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笑得直不起腰,起身把丹枫推了出去,里面的哭声才小了,幼清背着手逗他:“看来龙尊大人没有孩子缘呀。”
若说没有子孙福分,丹枫本就无法生育,再加上他总是冷着一张脸,小孩子自然会害怕,他未做反驳,而是拍拍幼清的脑袋,说了声“谢谢”。
幼清摇头,丹枫的视线转向一旁的持明卵,她躺在珊瑚从中,安静非常,幼清问:“在想弘月的事么?”
“嗯。”丹枫收回目光,“持明孵化并无定数,弘月用得也不算久。”
幼清陪着他往前走,还安慰着:“没事的,等弘月出生,你也能有小持明把玩了。”
丹枫的龙尾将她卷了起来,似乎在说他本就有能把玩的小龙,两人刚走了两步,丹枫似有感应地回头,只见身后的持明卵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细细的裂痕从中间分散到四周,丹枫停住脚步,幼清也靠了过去,两个人牢牢盯着这持明卵,只听“咔嚓”一声,蛋壳破碎,里面孵出一个白嫩嫩的小姑娘,她团做一团,睡得香甜,丝毫不知庇护她的持明卵已经破碎。
幼清立即脱开龙尾,从怀里飞出一条粉色的丝绸,伸手将卵中的弘月抱了出来。
小弘月在幼清怀里翻了一圈,她揉揉眼睛,已然苏醒,待到她睁开双眼,鳞渊境雾蒙蒙的天映在眼前,而面前两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又让她微微发愣,丹枫垂头望着幼清怀里的小弘月,弘月却未露出害怕的神色,而是伸手去抓丹枫的龙角。
他笑着低下头,任由她去抓握。
弘月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似乎是看累了,她眯上眼睛,含住拇指,窝在幼清的胸口继续睡了起来。
余哲一出门就看到丹枫与幼清紧紧挨在一起,垂头逗弄着怀里的孩子,想要挽留的话噎在嘴里,知道自己来的时机不对,便悄悄退了回去。
幼清和丹枫都没挪窝,就站在这摸着弘月圆滚滚的脸蛋和肉乎乎的手臂,幼清小声问他:“丹枫,你要不要抱一抱?”
丹枫迟疑一阵,等孩子递过来,他还是摇头,示意她抱着就好。
两个人又轻又静,小弘月不一会儿就睡沉了,幼清听到她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还好奇地问:“小持明要吃什么?”
幼清早就不记得自己小时候吃的什么了,等她开始记事,嘴里已经能塞下不少鱼肉鱼籽,她吃得大多都是名贵的东西,父母亲还会掺和不少仙丹进去,导致她从小就精力充沛,每天都热情澎湃地在龙宫里搞破坏。
幼清还想着要不要给小弘月做点肉糜糊糊,丹枫却道:“去问问卜荀。”
他也从未亲手照顾过新生的持明,持明蜕生后一般都由在世的亲故接走,如果是在鳞渊境当差的,那就由龙师安排去处,差人照顾。
两人抱着小娃娃找到了卜荀,卜荀身兼数职,现在又来个新生儿要他照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还好丹枫的侍女十分有经验,更与弘月相识,立即接下这个差事。
城
持明一般不会喝奶,破壳后牙也长了不少,所以能吃软烂的流食,幼清和丹枫围着侍女看她给弘月喂饭,弘月是个迷糊瞌睡虫,吃饭的时候也在睡觉,嘴吧嗒吧嗒的,侍女笑道:“以前弘月姐聪明能干,十分利索,可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怀里的孩子与弘月的长相已有不同,性子似乎也大不相同了,想到这,侍女长叹一声,用勺子往弘月的嘴巴里送吃的,一碗肉糜粥很快就喂了进去。
小弘月吃饱喝足,伸了个大懒腰,窝在侍女怀里继续睡大觉,幼清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蛋,侍女看她喜欢,不禁问:“幼清小姐,可要抱抱她?”
毕竟丹枫也在旁边看着,被龙尊这样盯着,侍女还有些不自在,果然,等孩子回到幼清怀里,丹枫便坐在她旁边,用龙尾卷着两人,垂着脑袋打量起睡着的弘月。
幼清摇晃孩子道:“以前我只照顾过人的幼崽,一股奶腥味,动不动就哭闹不止,看着有趣,但是真要亲自照看,那就磨人了…弘月的脾气真好,吃了就睡,睡醒就吃,这样很快便能长大吧?”
“嗯。或许吧。”
作为长生种,持明生长也没有固定的周期,有的持明会维持幼年的形态至很久,有的持明则像人类,很快便长高了。
幼清怀抱着弘月,见丹枫只是看着,还把孩子抬了抬,问他:“是想摸摸么?”
丹枫迟疑半晌,最终还是伸出手,刮了刮她软嫩的脸颊。这一触碰,反而勾起十分久远的回忆,记忆中,弘月怀抱着他,用手揉捏他的脸颊,笑容可掬,嘴里还哼着持明族的儿歌。
她的怀抱温暖,丹枫躺在里面,眼前便是她温柔的笑颜。
如今身份调转,她成了怀抱中的孩童,而他已经成了新的龙尊。
正兀自出神,指尖忽然传来软绵绵的触碰,竟是弘月握住了他的手指,冲他嘿嘿一笑,丹枫温和眉眼,将手放在孩子怀里,任由她去拉扯玩闹了。
两个人在这逗小孩的模样被侍女们看去,大家都拿着帕子盖住笑容,懂事地退了出去,幼清挨在丹枫的怀抱,一时反应过来,觉得有些不妥,便起身道:“好啦,我看弘月要睡觉,总是让人抱着也不对,我去问问有没有小床,让她在床里睡好了。”
他怅然若失,轻轻“嗯”了声,便随她去了。
安置好了弘月,幼清本想叫丹枫去瞧瞧,奈何他已经回到宫殿,看样子不打算再过去了,幼清也没在意,坐在他对面问:“日后便养在这里,听侍女姐姐的话吧。”
“好。”
“我去看看安安那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丹枫顿了顿,望了她一眼,随后点点头,同意了。
余哲那边已经准备搬回陆地,鳞渊境毕竟临海,太过潮湿,妻子仍不适应,外面不论做什么也方便一些,孩子也可以说是抱养的,别人不知情,自然不会多事,而龙师都已不在,将军也默许了这件事,回到陆上,日后的生活也会容易许多。
他们早已和丹枫传达了此事,幼清看孩子情况稳定,便同意他们搬家,小安安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对什么都十分好奇,这里摸摸那里碰碰,她并不排斥幼清,毕竟在蛋壳里也经常听到她的声音,甚至还想让幼清抱抱哩。城
幼清替他们夫妻抱着孩子,等他们顺利安置下来,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模样,幼清突然联想到走时,丹枫那略带落寞的背影,忍不住猜测:他难道是也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么?城
可凭空造出一个孩子不难,想要有他的血脉了就难了,即便是持明也要母体寄生,就是他想要,那由谁来生产呢?
幼清轻叹一声,心想或许是她想多了,毕竟丹枫是龙尊,没什么凡尘杂念,做这些也都是为了种族的繁衍,并不是想要为自己留下一个后代。
她隐约理解他感伤的来源,方才见他们一家互爱和睦,也让她回忆起自己的家人来,可丹枫无父无母,是弘月这样的侍女与龙师们将他抚养长大的,面对一个借用自己的血诞生而出的孩童时,他根本无法想象“家庭”究竟是怎样的概念,因为他从未拥有过。
幼清回到鳞渊境,只见殿中一派寂静,在进入宫殿前,她放轻脚步,门口的侍女示意弘月还在睡觉,幼清透过门缝,隐约看到丹枫坐在一旁,垂头望着小床里的孩子。
贝壳做成的小玩具挂在床头,慢悠悠地旋转着,丹枫没有其他动作,他只是望着这个曾经照顾过他的人,心中思虑万千,整个人都心事重重。
见他如此,幼清未再打扰,而是拜托侍女多加照料,就这么默默离开了。
第69章
有新生持明降生,冱渊君还千里迢迢过来瞧了瞧,幼清没去凑那个热闹,平时不是在家打理她和景元的小房子就是在医馆坐诊,因丹枫给她安了个龙师长老的职位,她偶尔也会去潜渊阁帮帮卜荀。
这阵子并未见白珩,一问才知她回了曜青,得过阵子才能回来,白珩不在,镜流也很少外出,不常得见了。
鳞渊境的事告一段落,应星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剑铸好了。
幼清看到他传来的讯息,竟然愣在原地,缓了好久才挪动身体,飞到工造司去寻他。
应星的那个工用金人把工作室打理得井然有序,大型机械均已折叠排列,有些不见踪影,大概是被他运回了朱明。
幼清一踏进,便觉得心底发紧,她去寻觅应星的身影,却一眼望见他挂在墙上的佩剑。
雪白的装具,只以玉、银点缀,宛若一抹月光横在墙上,却不感寒凉,有一股遗世独立的俏丽感。
剑身纤细,与她的有情相似,却更长些,如今只看到装具与剑鞘,还没看到剑刃,她便觉得心里欢喜得紧,于是靠近几步,刚想将它从墙上取下,便听应星自身后沉沉道:“来了?”
“嗯。”幼清收手,看他抬手取下长剑,幼清一笑,也有些紧张,“剑铸好了…真漂亮。”
“上次取来的仙器,多半夹在剑胚两面,其余用在剑镗。”
为了配色和谐,他才选取了这样的材质与颜色制成装具,应星瞧瞧她,示意她伸出手来,幼清抬起双手,这把剑施施然地落在她的掌心,幼清眨眨眼睛,傻笑道:“给我啦?”
应星一脸看笨蛋的表情,幼清也不知自己是太高兴晕了头,还是过太紧张,总之,她缓了一会儿才握住剑柄,轻轻将宝剑抽了出来。
剑刃锋利,破风有声。
幼清呼吸急促,只觉得一道风从她体内奔涌而出,环绕在剑身之上,她呼吸凝滞,直愣愣地看向剑身,许久没能动作。
在应星眼中,只见屋里忽而起风,几条红色的游鱼从幼清体内飞出来,甩过一道尾光,融进剑里消失了。
奇异至极。
他抱着胳膊,刚想说什么,却见幼清眼眶通红,大滴大滴的泪水汹涌而落。
剑魄归位,那些与有情有关的回忆纷至沓来。
与它初见,她从师伯手中接过,一路小跑出去给师父炫耀。
之后,她每日勤恳习剑,用绸缎细心擦拭,每次历练、迎敌、临劫,它都陪在身侧。
有情的剑魄如同一朵洁白的海浪,浪漫活泼,从她幼少习剑到少年游历,再到登临仙界,它不离不弃,与她人剑合一,不分你我。
这是师伯留给她最后的礼物,其中用过的仙术剑法,又是阿娘、爹爹与师尊给予她最珍贵的财产。城
她本以为,剑死魂死,这把剑不论材质与锻造者,都不再是原来的,却重新唤起剑魄,令它起死回生。
最终,回忆中唯一新的色彩,成了应星自水中取出剑身,静静打量的目光。
幼清又哭又笑,抱着剑不忍放手,应星见此,也放下手臂,用指背轻轻揩拭她的眼泪。大概是第一次这样做,他的动作没了匠人的从容,反而有些窘迫生涩,擦得小心。
幼清的泪水越抹越多,应星收回右手,又从怀里拿出她的帕子,给她糊在脸上,幼清胡乱抹了抹,她傻笑起来,应星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幼清“哎呦”一声,彻底止住眼泪,应星抱住手臂,与她道:“自己去配个剑穗。”
他这里没那种东西,所以没给她装。
“不用,你不是给过我一个…”幼清把小手伸进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啊掏,掏出一个白团子,幼清立即将这小东西捆在了剑柄上,咕叽一捏,小猫钻了出来,幼清的睫毛还湿着,傻乎乎地举起来给他看,结果毫不意外,应星又敲了一下她的脑门。
她却看到了他手上的伤。
铸成此剑,表面是月余,实则用了数年,其中消磨的时间、试错的成本,或许只有应星一人知晓,那些辛劳落在他的掌上,让他的手掌看起来略有斑驳,摸起来很是粗糙…城
幼清将剑别在腰间,轻轻握住他的双手,将它们抵在额头。
温暖的光芒从应星指尖扩散开来,那些新伤旧伤被这光芒尽数磨平,幼清贴在他的指背,轻吸一口气,将他的手放下来吹了吹。
宛若幼猫掠过,毛绒绒的,应星张开双手看了看,除了变得光滑些,似乎与之前并无不同。
“我给你施了法,保佑你的双手不会受伤。”幼清握着他的指尖,笑得眯起双眼,“谢谢你,应星哥,让我再见到我的有情。”
他凝望着她的笑脸,张张口,最终还是轻轻抿上双唇,用指背刮了刮她的眉心。
幼清皱起眉毛,等他放下手,她对上一双温和的双眸,应星带着极浅的笑意,温柔地注视着她。
不过这温柔只是昙花一现,他很快便恢复别人欠他八百万的模样,转身道:“行了,剑也拿了,还有别的事?”
“干嘛这样冷漠啊!我还想好好谢谢你呢!”幼清拉扯他,手脚一起用力才把他扯动两寸,“走啦,我请你去吃饭!”
应星却点开玉兆,一副头痛状,“我要去鳞渊境。”
“去做什么?帮丹枫打铁么?”
“……”
应星没理会她,他拍开她的小手,反而勾起幼清的好奇心,她围着他问,“是什么事呀?很着急吗?要不要我帮忙?”
应星自顾自地收拾起来。他换了一身便装,关上柜子就打算离开了,幼清看他油盐不进的模样,也没再纠缠,远远跟他挥手,吆喝道:“那你先去忙,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我随叫随到!”
应星跟她摆了一下手,她还在呼喊:“谢谢你呀应星哥!谢谢!”
应星只觉得走出去一里地,她的谢谢还萦绕在耳畔,他哼笑一声,仍旧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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