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重新变回一位男性的外形,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安室透说道:“柳川小姐的剑术很厉害——”
说着,他的尾音却猛地一顿,目光忽然之间惊异地盯着研看,表情中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我疑惑地看过去,雾气稀薄了很多,但我也只能隐约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好像是个名字,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这两个人在我面前表现得像是电影里面久别重逢的恋人,我想《爱在黄昏落日时》里男女主角时隔数年的再次重逢也莫过于此了吧?
“研曾经……帮过我的监护人,我没想到他现在会在横滨,因为手边没有趁手的武器,所以拜托了一下他——”
我忽然联想到一开始研待在安室透的边上就止不住笑的样子,眨了眨眼,迟钝地询问道:“你们两个……不会认识吧?”
第54章
“哈……?”安室透发出了某种大脑呆滞停止运转之后,仿佛程序错误一般的语气词。
他困惑地看过来,眼神茫然,好像眼前的人影是根棒球棍,在他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研倒是没有他那么大的反应,好整以暇地抬起手,和对方打了个招呼,漂亮的下垂眼染上高兴的意味,“Ze、呦,好久不见。”
语气熟稔,态度平和,笑容一如既往的甜蜜。
被对话的男人再度沉默下来。
冲击力……应该是这样形容吧?突然之间受到了猛烈的冲击力,而显得呆呆的。
啊,如果是我的话、不,如果换做是一般的普通人来说,看到了自己曾经所认识的已经死去了的人,忽然之间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大概也是这种反应吧?
或者愤怒地冲上去扯着对方的脸大吼‘你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敢装扮成他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但是在手穿透过半透明的身体之后,又会安静下来——说不定会有这种场景发生,但是显然他们俩人不属于这一类。
“怎么了,看起来好像要傻掉了。”
幽灵笑着,身躯直接穿过了车子,飘到了安室透的面前,有些长的黑发和总是笑眯眯的漂亮脸蛋一直维持着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
“……”安室透张了张嘴,诧异和困惑混杂着,慢慢地攀上他的脸,让那双总是显得冷静的眼睛都睁大了许多,最后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音节,“……h、hagi?”
蠢兮兮的笑脸:“是我喔。”
萩、萩原……嗯,好像是研的名字,我站在原地思索了几秒钟,没有打扰这种难得一遇的重逢。
研在很久之前就想起了自己的过去,但是和大部分生魂不同,他并没有多么歇斯底里,也没有产生多少负面情绪,仅有的一点点遗憾没多久就被他抛之脑后。他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在夜斗问及他是否想去转生时表示自己还想去看看生前的友人,于是开始快乐地享受阿飘生活。
名义上他还是夜斗的神器,但是研在离开之后,夜斗就也再也没有召唤过他,这个名号到现在,应该早就沦为了他自由生活的通行证。
神器的主人可以看到神器的过去,因此夜斗在一开始就清楚对方的经历,出于几百年下来的经验,夜斗不会主动对神器提起这些事,而我虽然喜欢观察人类,在深夜便利店里结交一些奇怪的朋友聆听他们的故事,但是并没有太过强烈的探知欲——他愿意的时候说就会说,不愿意说我又不会逼他说。
反正我喊他‘研’的时候,每一次都能得到回应,对方也没有纠正我的叫法。
我想着要不然走远点,给他们俩人更大的空间来互诉衷、不是,怀念过去,结果我才后退了一步,就听到了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脚步轻快,听起来心情不赖……
“喂。”我说,努力压着嗓音,只让声音在我们三个人中间传播,“有人来了,追忆往昔的环节我们放晚点。”
两张池面脸同时看向我,接着他们行动默契地点头。
研躲进车里,虽然我觉得其他人应该也看不到他——安室透则摸出枪,率先上膛,以防等会儿发生变故。
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一个人影缓缓地在雾气之中走了进来。
厚实的哥萨克帽,一看就很暖和的棉风衣,还有里面的高领服饰……确实是昨天早上我在新干线外见到的怪人。
“呀,又见面了,万能的许愿机小姐~”
他的态度还是很好,在我面前站定,深红色的眼睛扫过我和安室透,接着轻笑了一声,拖着长音,用那种略带异族腔调的日语说道,“怪不得太宰这样称呼您呢,嗯,连思想行为也能扭曲吗……真是了不起的能力。”
太宰那家伙果然把我当做鱼饵给对方吃了,“他是打游戏太多,喜欢胡乱说话。”
费奥多尔因为我的话而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太宰的话比作胡话。”
“第一次见面就给别人取外号的人可不比太宰让人觉得讨厌哦?哥萨克君。”我说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他很好脾气地说道,应该是经历过不少类似的情景,于是继续说下去,“为了节省我们接下来的谈话时间,叫我‘费佳’就可以了。那么,万能的许愿机小姐,请问您是出于什么原因,使用了异能力,让我来见您的呢?”
我叹气,“因为欠了人情债。”
这个回答应该超出了费奥多尔的预料,他肉眼可见地停顿了一下,“只是这个原因吗?”
“啊,出于好奇,我确实有个问题想提问,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不回答,”我问他,“哥萨克君你为什么要策划这件事情?”
“什么,横滨的这片雾吗?”费奥多尔提起嘴角,诚实地对我说道,“因为我想创造一个没有异能者的世界,异能力是罪,亦是罚啊。”
……听起来,他说不定和某位,想要杀死所有非术师,创造一个只有术师存在的世界的家伙很有话聊。
“虽然有点偏激,但是如果是你的选择的话,我会尊重祝福。”我点点头,想要成为大反派,也必须要承受相应的来自正义使者的反击,如果最后还是失败了,那也只能说明确实是技不如人。
“我以为,许愿机小姐和您身后的那位男性是出于同样的目的才找到我的。”
“同样的目的?”我对费奥多尔的话感到困惑,侧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安室的表情很奇怪,或者说——他显然是见过费奥多尔。
搞什么,这家伙遍地是熟人吗?
之前就说过,心眼多的家伙一个两个我还可以应付,再多几个我可能就要CPU满载,大脑宕机了。
而费奥多尔是个和太宰治差不多的人,虽然才见了两面,但是我的直觉是这样告诉我的。
看人的眼光不行,不过直觉总是很准,我确实是这样飘忽在准确与不准确的夹缝之间。
“应该是在前天,和我谈合作的时候似乎是和另一位女伴一起来的吧,Bourbon先生?”费奥多尔轻笑道,这次是对着我身后的安室透说的。
Bourbon……我在心里念这个酒名,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时半会儿确实想不起来——
“看来你们不是一边的啊。”费奥多尔弯着眼睛,平平地望过来,红色眼睛像是要将我看透一般钉过来。
“你在说什么,也和太宰一样是满口胡话的家伙吗——”
我听到身后的人举起了枪,平静地说道:“费佳先生,你该知道有些话不能说。”
费奥尔多抬起双手,明明是个投降的姿势,但是让他做出来就有几分轻佻不认真的感觉,“见面的时候我都没有发现你也是一位异能力者呢,Bourbon先生,还是说,你站在许愿机小姐的身边,就意味着一开始你的立场就和他们有区别?”
安室透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了一点,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一般,带着森冷的气势。
欸、欸——
等一下!
现在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和刚才的久别重逢一样,让人插不进话的新状况?
他们在说什么啊?什么合作,什么立场……
啊,我想起来了,Bourbon——那天在法餐馆要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听见了那位坐在安室透对面的漂亮女性曾说过这个单词。
所以是拿酒名当做代号吗……?
我又困惑了起来。
“许愿机小姐居然什么都不知情啊?”
费奥多尔笑道,他盯着我看了半天,接着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我想太宰先生让你来到横滨,不仅是想要让你牵制住我,还想告诉你一些新的真相吧?”
“……什么新的真相?”太宰又发现什么新情报了?我不记得我有让他帮我查什么东西啊。
费奥多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周前,我收到了一份合作邀请,对方是一个来自横滨之外的组织,声称可以帮我完成我的愿望。”
说到这里,他带着笑意的视线又挪到了安室透的身上,毫不畏惧地直视那个对准自己的黑色枪|口,“余兴当然是越多越好,所以我同意了。两天前,东京和横滨的异能特务科发生爆炸。”
我:“……”
费奥多尔继续道:“昨天,我和涩泽就和你身边的男人见了一次面。出于对合作对象能力的正常测试,我调查了他们的组织,结果发现了一件非常、非常有趣的事情。”
我的心中在这时出现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说不定会是个地雷,忽然炸响。
“Porto(波特酒),作为这个组织的一名成员,死于十九年前的一场枪战,他的本名——柳川义明,如果我没有看错,他是你的父亲。”
果不其然,那声音如炸弹般轰然作响,将我的大脑炸得一片空白。
第55章
奇怪的酒名、已经死去的父亲、莫名奇妙的组织、很多年前的枪战……
眼前这个男人的嘴巴张张合合,总是在冒出一些新奇的信息填充到我的脑袋里。
我越听越觉得有一股无名火从我的胸口烧起来,干涩而灼热地要烧到我的喉咙上。
事到如今、这么多年了,在我决定放弃之后,那些我曾经连一点零星细碎的消息都无法得知的真相,居然还会自己送上门了。
难以言说的荒谬和怒气像被一根棍子搅拌混合在一起,成为了一个巨大的负面情绪集合体,刺痛着我的心脏,仿佛有人在我的心里大喊大闹,要在心壁上凿出一个口子一般。
费奥多尔笑了起来,深红色的眼睛里清晰地印着我的身影。
“许愿机小姐,站在你旁边的人,可是杀了你父亲的组织成员唷。”
他声音愉快地说道,我忽然觉得他很像是我以前在街巷里会看到的猫。
猫这种生物大多都是如此的,一旦锁定自己的猎物之后,马上就能捉住它,然后以一种戏谑的残忍心态慢慢地玩弄对方,居高临下地欣赏对方到处躲避最终还是无法逃离的狼狈模样——费奥多尔到底是太宰治从哪里惹来的家伙?
但是安室透……这样一个正义感爆棚到几乎要溢出来的家伙,会是那个组织里的人吗?
啊、不可否认的一点,他用窃听器,还总是死皮赖脸跟在我边上打探情报,这些都确实不能称得上是合法的行为。
“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我冷冷地对费奥多尔说道,能够看出来他是在当面离间我和安室透,但是这毫无意义啊,“你觉得我该去报仇吗?按照你的意思,太宰那个混蛋是知情人,但没打算告诉我;我旁边的这个家伙归根结底算是我的仇人,我应该立马和他们割席断袍、现场绝交,啊、哥萨克君,你该不会是在邀请我入伙吧?”
我想我应该要保持冷静,但是人在愤怒的时候好像会自动进入另一个境界里,嘴巴会变得比脑子还要快。
“他们对异能力很感兴趣,正在研究一种能够控制异能力的药物。”
费奥多尔仍旧是笑眯眯的,“这也是为什么这次Bourbon先生会和他的同伴一起来到横滨与涩泽龙彦合作。不过这个研究其实已经展开很多年了,Porto、哦,也就是柳川义明,他是这项研究的最早成员之一,我想想,对了,是因为觉得实验太过残忍,所以偷偷放走了被抓去的异能力实验体,导致自己的身份暴露,在组织的任务中被同僚击杀。”
费奥多尔盯着我的眼睛,轻轻地说道:“异能力就是一切罪的源头。”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异能力者,柳川义明说不定就不会死,令堂也说不定还可以多活几年。”
“许愿机小姐,你的过去苦痛的经历或许能够改变很多。”
他的嗓音低沉而轻缓,仿佛草丛里缓慢游弋而来的长蛇,吐着蛇信子一点一点要将人缠绕住。
“死都死了,就没必要再提这些事情了,”我感到非常讽刺地提起嘴角,“难不成你还想改变过去吗?我可不是听演绎法就容易被说服的人。”
费奥多尔顿了顿,最后问道,“许愿机小姐,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书】?”
“书?”
“在横滨有一本【书】,不管你在上面写上什么,就会实现什么。”
费奥多尔弯起眼睛说道:“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许愿机,是吧,柳川小姐?”
“……是在说《死亡○记》吗?你是不是漫画看多了脑子出问题了?”
我真诚地发问,就算他解释一下是已经有人在研发时光机了,我说不定都会试着相信一下,但是,一本写什么就会实现什么的【书】?这也太离谱了。
费奥多尔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我,像个看着孩子无理取闹的大人一样,仿佛知道我迟早有一天要后悔,然后哭着跪在他面前要帮他找【书】似的。
我厌恶地皱了一下眉,“我对我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对我的过去也很满意,没有什么是需要改变的。”
如果不接受又能怎么样?
改变过去,然后否定掉自己所有的过去、坚持,否定掉那一条我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路——
怎么可能?
我就是走错了路,我也会自己创造出一条路来,轮不到别人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所以,哥萨克君,你就是想要找到书,然后创造一个没有异能力者的世界,从根本上抹除所有异能力的存在吗?”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平静地问他。
“是哦。”他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柳川小姐的能力很适合来找东西。”
我微笑起来,身后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虚影——好在他们似乎都看不到——我对他说道,“你刚刚那是拜托我帮你找书吗?我听到了哦,可以,那么交易成立。”
“谅月小姐?”听见我的话,安室透提高了一点声音,好像很很震惊的样子。
别担心,我可是假面骑士耶,才不会干那种很逊的事情!我很想这么对他说,不过还是等到雾散之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