：
“嘿！走吧！”
是时候该跟其他人汇合了。
莱因面色如水转过身来，低头看了两秒钟，颇觉头疼地扶上了额头。
“你的衣服又被忘到哪里去了……”
“？？？”
她明明有穿着衣服啊！
又低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着装。
没错，她确实是有穿衣服的，没将任何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完全没问题啊！”
“不是……”
莱因的额头隐隐有筋脉暴起，头疼疼出来的。
“你不感觉……很冷吗？”
红发姑娘再次认真审视了下自己。确保自己的着装真的没有任何问题。还是之前的白色里裙，跟在热泉中时一模一样。
――啊不对！
西琳手忙脚乱地拿胳膊挡住了自己的上身。
她完全忘了――刚刚还是从水里爬上来的！！！光只注意到地面是冰的，仅仅是套上了鞋子，便当自己又像之前一样自在了。
莱茵哈特应该什么都没看见吧？他……他会不会误会自己？！
反正也不明显……他应该什么都没看见吧？！
“那个……”少女极罕见地腼腆了。
“我不是故意的……”
接着，又像显得自己不够诚心似的，又跟了小小声的一句：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莱因绕过她，直接往热泉方向走去。那里还有西琳之前放在那里的衣物。热汽扑面而来，扑了他满身。
身后的少女一时微怔。之前不是不知道，但她现在是头一次感知到，莱茵哈特的身材原来如此之好。特别是在蒸腾的热汽之中，线条分明的身形就被勾勒得更……
早知道，进热泉的就应该是莱因了……
还没完全回过神时，对方已又出现在她面前。
“给。”
她原来的衣物。现在应该躲进靠近热泉的较温暖的地方换好。
莱茵哈特却在西琳转身时又叫住她：
“西琳――”
嗯？
少女又转过身来，灵动的眉目间隐含着点玩味。
你想要……对我说什么呢？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明明在我们之间，应该永远让你觉不出应该说对不起的。”
“嗯？”
关注的点竟然这么细致吗？
西琳单手揽着衣物，又走了回来。
“我还以为……”
她又贴近了些许，莱因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再退就不行了，别说会让这女孩觉得他们之间有了芥蒂，就连他自己……
都并不想再往后退了。
女孩的面容贴了上来。被蘸湿的额发还整整齐齐地贴在她面上，深红映得那肤色更加白皙。
谁知西琳只是贴上了他的面容，便不再继续发展了。
“我还以为……你要说因为看见了我所以要向我道歉呢……”
此话一出，便如同五雷轰顶。能感受到对面那颗年轻的心脏不同寻常的颤了一颤。
西琳内心轻笑，伸出右手食指，隔着骑士铠戳了戳他的胸腔。特制的骑士铠并不是完全坚硬的，这个力度，足够他感受到手指微微用力的触碰。
――好！撩到合适地步了，撤退！
遂不管对方神情怎样、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扬长而去。
并不是仅仅做到贴面就足够了，而是他们现在真的必须抓紧时间。为了应付逃逸掉的寒灾，必须抓紧时间跟其他人汇聚到一起。
不过，还是有收获的。
――起码莱茵哈特认识到自己必须直面她的情感了，那份炽烈的、毫不掩饰的情感。不用永固的坚冰去封锁，就永远不可能消失。
用不了多久，踏足过这片雪原的声息就会被风雪掩没。似是因为有了本地神所护佑，连银白卫矛都不再对她露出爪牙。
西琳已不记得接下来这旅途上发生的任何事情，唯一记得的，就是莱茵哈特没有再说出过一句话。
她抬头望望对方。
……有些担心。如果事情不按照她所期待的方向发展下去，那她可就要陷入到失落的境地中去了。和莱因的关系也不会再回到从前。
红发姑娘开始有些理解对方之前的犹豫和踌躇。
她从没有像此刻一样的，担心自己真的会永远失去一个亲近的人。那时的莱茵哈特想必也是如此吧。只是相对于更毫无顾忌的西琳，他还多了些难以言说的理由。
好在在跟其他人汇合之后，对方还是有所行动了。
金发骑士走到了西琳面前，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在对方期许的眼神中说道：
“……保重。”
第91章 昏昏小药剂
白色燧烟在远处上空升起，末尾尽头的天空上飘着几丝浮云。今天的天气还算得上不错。
西琳看看那道燧烟。
那就是其他人所在的方向了。前几天已经有人为她介绍过，在北境中相隔很远时互相联系用的都是这种白烟。受咒术基底影响这种白烟不会被北境的寒风所吹折，即使持续长时间也不会消失。向着白烟的方向去，就能找到原先的那些人了。
“其他人，是不是还都留在这里？”
身旁的莱因点点头。
少女转过头，面向烽烟升起的方向。她就知道，只要寒境的危机还没得到彻底解决，其他人是不会走的。
于是拽拽手里的缰绳，先旁人一步向那方向赶去。
对于队伍里的其他人来说她是一阵风雪后就突然消失在眼前的，好几天都没能回来，肯定让他们担心坏了。
……
“哟――精神还不错嘛！”
也刚刚回来不久的阿特拉夫前辈笑着拍了拍西琳的头。
“叔叔刚才也是去找你去了！这丫头，可让我们好找！”
只是没想到，法弗纳的儿子会比其他阅历丰富的人都更快一步。也对，他们毕竟是青梅竹马，应该是有那个什么叫做……心灵感应吗！
其实老一辈的人并不怎么相信这东西。不过这位长辈并不在乎，不管怎么说，人回来了就好。面上洋溢着欢迎这些年轻人回家的笑容。
莱茵哈特下马，点头跟他示意。
另一边父亲冲他招招手。拉特劳伦公爵，还在等着他呢。
在莱茵哈特到他身边的时候，公爵的面容似是有一瞬间带上了凝重。他们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和前辈交谈着的西琳有意无意地把头朝那个方向凑了过去。她也想听他们的谈话。
“嘿，”
前辈把她的头正了回来。
“人家父子的家事就让人家自己去讨论吧，咱们跟过去干什么。”
有道理。年轻的后辈点了点头。
反正时间还长，他们之后还要共同面对很多很多东西就是了。她有的是时间去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前如果不加阻遏就会肆意弥漫扩张的危险寒境就是第一个要共同面对的难题。
……周遭并无太多喧嚣，但瞬息之间又蕴藏着风云变幻。西琳能感受到，虽然表面仍寂静，但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里都蕴含了些不同。远处的公爵二人在谈话。龙血影响下带来的敏锐听力使然，纵使她没有刻意去听，还是捕捉到了一些风声。
“……就在附近……别人感受不到，但你是……你绝对可以……”
“……我们没有时间了……你最好……跟她一起……”
一起什么？
西琳并未多想。眼下她只在乎什么时候去面对那个潜藏在风雪中的北境宿敌、什么时候能结束这一切。
几天下来她也已经很乏力了，只想回到充满了人文和温度的公爵领中。最重要的是……
莱茵哈特回到了她面前。
“怎么样？”
“没怎么样。就是说了些需要注意的话罢了。”
女孩笑了起来。舒心的笑，眉眼弯弯。莱因就这么平静地看了一会儿，牵起她的手：
“来，跟我去这边。”
是一个相对于驻扎处很安静的地方，周围也没有其他人。
“……以后要记得洗完澡后穿厚一点的衣服。总是不在意这些小地方的话，可是会生病的。”
莱茵哈特边牵着她的手边说，如同往常每次交代她要照顾好自己一样。
西琳抬头，看到他耳边被风轻轻吹起飘向后方的发丝。
“莱茵哈特……”
她少见地叫出了他的大名。
他要跟她说些什么？明明身处于这么温馨的时刻，为什么……要跟她说些如此像临别远行前才说的话呢？
“你受到公爵的责备了吗？”因为没有及时把她带回来？
莱因轻轻哼笑了一声。
“没有。”
那笑容很好看，他笑起来向来如此，像霁光映雪。西琳也开心，她喜欢看青梅竹马露出这样的笑容。
那人忽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捧起了她的脸。神色无比认真。
“西琳，听我说。”
“嗯？”
少女脸上的肉肉也被轻轻捧了起来，被勾勒出一道可爱的弧线。
她的脸很软的，想必被捧在掌心的手感也会很好。
莱茵哈特顿了顿，最后凝视了一眼她的面庞。在这无风声的雪地中连他的一呼一吸都如此清晰。
“……回家路上不要坐那种只有你一个人坐的交通工具了，最近公爵领外路上的抢劫频发，那样不安全。”
“还有呢？”她紧紧盯着莱因的双眼。
“没有别的跟我说了么？”
年轻骑士又笑了。“回去可以尝尝我妈妈做的蛋糕。夹心夹莓果的那种，很好吃。你帮她给她的花浇水，她肯定会做给你吃的。”
想了想，又接着道：
“不。如果是你的话，就算什么都不做，她也会给你做好吃的的。”
毕竟所有人都是如此，西琳根本不需要做些什么，他们就会无条件地溺爱她。
“还有呢，还有呢？”红发姑娘的眼里出现一丝焦急。
“为什么总说些回去之后的事……”
话未说完，就被突兀地从后面抱了起来。来人蹲下来，直接把她抗在了肩头上。
“！”
全身力气凝于手臂上，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失去了挣扎的力量。不光失去了力气，连眼皮也格外地沉重。
金色的眸光一闪。
――她一定是被做了什么。不管是下药也好还是昏睡咒也好，做这些事的也正是莱因。
为什么！
来人正带着她远离。刚刚若非不是被做了什么，西琳是绝对不会察觉不出此人的到来的。莱茵哈特的身形在她视野中逐渐缩小，她正清晰地感觉到离他远去。
带她离去的人正在加快速度，脚步频率加快，跑了起来。越来越远的年轻骑士端立在雪地中，满含歉意地看着她。那双蓝眼睛如蒙上阴影的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