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庆之跟着莺儿出来,他记得薛宝钗是住梨香院的,好像是在东北角上,不过两人出来,莺儿却没带着他往东北角去,而是往贾母院子后头的花园去了。
顾庆之当下便有些迟疑,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莺儿道:“我们姑娘住的远,怕你年纪小走不得远路,故此在花园里见你。”
话音刚落,莺儿往前头看了看,“前头招手的那个就是。”
顾庆之跟着她又往前走了两步,看见坐在凉亭里的薛宝钗。
顾庆之上前作揖,叫了声:“薛姑娘。”
薛宝钗道:“今儿来给老太太请安,忽得想起你来。我家里兄长过两日要去走亲访友,临近过年,也算是正式上门了,想请你选个日子,别的到好说,最好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她说着便微微一笑,道:“我兄长酷爱骑马,我也是怕外头风大,给他吹病了。”
顾庆之想了想,便道:“后日清晨略有风,不过太阳出来之后,便是一整日的好天气,又或者五天后,没风,不过太阳也不大,云有些多。”
“多谢。”薛宝钗道了声谢,“这一吊钱是给你的。”说完她站起来就要走,只是刚转身没迈出去两步,忽又转过身子,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莺儿,你送他回去,帮忙提着东西。”
莺儿应了是,又说:“姑娘等我回来。”然后便提起石桌上两串钱就在了顾庆之身后,笑了两声:“还怪沉的。”
顾庆之这些日子多谢不知道都说了多少次了,再多说几次也没什么。
一路上莺儿倒也找了些话题,类似于厨房什么菜最好吃,花园里什么景色最好看,总之都是些特别安全的话题,加上她声音清脆,还帮顾庆之提着东西,就还挺舒服的。
不过顾庆之也知道她为什么要送自己,无非就是借着自己再刷一刷薛宝钗心肠好,体恤下人,打赏丰厚等等好名声。
等莺儿给他把铜板提进来放在桌上,顾庆之又是一声“谢谢”,把人送走了。
虽被人当工具刷了,但顾庆之也不在意,真要说起来,薛家也挺不容易的,梨香院在东北角,贾母的院子在西南边,每天晨昏定省还挺辛苦。
而且那一吊钱还挺重的,顾庆之去提了提,虽然分了两串,但是加起来怕是有七八斤了,真要他自己提负担还挺重。
方才在凉亭的时候他也看了,凉亭都是石桌石凳,薛宝钗也不好直接坐,下头是有个垫子的,她早上走这么长的路,虽然重物可能是莺儿提着,不过她还得拿着个垫子。
这么想了一会儿,顾庆之趴下去做俯卧撑了,没书可看也没字帖可练,就好好锻炼身体吧。
从端午节穿越到现在,他明显能感觉自己长高了,膝盖也经常有生长痛,多练练总是没害处的。
而且原先干瘪黑瘦的脸也好转了不少,当然比不上贾宝玉粉雕玉砌一般嫩,但也是正常人的范畴了。
如今再看见他,是没人会把他当乞丐了。
顾庆之觉得他在贾府也算是熬日子了,算来还得住上一个月――贾府总不能连这个都骗林如海吧?
那一边,薛宝钗带着莺儿也回到了梨香院。
薛姨妈翘首以盼看见女儿回来,忙问道:“送过去了?”
莺儿忙点头,“我提着呢,一路送过去的,还见到老太太院子里几个婆子,又是临近午饭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人可多了。”
薛姨妈这才露出笑意来,“你辛苦了,快去歇歇吧。”
等莺儿出去了外头房间,薛姨妈这才拉着薛宝钗坐下,先叹了口气,“我的儿,委屈你了。”
薛宝钗轻轻摇了摇头,“快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哪里来的委屈呢?”
“唉……”薛姨妈又是一声叹,“我听老太太那意思,这孩子是要被当成祥瑞送进宫里的,贾家在太上皇面前总归还是有点情面的,他年纪又小,真要得了宠,怎么也能在宫里住个三五年,先结个善缘,以后说不定能用到。”
薛宝钗思忖道:“我看他也不太爱说话,脸上也没个笑影儿,怕是不太会讨好人。”
“横竖不过几吊钱。”薛姨妈又叹气,“你堂妹宝琴,许了梅翰林的儿子,人家这才是正经读书人,每科进士三百人上下,能进翰林院的不过四五十人,有身份有前途,贾府这位……”
薛宝钗神情稍显落寞,垂下头来没说话。
“你……要不是你父亲死得早,你哥哥又不争气,凭你的样貌才情,皇妃也做得。如今你却得天天讨好她们。二房又不得袭爵,她那儿子又不肯好好读书,又不肯像长房那位出去交际,老太太还一味地宠着,按说年纪也不小了,唉……”
“快别说这些话了。”薛宝钗眼神示意了外头,压低声音道:“外头打扫的婆子,粗使的丫鬟――”可都是贾家的人。
薛姨妈强行挤出个笑容来,“还是你哥哥不争气,唉……可没他也还是不行。”
母女两个对坐着,半晌没说出话来。
第9章 你去给他下个绊子
十月十三正好是小雪,吃过早饭,王家派了个婆子过来给贾母请安。
“今儿小雪,我们家太太专门遣我来给老太太问安,还有我们老爷差人送回来的羊,说是北边大草原上养的,肉嫩也没什么膻味,最适合拿来冬天进补的了。”
贾母歪在罗汉床上,“替我谢谢你们家老爷太太。天冷,难为你跑这么远,鸳鸯――”
鸳鸯拿着红封上来,“您拿好。”
这婆子连忙道谢,又道:“今儿还好,这个冬天倒不怎么冷来着,也没怎么下雪。”
贾母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小雪没下雪,明年收成怕是不大好。”
婆子忙宽慰道:“老太太心善,看不得那些人受苦,不过怎么说都是京城,纵然有几个农户,也不至于一年都抗不过去。”
“你说的是。”贾母点头,笑道:“是我多虑了,人年纪大了,总爱想些有的没的,兴许就京城没下雪。”
两人闲话两句,婆子又道:“临近年下,金陵老宅那边也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还有不少东西是专门给凤姐儿的,原该直接送来的,不过我们家里要下聘礼了,我们太太想请凤姐儿回去参详参详。凤姐儿的眼光,我们全家没人比得上。如今又有老太君调・教,又比早先强了许多。”
王家老家也在金陵,如今管着那边一大摊子事儿的,正是王熙凤的父亲,贾母也是知道的,加上婆子的恭维,她笑道:“马上就忙起来了,也该叫她回家松快松快,不用专门来问我。”
这边客气几句,婆子告辞出来,早先就送了信儿的,王熙凤今儿也没出去,就在自己屋里等着,见这婆子过来,笑道:“老太太留你说话了?”
婆子拿了手里红封晃了晃,“托您的福,还得了赏。”
王熙凤便叫了马车,同她一起回去王家。
虽然拿王子腾的夫人做幌子,王熙凤却没在她屋里待多久,只说了几句话,就又到了王子腾的外书房。
王子腾升至九省统制已经一年有余,奉旨查边看着是风光,可内里却不怎么舒服,路途遥远,又在边关奔波,已经一年多没回来过了。
家里除了女眷们,他还留了自己两个幕僚帮着看家,主要是留心京中新消息和局势,时常跟他联络,免得他在外头什么都不知道,掉进别人挖好的坑里。
今儿王熙凤回来,就是其中有个姓孟的幕僚,借王家的名义请的她。
王熙凤进来便先叫了声:“孟先生。”
孟啸笑道:“姐儿可好?”
两人寒暄两句,孟啸道:“大人来信,说有要事托付给姐儿,我才请夫人将您请回来。”
“伯父有何吩咐,先生只管说便是。”
“林如海有回京的意思,你可知道?”
王熙凤点了点头,“贾府收留了个林如海献的小子,听老太君的意思,怕是要当成祥瑞献给皇帝。要是这么说,他自己也动了回京的念头,不然不会忽然献个祥瑞,如今献祥瑞可不是太好的名声。”
孟啸道:“上个月又有人上折子,大概是说林如海如今已经当了六年多的巡盐御史,该挪一挪位置了。虽然每年都有这风声,不过今年上折子的人特别多。”
这事儿王熙凤也是知道的,她跟她姑妈王夫人不一样,王夫人当初出嫁的时候,嫁的是国公爷的小儿子,不袭爵也没有功名。
不管是贾家还是王家,都觉得这关系不牢靠,所以王家又挑了王熙凤嫁过来,王熙凤嫁的是长房嫡子,将来要袭爵的。
跟王夫人不一样,王熙凤得了不少王子腾的教导,加上她父亲又管着金陵老家,她对王家的各种关系几乎是了如指掌,就是朝堂来说,她敢说整个贾家加起来,也没她知道的多。
再说朝堂跟大家族里又有什么区别呢?知道多了,就知道抢户部尚书的位置,跟抢内厨房管事没有差别,使的都是那些手段。
王熙凤道:“他回来就得高升,有人要挪地方,反对的人也不少。”
孟啸点头嗯了一声,“大人的意思,不能叫他回来。人人都觉得他要么去当户部尚书,或者直接入阁拜相,顶替掉周大学士,不过大人觉得,他更有可能去都察院。”
王熙凤一惊,“都察院?”
“他可是巡盐御史出身,御史。”孟啸强调道:“如今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跟大人交好,有弹劾大人的折子,他都能压一压,早先薛家的案子,虽然是应天府结的案,但如果大人与都察院一点关系也无,怕是也没这么顺利。”
“我明白了。”王熙凤道。
孟啸又道:“周大学士年纪虽然大了,但当过两届主考官,座下学生无数,根基深厚,不是那么好动,户部尚书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好让出来的。一个大学士,一个户部尚书一起发力,给林如海谋一个都察院的位置,又能有多难呢?大学士,户部尚书,还有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张大人又跟咱们老爷交好,咱们老爷可是个武官,想也是张大人的位置不保。”
“可林如海一旦进去都察院,都察院就不是咱们王家说了算了。”王熙凤接了上去,“林如海是正统文官出身,咱们王家是武将,天然的就对立。”
“不错,能去都察院,也算是高升了,又是户部尚书同大学士一起帮他的,林如海回来又是文官的一大助力。”孟啸道:“王大人的意思,如今既然有这个机会,最好就是叫那小子出个什么纰漏,别叫皇帝想起林如海来。就是想起来,也不能是好事。”
王熙凤低头想了片刻,“我隐隐有点想法,不过这事儿――老太太看得紧,我得找机会。”
“你也不用太着急,这么个小子又能影响多少朝堂局势呢?大人不过是不想放过任何机会。要用人你只管用,王家送去贾家的人,你都能用。”
最后四个字还专门强调了,不用说,这说的是当初王夫人的陪嫁,这样就算出了什么纰漏,虽然都是归结到王家,但是她前头还有个王夫人背锅,王熙凤点头,“我知道了。也不至于到那一步,贾家的下人――”
王熙凤轻蔑的一笑,“我还是能吓唬住几个的。”
跟孟啸说完话,王熙凤又去内院待了一会儿,这才又回到贾家。
回去照例是先跟老太君请安,等吃过晚饭才又回到自己屋里。
王熙凤趴在软塌上,平儿给她捏肩,王熙凤状似无意的问道:“新来那小子,究竟算不算的准?他刚来那会儿,我还想去问问,后来太忙,岔开了也没顾上,家里可有人去找过他?”
平儿完全不知道王熙凤问这事儿究竟为了什么,还以为是贪新鲜,便笑道:“前两日薛姑娘去过,两大串铜钱招摇过市。”
王熙凤笑出声来,“可算出什么没有?”
平儿又道:“也有人问过,薛姑娘说是看他可怜,不过找个由头给他点钱罢了,谁在乎准不准呢?”
“啧啧。”王熙凤叹道,“的确是薛大姑娘的风格。”
“还有……”平儿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周瑞家的,我听人说,周瑞家的说那小子事儿多,不好伺候,只会给人找麻烦,”
王熙凤顿时就上心了,这可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要我说,咱们这位周妈妈,真的是威势渐长,她在二太太身边伺候,二太太整日吃斋念佛,要做个慈悲像给人看,可她身边的人怎么就一点没学到呢?”
还能为什么?只能是王夫人的慈悲都是装的。
“我听说……”平儿小声道:“听说前头珠大爷是生生被他们管教死的。自打那以后,她就开始经常吃斋念佛了,如今更是连宝玉管都不管。”
王熙凤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王家也没人知道,我还回去问过,她什么都不说。”
王熙凤说完就往后一靠,平儿小心给她揉肩,也不说话了。
自打那天晚上去厨房听见她们背地里是怎么说林黛玉之后,顾庆之也不想着要吃清炒蔬菜了,倒不是怕她们也说自己,而是失望透顶,熬日子等着走,懒得跟她们废话了。
读书写字也是一样,他又不是真的文盲,再说在哪儿不是读书呢?
贾府那个私塾,跟营业性场所又有什么区别呢。
先生什么都不管,有来找炮友的,有来找金主的,有来包养小男孩的,还有来发泄的,正经读书的,搞不好只有贾兰跟贾环两个。
贾环,正经读书,这就离谱。
至于贾家给他派的那个丫鬟红燕,顾庆之的确是不怎么用她,一来看她年纪还小,二来他也没有要用到丫鬟的地方。
这么说了几次“你去歇着吧”,红燕就只在早晚各出现一次了,走程序问问他要什么,然后就走了。
顾庆之乐得身边没人,一个人逍遥自在。
唯一不好的,就是他住在贾母仆从的院子里。
贾母是贾府的老太君,她屋里的下人也多,完全就是劳动力过剩,这院子时刻有人来人往,院子里总有那么几个人聊天,不太安静。
这天中午,送饭的人过来,顾庆之吃过饭,把碗筷等物都收在食盒里等人拿来,不一会儿,婆子就过来了。
顾庆之也程序性的来了一声多谢,又说:“今儿的饭挺好吃的。”
婆子骄傲的说:“荣国府的内厨房,那是连我们老太君都赞不绝口的。”不过她刚提上食盒,往外走了两步,一只脚跨过门槛,忽然就扇了扇风,还大声道:“我说你少吃点肉,放屁也太臭了。”
顾庆之惊呆了,这是要干什么?怎么放屁还要栽赃陷害吗?
再说她也没放屁啊,屋里好好的,什么异味都没有。
而且放屁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这又有什么好栽赃的?
但是分辨是不可能分辨的,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后手,争执这种东西,得两个人才能争起来,再说这都栽赃陷害了,他说话有用吗?
顾庆之就当没听见,回里屋休息去了。
贾家这是下死手要结仇啊,但是想想贾家上下做出来的事情,特别是那个回家省亲,还要当着宫女太监的面说宫里不好的贵妃娘娘,就还挺合理,只能说:不愧是荣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