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不合理的事情有很多,也不差这一点。
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神威是来寄信的。而直到他交了钱走到篮子旁边蹲下以后,我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他是取信的那一方。
这样的话就很好懂了,我几乎没有怎么费脑子,就猜出了给他写信的对象。
“什么啊。”
我说,埋头帮他在篮筐里翻翻捡捡,企图在这浩瀚的信件里找到写有「神晃」两字的信封“原来你家的爸爸是会定期往家里寄信的吗”
“嗯。”神威说。
他保持着跟我同步的姿势,一心二用道“你父亲不是吗”
“不是哦。”我说,“那个人渣走了以后就一点消息也没有啦。”
信这种东西更是从来没有收到过。
“那你家的经济来源是什么”
他有些好奇地问。
经济来源。
这样的词对当时还只有四岁的我来说实在是太超过了,在我略显迷茫的注视下,神威很快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换了方式解释“就是钱的意思。”
他说“既然你父亲从来没有回来过的话,你家平时用来买菜做饭的钱又是哪里来的总不至于是伯母她基本不怎么出门的吧。”
是哦。
这还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说起来,家里穷这件事我倒是很清楚,但我一直把这归咎为父亲离去所造成的必然结果,从来没有思考过既然这样的话,那母亲这么多年来又是怎么做到一个人带着我生活了这么久的。
神威的话给了我启发。我隐隐约约意识到,父亲所谓的离去,似乎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的离去。
可他要是没有抛下我们的话,又为什么会这么些年来始终不回来看一眼呢
我不明白。
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明白的东西总有很多。
或许等长大以后就不会这样了吧。
这么想着,我把这点突如其来的困惑抛之脑后。很快便重整好心情,重新投入进信件的海洋。
最终,我们并没有找到属于神威父亲的那封信。
“可能还不到时候,过几天再来看吧。”
这样子说的神威,脸上并没有什么失落的表情。
在平静地跟邮局老板说好今天交的钱会用在下次取信的时候以后,他走到外面,撑起伞,站在人来人往的商业街路边对我说“我接下来还要再去一个地方。你要一起来吗”
“那就一起去啦。”
今天难得出了点太阳,我打着伞,抬起头看了一眼难得明澈的天空,并不是很在意地道“反正也没什么事做嘛。”
“是啊。”
他不置可否,稍微偏了下头,做了一个类似于我来带路的姿势,不急不缓地走在了前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709 21:15:0020220715 21:1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锦书一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令 5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烙阳的雨(九)
烙阳星的地势有点复杂。
这是一个多雨的星球,整个星球常年阴暗不见天日,灰沉沉的天空笼罩在头顶,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关怀一下这里常驻民的心情指数是不是已经突破了负数。
而与多雨形成鲜明对比的,还有这里的少风。
就像是关上了什么所以就一定要补偿点什么,以烙阳城区为中心,正北方的位置是一道高过一道的层叠山脉,环环相扣般将整座城市拢入其中,形成了一道能够抵御风沙的天然屏障。
或许是因为这样,在这颗贫瘠的星球之上,位于山脚的地方也冒出了几座面积不大的森林,在异常的气候里郁郁葱葱的生长着。
我们走了很久才走出这片城区。
神威是一个嘴很严的家伙,还有点沉默。往往他不想说的事,哪怕是扯着他的脸付诸“暴力”也很难逼迫他说出来。
因此这一路我什么都没问,心情很好的打着伞漫步,权当是进行一场久违的郊游。
两个人就这么走着,间或掺杂一些“走哪边”、“这边”的简单交流,直到越过墙围走进一片茂密的森林里。
高大的树木枝桠交错,遮挡住头顶天空的同时,也挡下了不少夜兔最为不喜的阳光。在踏入这里的一瞬间,就感觉四周的环境比方才暗了不止一个度。
话虽如此,但到底是白天,不至于影响可见度。我溜溜达达的踩过草地,看着神威熟门熟路钻进林子里、仿佛在寻找什么的背影,心中有些了悟。
“你是来找草药的吗”
我问。
这个在烙阳星其实很常见。
虽说城里也有药店和医馆,但不管是夜兔所擅长的中药,又或者是其他种族那边传来的西药,其价格都不是我们这种残缺不全的家庭可以负担的起的。
我倒是有见过神威给母亲煎药的场景。
但偶尔可以,长期以往的话即使有生活费也很快会被挥霍完。
正所谓越是混乱的地方,能救命的东西价格就越高。
不过我很怀疑烙阳药材的效用性,毕竟神威的母亲在喝过药以后身体并没有什么好转的迹象。
倒不如说,好像还比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更糟糕了。
换作我是神威的话,估计也会放弃药铺,选择自己亲自找药显然要更靠谱一点。
但在烙阳这种贫瘠到连庄稼都无法长成的土地上,真的会有这种珍贵的东西吗
我对此报以怀疑的态度。
“不是。”
出乎我的意料,神威反驳道“这种地方不可能会有你说的东西吧。”
他说着,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弯腰似乎拾起了什么东西。
我没离他太远,于是很轻易就看清了他捡起的是一朵刚被折断枝茎的花。
粉色的五片花瓣规整的合拢,簇拥着中心的三根红艳的花穗,圆润的边缘让它看起来有点像是夕颜与桔梗的混种,但仔细一看又不是很像。
这种类型的花还是第一次见。
我好奇地摸了摸它弯弯的叶子,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神威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但这是母亲喜欢的花。”
他这样说着,从衣服的斜襟里取出一条手帕长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将花朵裹进去包好。明显在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充分。
“欸”
我拖长了尾音,对他会记得自己母亲最喜欢的花一事感
到十分新奇,就像是偶然间窥见了他身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样,从而生起了“啊,原来这个人也会这样”的想法。
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真难得,你竟然会知道这种事。”
“什么意思很奇怪吗”
“一点点吧。”我说,“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奇怪。”
毕竟他对母亲一直是很好的嘛。
神威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因为很久以前父亲带我们来过这里,那时他就摘了这种花送给母亲。”
“而那个时候的母亲看上去很开心。”
原来如此。
所以才会知道的啊。
我点了点头,也猫下腰四处看了看,决定学着他的样子也给母亲带点什么回去。
这世上的很多东西都有其存在的意义,而漂亮的花朵光是生长在那里,就已经会让人感到美好了。
而好看的东西总会让人心情愉悦,我想起半夜梦醒时母亲总是独自坐在窗边眺望外面的背影,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要不要多摘几朵。
或者,还是以后常来吧
花这种脆弱的生物,离开滋养的土地往往会凋零的很快。既然如此,那我就多跑几趟,勤帮母亲换着点新的。
虽说每天起床都能看到漂亮的花朵这种事不一定可以做到,但一周看到一次总还是可以的嘛。
我这么想着,手下挑挑拣拣,没过一会儿就摘了一大捧各种叫不上名字的野花,五颜六色的掺杂在一起,乍看之下还挺好看的。
而神威手里的库存量也增加到了三朵。
我跟他借了布条,将布条搓成绳子,结结实实的把这一捧战利品捆成团,学着他的样子塞进了领口里。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要去的地方啊。”
我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衣领,有点费力地抬着下巴,但心满意足地夸赞道“不错,还是比我想象中要好玩一点的。”
神威“…”
神威静了静,说“不是这里。”
“什么”
“我说,我要去的地方不是这里。”
神威说着,抬起头看了一眼被丛林遮挡的天空,像是在默默观察着什么。
我没搞懂他想干嘛,也一头雾水的跟着他的动作抬了下头,但除了有些昏黄的阳光以外什么也没有发现。
“那你是想去哪里”我奇怪地问,对他这副神神秘秘的做派非常上钩。
现在的天色已经不早,距离我们下午出门过了大概三个小时。
按道理来说是该准备回家吃饭了的,可一向都是长辈眼中乖宝宝的神威现在似乎并不打算这么做。
看好学生逃学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受到他的影响,我不由也有些跃跃欲试起来,眨了眨眼睛十分期待的看着他。
“那边。”
神威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我顺着他手臂示意的位置看了过去,眼前除了树林还是树林,除了一片深色的绿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不是前面。”
就像是知道我心中徒然冒出的疑惑一样,神威轻轻动了动,原本指向前方的手臂也跟着动了动,缓缓地抬起了一点。
“是上面。”
他说,面色平静地指着不远处枝桠交错间、却仍能窥见的土黄色的山脉一角。
我“…”
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在这一刻突然觉得,果然还是回家吃饭更好一点。
之前已经说过了,烙阳星的环城山脉呈现的是规律的阶梯式断层。
最高的地方大概有海拔2000米,除此之外大大小小因断层而形成的悬崖崖峰也至少都在500米以上。
而且跟一般的山不同,烙阳星的山脉是不存在观赏景点这么一说的。
因此也绝对不可能存在人工开辟好的山路。
如果不是神威一直以来展示出的形象都很正经,那么在他说出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山上以后,我有很大概率会将他当成故意找事的家伙,直接将其痛扁一顿。
可偏偏说出这话的人是神威。
不管从哪方面来看,他都不太可能会故意骗我找乐子。因此秉承着对小伙伴对基本的信任感,我最终还是捏着鼻子、拖拖拉拉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混蛋”
目测离地距离约两百米的山体崖壁上,我整个人如同蜘蛛一样,四肢紧紧地扒在凹凸不平的壁面,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一会儿被我发现你其实真的是在整我的话,我一定会揍你的,一定”
“少啰嗦,咳咳咳”
几声粗哑的咳嗽声后,底下传来对方有些恼怒的声音“你爬就爬,能别把脚底下的土扬到我脸上吗”
“我又不是故意的嘛。”
我鼓了鼓脸,手脚并用的朝着头顶一处平缓的坡道,艰难的向上爬行,声音都有些喘不上气。
而且把我喊来爬山的家伙到底是谁啊明明我都还没有嫌弃他好不好
像是知道自己理亏似的,在说完这句话以后,神威就没有再出声了。
我们两个保持着一上一下的空间方位,在过了不知道多久以后,终于从崖壁上爬了上来。
我趴在地上回身将他从下面拉了上来,随即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瘫倒在地,如同刚犁完地的牛一样哼哧哼哧喘气。
可以说是累得半死。
“你呼你现在可以说了吧呼”
我连喘了好几口气,终于断断续续地把话给说全了“你带我来这里呼到底是要干嘛啊。”
如果只是给兔子锻炼身体的话,那等我缓过劲来,一定要和他打一架。
也不知道是不是男孩子的体力天生就比较好的关系,同样是筋疲力尽的状态,但神威的恢复力似乎就是比我要强一点,说话间已经可以从地上坐起来了。
“你看那里。”
他胸膛起伏,缓缓地呼吸几下,伸出手将我也从地上拽了起来。
我起来以后还有些头昏脑涨,第一反应是去摸自己插在了衣领里的花,确认无误后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情去看他所指的东西。
“什么啊这么一本正经你不会偷偷在这里埋了什么黄金”
话没说完,我看到了眼前的景象,顿时将最后的尾音给吞了回去。
这是一片被日落染尽的天幕。
茜色的光芒浸满每一片云朵,在暮色与夜空的交界处晕染开橘黄与深蓝的边界。
来时的山脚下,苍翠的树林似乎也被镀上了金黄的色彩,在寂静的微风里默然矗立。
“这是我以前给母亲摘花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
神威说,声音里难得带上了淡淡的喜悦,像是小孩子在分享自己所钟爱的东西“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在我并不算漫长的人生记忆里,这似乎是他唯一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现在想来,那时候所发生过的事情,其实有很多
都被消磨在无边的日常里,所留存下来的回忆并不算多。
可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尚还年幼的我突然之间福至心灵般,意识到了自己得以见到这一切的来由。
“你是特意带我来的啊。”
就像是我有好玩的东西会第一时间想到神威一样,现在他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对待我了。
这大概就是母亲口中所谓的「朋友」吧。
想通了这一点,不等神威说话,我很开心地扑了上去,一把将那颗橘红色的脑袋抱住。
“我很开心哦超级高兴的原来神恩君也有好好的在跟我做朋友啊”
茜色的余晖洒落在我们身上,我清楚的看见在那一瞬间,神威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慌张表情,白玉般的面孔与耳廓被霞光染透,蔓延起炙热的颜色。
他挣扎着想从我怀里脱出去,见状我只好加大了力度,按住他的后脑勺用侧脸蹭了蹭,笑眯眯地希望他感受到来自于我的这份同伴爱。
只可惜他对此好像没什么感觉,兀自挣扎着,两只手掰住我的手腕,想将自己的脑袋拯救出去。
原本辫好的头发也在这个过程中散开了很多。
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迎风摇晃的呆毛,一时间惊奇不已“怎么这个也能遗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