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流连话都没说,扭头就走了。
但两位幼稚儿童一点没有自觉,他们面露春光,说着“我钓的”,享受着店长和食客的追捧,幼清更是豪掷千金,叫店家给做个全鱼宴,一定要有剁椒鱼头和鱼丸汤!
他们在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景元还说:“明日就要去校场训练了,想吃什么玩什么,恐怕要等我散场。”
“你会去很远的地方吗?就像镜流那样?”
“兴许吧,若将军有命,便要征战四方。”
“奥…”幼清有些失落,景元安慰她说,“不过总会有闲暇之时,届时能出来同游。”
他们的菜一样样端上,景元举起筷子,装作并不在意地问她:“你打算停留多久?”
“要留一段时间了。”幼清举着筷子说,“我和龙尊大人有了约定,所以会留久一些。”
“怎样的约定?”
“倘若能成功就告诉你!”她将筷子伸向烤盘,给他挑了一块靠近鱼头的白肉,景元将鱼肉抿在口中,肉质细嫩,麻辣鲜香,他连连点头,自行夹了好几块鱼肉,幼清又叫了两瓶酒,他道,“明日还要晨训。”
“你看我,又忘了…”幼清收起酒瓶,和他说,“等你休假再喝。就是镜流不在…没人陪我喝酒了。”
闻言,他举起酒杯,倒了一盏,“只一杯,不多喝。”
幼清粲然一笑,和他碰杯,他们两个吃得很是热闹,吸溜吸溜的,一条二十斤的大鱼愣是被他们吃了个底朝天,幼清又给景元点了两杯凉茶,他问起巡海游侠平时都会做什么,幼清说:“也不知道其他人都会做什么,反正我最喜欢行侠仗义。”
“仗剑天涯,除邪惩恶。”
“没错。”幼清望着天边的明月说,“原来这里也有月亮…哎,自由闲散,一路走一路瞧,恰巧和你相逢。”
景元望着她,笑问:“旅行的感想如何?”
“无拘无束,自然是很快乐的。”幼清抿抿唇,摇头道,“但是浮萍草芥,生于天地,又如远行客。”
她看起来总是没有忧愁,今夜的月光太凉,迢迢望去,尽是寒霜,听了持明的故事,她不知怎么,想起家乡,想起东海,有些感慨和惆怅。
但对上景元闲适的模样,那种惆怅又溃然消散,化成一种洒脱了。
于是酒水碰清茶,幼清一饮而尽,打着嗝和他说:“我们那像你这样大的儿郎很少有你这样的成就,我听云骑们说,骁卫便是云骑中的精英了,那岂不是小小年纪便成了将领?不论放在哪里都是传奇吧?”
景元呵呵一笑,似乎并不觉得那有多稀奇,毕竟…“师父她,才是真正的传奇。”
“镜流的剑术造诣颇深,不过我看你也不差。”她拍拍他的手背,景元眨眨眼睛,幼清脸色酡红,酒嗝打了两三个,她摩挲着他的手背,问,“你手上戴着的是什么…”
“护具。习剑演武时能保护手臂。”
“那为什么要套在手上?”她抬起他的手,用指尖勾勾他的指根,“绑在这里了…”
景元咳嗽一声,收拢手心,后退道:“固定罢了。”
幼清托着腮帮,专心望着他的手,他手指颀长,手心有常年练剑留下的茧,不过手心素白温热,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武夫的手,反而像舞文弄墨的雅士。
幼清用手指点点脸颊,玩味地赏玩一会儿,才从他的手上收回目光,他的脸有些红,景元一手握着筷子,在空荡荡的盘子里乱点,幼清哼笑一声,用手摸摸他的头发,说:“你头发乱啦…一会儿我给你绑好。”
他轻轻点头,过了会儿,她将酒瓶中的酒一起干了,然后拍桌而起,和他说:“走啦,吃饱回家!”
幼清酒量称不上好,两瓶就摇摇晃晃了,不过她买的确实是高度酒,也不怪她醉,景元一开始还想把她扶回去,但看她左右摇摆的模样,还是放弃了搀扶的政策,一出门便低下身子,握着她的手腕,让她趴在他的背上。
幼清乖乖配合,她埋在他的头发里,轻轻吸了口气,景元的耳朵红了起来,他躲开她的磨蹭,幼清抬起上半身,双手摸着他的头发说:“你的头发摸起来…好像小狸奴!”
景元将她颠了起来,她咯咯笑着,两手抱着他的肩膀,手里还抓着他的发绳,她说:“你的发绳旧了,样子也旧…我送你一条新的吧?就当是庆祝你升职加薪。”
“嗯…听你的喽。”
“镜流这人看起来冷情冷性,还是挺疼你的…”
景元轻笑:“疼我么…”
不曾亲近,只是…隐约能见到她的笑容,可惜,明月照人,却无法触摸。
这一路走来,年少轻狂,也有慧极必伤,少年的世界只有书本、父母和师父,如今又有了云骑和仙舟。他并未面对过多少丰饶孽物,但跟随镜流,过段时日便能碰到恶敌吧?
景元最擅长破局,兵不血刃取得全胜,玩弄手段要远比挥剑更有效率,不过理解他的并不多,云骑之中…有对他不满的,他能接受。
可镜流呢?她对他评价如何?她就像一个按部就班的机械,教他习武,从不多说一言。
他…究竟算不算得上优秀呢?
幼清理着他的发,痒丝丝的,景元回神,就听她在他耳边说:“若你是我的徒弟,我肯定会对你疼爱有加的。见你袖口破了,都愿给你缝制的那种。”
景元笑道:“这算是撬墙角么?”
“唔…你师从镜流习武,我不好说武功在她之上,但你可以和我学其他东西。剑术不过是我诸多研习之一罢了,你出门在外,难免伤痛,我路过你们仙舟的丹鼎司,也看了看他们制作的丹药,不过凡物,我这儿可是有仙丹妙药呢。”
瞧她狂的!景元顺着她的话说:“那我要习多少年岁,才能赶上幼清师父的一点皮毛呢?”
“你这么聪明,也就百年罢!炼丹没什么难的!剑术也没什么难的!唯一难的便是修身养性,修炼自身…”幼清和他说,“自己若不坚定,习再多也没用呀。”
“幼清师父真是有大智慧。”
“那是…不过…”幼清捋着他的发丝,露出他的侧脸,她用指尖在他鬓角摩挲,目光如水温柔,“你是个好儿郎,理应受人疼爱。”
她埋在他的肩上,嗅他的发,酒后吐真言:“连气味都这样好闻…”
能不好闻吗?他都快被她蒸熟了。
景元面红耳赤,低着头将她向上颠了颠,幼清说了一堆暧昧不清的话,歪头便呼呼大睡,只剩下他,脚步似有千斤重,他想要走快一点,又怕走得太快会错过什么,刻意放缓了步调。
长乐天的勾栏亭台仍有悠悠曲调,景元把她带到她落塌的酒楼,没想到才过去这样短的时间,他们好像认识了足足一年。
将房牌取来,景元驮着她,把她放到了床铺上,她没有行李,屋里干净冷清,景元叫了热水,也叫店小二端了一壶热茶上来,等到门外无人,他才反锁内门,从窗户离开了。
*
第二天,幼清睡到日上三竿,她头痛欲裂,在楼下买了三杯醒酒汤,喝了之后又睡了一阵才从宿醉中缓过神来,幼清酒量一般,酒品也差,和她喝酒的都说她喝多了爱耍流氓,还断片失忆,幼清是从来不信的。
她人品极好,怎么可能酒后失德呢!
不过她是怎么到旅店的来着?
算了,估计是景元将她驮回来的。
眼看着要到傍晚,幼清不禁感慨:小鱼啊小鱼,你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了,该干点正事了!
说着便起床洗了个澡,然后继续躺尸。
躺到下午,幼清打开乾坤袋里的收音机,里面还有星际和平播报,幼清用玉兆在前台点了份下午茶,就着广播吃了起来,吃完继续躺尸。
她默默想:小鱼啊小鱼,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有辱斯文啊!
说着,又头脑斗争了一会儿,才从床上爬了起来,名为被子的魔鬼将她束缚,她挣扎着换上衣物,看着时间不早,研究丹枫血液的事不适合再做,于是从桌上拿起佩剑,就这么拎着出了门。
景元的云骑校场不在长乐天,她四处打听才找到位置,这会儿大家都散了,校场外没什么等人的亲眷,都是卖小吃的摊贩,幼清买了两把炸串,逆着人潮钻了进去,云骑新人们对着炸串吞了吞口水,纷纷问她:“外面买的?”
“对,就在门口。”幼清好心为他们指了指,回头时,便撞上一对年轻结实的胸肌,他半敞着衣襟,垂头笑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幼清吞咽口水,举起手中的炸串,景元借着她的手尝了一口,立刻两眼放光,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第8章
“镜流不在?”
“日常教习,师父不必在。”景元笑道,“不过饭后还有跑圈二十次,挥剑五百下的作业。”
“那我们吃什么?”
景元摸摸脸颊,和她说:“时间紧张,就不出去吃了,云骑食堂?”
“啊?吃食堂啊…”幼清眯着眼睛看他,猫猫抿唇,仰着头躲开,她靠近追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当然有事,他没钱了…
哎,二老因为他调皮捣蛋断了生活费,训练艰苦又赚不到外快,最近地衡司也没什么公务员考试,他写不了文章也代不了笔试,还好下个月他就能拿到骁卫的薪水了,不过这几天…
景元看着空空荡荡的钱包,欲哭无泪,还好幼清十分体贴,她说:“食堂就食堂吧!不过今晚不能吃,我路过时看到一家面馆,你要跑步的话就不吃大鱼大肉了,我们去吃牛肉面吧!我请客!”
看他犹豫着,幼清拉着他的手说:“哎呀,就别拒绝了,我来的时候你请客了一整天,我吃了也得有二十家吧?来而不往非礼也。吃完牛肉面,我们一起去跑步?”
景元点点头,两人吃了大碗牛肉面,宽面细面换着吃,吃完在路边听了会儿弹词,看着差不多,景元便开始准备锻炼了。
镜流的作业真是言简意赅,幼清一开始是跟着他跑的,不过镜流的作业是绕着城跑二十圈,幼清跑了一半便觉得累了,以前爬山也是一日两三次,现在成了仙,反而越发倦怠,做不到勤奋了。幼清御剑而行,主打一个陪伴,景元状态良好,跑完也不过喘了些,幼清瞧瞧时间,问:“你还要挥剑吗?”
“累了?你先回,不必等我。”
“倒不是累…”幼清没好意思说自己睡了一整个白天,她望着四周,问他,“你知不知道哪里没人,位置偏僻一点的?”
“要做什么?”
“你就当我要做实验吧。”
“说起做实验。”景元抽出长剑,上下挥舞道,“就只能在工造司吧?那里有制作机巧、修复金人的工厂,内里宽阔。”
“哦?还有零件能用?”幼清抱着胳膊道,“不知有没有用,要是能看看去就更好了。”
“我认识几个工造司的匠人朋友,有闲置的屋子,我替你包下来,这样如何?”
“好。”虽不知他哪里来的人脉,什么事都能解决,幼清也没客气,就这么答应下来。
她坐在一旁看他挥剑,看了一会儿便腻了,不禁道,“这样是不是太枯燥了?”
“练习不就是枯燥的?”他早已习惯白天夜里各挥剑五百下,这可比幼时的训练少多了,纵使枯燥,可现在有人陪着说话,也能解闷。
“要不要比试比试?我和你师父的招数不同,你不必学我,用你师父教的迎敌就好。”
景元侧头,见她抽出剑,剑尖直指,几乎要勾到他的下巴,她挑着他的头发,笑问:“来不来?”
都挑衅到眼前了,哪有不来的道理?
景元反手挥开她的剑,她后退两步,一手负剑,斡旋不久便直接出招,幼清身轻如燕,招式轻柔,但剑光极快,景元挡了两次便捉襟见肘,索性不再用武器格挡,而是直接躲开。
幼清挑开剑花,笑他:“干嘛只知道躲?不要怕打伤我。”
“原话奉还。”
她分明收着力气,还这样说他?景元的攻势与镜流极像,剑出无回,一旦开始进攻,便是疾风暴雨,幼清的薄剑打在他的重剑上,手腕都被震得生疼,她后退两步,挡住他的攻势,奈何他像并不会累一样,又开始新一轮的进攻。
幼清深知若再防守,便成了两相嬉闹,没有什么实战价值,索性后退两步,认真了两分,天忽然落雨,景元细细观之,才知那并不是雨水,而是她凝聚而来的水花,幼清以剑尖挑开水滴,水顿时变成利刃,纷纷袭来。
他应接不暇,被她打得接连后退,眼看长剑破空,就要穿过他的喉咙,她却故意转向一旁,擦过他的剑刃,将他箍在地上。
她一手压着他的胸口,半骑在他的腰上,景元收剑,避免将她擦伤,她放松身体,上身自然地垂落,发丝交缠,幼清面带微笑,垂头夸他:“不错,就是武器太重,碰上我这样灵动的敌人就有些棘手了。”
景元道:“你深藏不露,想必与龙尊和师父都无法分出胜负吧?”
“哼哼…不瞒你说,我比他们还要厉害呢!”
她说着,身子也越来越放松,景元倒不是嫌弃她重,而是…
腿压着他两侧,他的手臂碰着她的膝盖,犹如触电一般挪开了。
幼清没觉察到不对,从他身上站起,握着他的手将他拽了起来,景元这人不是武痴,对与人比试不算上心,不过和她打一架,竟然有几分欢愉和畅快,他摇摇头,让自己恢复清醒,举剑道:“赐教了。”
“还来呀?”
“不,还差三百一十二下挥完。”
“好吧好吧。”幼清收起剑,坐在一边抱着膝盖说,“挥吧挥吧。”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在这陪着他,尽管他们没有吃喝玩乐的时间,不过望着青年才俊挥汗如雨…是不是也算一种享乐呢?
幼清瞧见他的发带,隐隐约约想起什么,她从乾坤袋里抽出一条红绸,用仙法裁剪了,再拿出针线包,用撑子固定好,开始缝制。
景元听她一点动静都没有,还以为她睡着了,结果一侧头,她在缝东西,昨晚的记忆席卷而来,他耳垂发烫,赶紧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幼清很快就绣好一条红色金纹的发带,她招呼他过来,景元虽挥完了剑,但并没有靠过来,而是远远瞧着她。
他说着:“一身汗热,先去沐浴。”
她并不嫌弃,过来拉扯道:“我就住在那,去我那里洗吧?”
景元被她拽着胳膊,本能地后退,幼清还以为他在跟自己客气,更加热情地往酒馆拉他,景元哪能扭过她,只能跟着去了她的房间,洗澡的地方只有屏风阻隔,两人到了逼仄的房间,氛围一时焦灼起来,幼清撒开他的手臂,转而抱着自己的胳膊,结巴道:“你用吧,我在外面等你。”
头发挡着脸,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一声故作轻松的“嗯”,刚练完武的青年才俊已然红了耳朵尖,悄摸摸地钻入屏风内。
幼清坐在圆凳上,两手整理着茶具,眼睛却不自觉瞥向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