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密顿不接受任何沟通,实际上,他无法沟通。”另一位平日里只是协管交通的警官没想到自己能倒霉到这个地步,苦着脸解释,“没人看到他从哪里出现的,只听见有小孩在尖叫,这家伙想带着小孩离开被阻拦了之后变成了现在这样。”
伊玛拉晚了一步到来,不过基本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听了个完全。
她远远地注视着那个处在包围圈中的身影,浑身上下遍布着烧伤痕迹已经看不出样貌的男人一眼看上去仿佛《恐怖蜡像馆》里边被火焰半熔化的蜡像,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好像是融化之后又凝固的蜡油一样的状态。
火焰摧毁了他几乎半边身体的神经和肌肉,能活下来真的是奇迹。
伊玛拉几乎是冷静到有些冷血地在心里评估着。
她见过更严重的烧伤,也见到过更让人作呕的疤痕,她也绝不是没有同情心的家伙。
只是想到汉密顿做出来的事情,她真的一点同情都生不出来,只觉得恶心。
此刻的汉密顿用自己还算完好的左手握着一把匕首,少了一截的右臂因为烧伤的原因纤细得好像只有骨头一样,因为使不上太大力气,用一种称得上把女孩搂进怀里的姿势钳制着年幼的小姑娘,匕首紧紧贴着她的脖子。
已经被吓傻了的小女孩大概是被恐吓过或者怎么样,总之现在紧紧闭着眼睛,眼泪不停地往外冒,但紧紧闭着嘴不敢发出更多声音也不敢挣扎,只时不时哭得抽搐一下。
“他已经在崩溃边缘了。”伊玛拉的大脑前所未有地快速运转起来,“我们应该给他点希望。”
‘我在路上了。’原本在酒店休息的威尔感知到伊玛拉这边出动的信息也随之爬起来往这边来,他的精神体出现在伊玛拉身边,也同样严肃地盯着这一切。
好巧,作为这起案件的负责警官,迪克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他在通讯频道里让所有人往后退,给予汉密顿一些空间,不要持续给他太多心理压力。
伊玛拉看着迪克的安排,内心感叹着和聪明人做队友真的很省心,然后全心全意去关注汉密顿的情况。
她有一个正在FBI的行为分析科担任探员的弟弟,因此伊玛拉哪怕不能说很精通心理学,但肯定能说上一句领略有涉猎。
根据死者们的情况,再联系汉密顿曾经的遭遇。
“……他需要感到被原谅。”
与此同时,在谈判一线的迪克也说出了这样的话。
“汉密顿需要看到自己是被原谅的。”迪克一边穿防弹衣,一边和身边的其他同事们叮嘱,“在我们把小女孩解救下来之前,所有人都不要刺激他。”
在这个时候,伊玛拉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头掏出手机拨打了局里负责网络方面内容的同事电话。
“你好,我是法医部的瑞德医生,我想问一下,布尔沃·汉密顿的妻女……她们被埋葬在了哪里?”
片刻之后,她对电话那头道了声谢,挂断通话来到迪克身边,小声地给他说出了自己得到的最新情报。
“谢了,非常有用。”
这话没有客气,迪克说得非常真诚,他清了清嗓子,和身边举着枪戒备的同事对了个眼神,缓慢地走上前去。
“嘿,汉密顿,我是布鲁德海文重案组的警官,理查德·格雷森。”
“滚远点!让我们离开!”汉密顿扯着嗓子大喊着,但嘴巴张不开喉咙也被灼伤过的男人声音沙哑,甚至有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颗粒感,好像被塞进去了一团棉花。
“冷静些,汉密顿,你不想伤害这个小女孩对吧?你看看她,她和吉娜一样,只有八岁,无辜并且天真。”迪克的声音不急不缓,莫名地带着让人信任的沉静。
汉密顿本身精神状态就不太正常,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就低头看过去。
年幼的孩子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哭得快要把自己憋过去了也不敢挣扎,就像他的女儿一样,懂事听话。
“我们都知道,我知道了一切,曾经发生的事情并非你的错。”迪克一边说着,一边用缓慢到几乎很难被察觉的速度靠近,“那是一场意外,你不想失去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我不能……”汉密顿悲泣,“我救不了她们,吉娜在尖叫,珍妮在哭,她们在喊我,‘爸爸救救我’,但是我动不了!我救不了她们!”
在那场车祸中,坐在副驾驶的妻子当场死亡,但两个小女孩却是在车祸后引发的大火中死亡的,被变形了的汽车压住的汉密顿无法挣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
这足够残忍了。
“这不是你的错,你也很痛苦……你想见见她们吗?她们的墓碑?”迪克距离汉密顿已经很近了,他抛出了一个无法被拒绝的提议。
“什么……”汉密顿呆呆地抬起头。
“我们联系到了埃莉诺的父母,他们非常后悔曾经对你说过那些过分的话,只是当时他们太痛苦了……他们同意让你去祭拜她们,你愿意吗?”
埃莉诺是布尔沃·汉密顿的妻子,她的父母非常悲痛于自己女儿和外孙女们的死亡,并难以自制地将怒火转移到了唯一存活下来的汉密顿身上。
他们带走了女儿和孙女们的尸骨,在汉密顿醒来之前就完成了葬礼,并且拒绝告诉汉密顿埃莉诺和女孩们被埋葬的地点,拒绝让他祭拜。
在旁人看来,这样的行为毫无道理,分明汉密顿也是同样的受害者。
实际上人们——尤其是受害者家属——会迁怒同为灾难中的幸存者,这件事莫名其妙但其实经常发生。
埃莉诺的父母也是如此,只不过用的手段更加激进一些。
“他们愿意吗?”汉密顿禁锢小女孩的胳膊稍微松了一些,甚至手里的刀都离开了女孩的脖颈。
就在这个瞬间,早就已经赶到这里并绕了一圈在汉密顿身后埋伏起来的威尔当机立断,加速冲刺飞起一脚。
汉密顿被毫不留情地踹飞了出去,小女孩也被带着摔倒在地,但是很快就被威尔带离了这个危险的地方。
女孩的父母也跟着冲过来,从刚才开始丝毫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这个歹徒伤到他们女儿的父母终于把孩子抱进怀中,和被吓傻了的小女孩一同放声大哭。
迪克也冲了出去,毫不留情地将汉密顿拎起并钳制住。
没有掺和缉拿行动的伊玛拉在外围将迪克的行为看了个完全,她又一次挑挑眉。
超出常人的速度和反应能力,再加上超常的力气。
这位格雷森警官看起来真的有些东西啊。
伊玛拉撇开头,和另一边的威尔相视一笑。
“她们在哪里!!告诉我——!”汉密顿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抓住,他只死死盯着迪克,嘶吼着要得到一个结果。
迪克甚至懒得看他,只转身和同事们叮嘱着关押的细节和注意事项。
汉密顿是上报过FBI的犯人,总不好让他在审判之前就出什么事情,别的不说,交代出去不好看。
“终于结束了。”威尔来到伊玛拉身边,微微放松下来。
“接下来就是需要慢慢找到受害者的身份了。”伊玛拉点点头。
本接过了迪克手里的犯人,把人铐起来后塞进了专门关押犯人的厢车后座。
他在妻子怀孕之后就搬了家,住到了稍微远了一些的住宅区,之前他和妻子居住的小公寓对孩子来说有些小了。
也因此,遥远的路途令他赶来的时间晚了一点,堪堪赶上最后的羁押行动。
“有时间吗?今天晚上庆祝一下。”本带着笑意走来,看上去也是很松了一口气。
威尔没有拒绝:“当然,确实需要庆祝。”
对于这次的事件,成功解救出来存活的受害者六人,已经算作一种罕见的成功了,威尔从芝加哥赶来也成功救下了原本失踪甚至被一些人认为已经死亡的小女孩,还抓到了罪魁祸首,甚至称得上大获全胜。
“算我一个。”伊玛拉相当自然地举手加入,“你可得拿出你的宝藏餐馆让我们开开眼界。”
“那还用说。”本哈哈大笑。
“有我的位置吗?”迪克把身上乱七八糟的防护服脱下来之后也凑过来。
“开什么玩笑,你可是大功臣啊!”本狠狠地拍了几把迪克的肩膀。
伊玛拉笑着,小声对身边的迪克祝贺:“恭喜啊,大功臣,有两下子的。”
迪克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笑得眼睛弯弯:“运气不错,我也稍微有些力气。”
就算汉密顿因为曾经严重的烧伤而比不上一般的男性那么沉,但是单手把一个一百二十多磅(约合110斤)家伙拎起来,这可不是“稍微”有些力气的范畴啊……
大家都有秘密,伊玛拉也就假装自己认同了一样笑笑,和身边同样快乐的同事们庆祝。
至于被关在车里的汉密顿?
确实,他拥有一个非常非常悲惨的过去,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他所做下的恶行也是不可否认的。
过去的四年间,每年四起案件,每个案件四位受害者,这样算下来,共有六十多位受害者被他杀害,那些死去的人,那些死去的孩子,难道是罪有应得吗?
汉密顿的经历固然无辜,但他所杀害的人不也是如此吗?
罪恶就是罪恶,没有别的定义(注一)。
第15章 聚餐
成功逮捕布尔沃·汉密顿只是一个开始。
除了不是布鲁德海文警局所属的威尔,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把这个案子的文书工作尽快完成。
伊玛拉也不例外,既然人抓到了,她就最好尽快把涉及这次案件的一切法医证据整理好,检查确认没有遗漏或者不妥之处。
与此同时,迪克和本正在审讯室里面对着已经冷静下来的汉密顿。
虽然事实证据确凿,但是按照规定程序,他们还是要尽可能地得到汉密顿的证词,同时也要给予对方辩驳的权利。
报告写了一半,伊玛拉抬头就看到气冲冲从楼上下来的迪克和本。
“发生什么了?”她保存了文件,抬头看着两位警官。
本很用力地揉脸:“给汉密顿指派的公益律师到了,当然不意外的,对方准备使用精神状态作为辩护。”
迪克很大声地咂了一下嘴,看起来对这个行为深恶痛绝:“他可别想用精神病逃过去……”
伊玛拉皱皱眉,她也不想看到这个杀害了这么多无辜生命的家伙躲到精神病院里备受照顾。
思索片刻,她掏出手机:“我有一些在司法领域有所建树的精神病理学家朋友,我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感谢你,医生。”本立刻发出真诚的感谢。
“我们准备去买杯咖啡来的,你想喝什么吗?”迪克也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伊玛拉摆摆手:“说什么话,我也想把那个人渣早点送进去完事,顺便,我要大杯拿铁,热的、少糖,多谢。”
“马上就来。”迪克竖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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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恼的事情一时半会无法解决,先放一放有时也是个不错的好办法。
下班时间到了,本和迪克第一时间换回了常服,跑来找伊玛拉一块去聚餐。
“你们已经叫上威尔了?”伊玛拉再一次为了男孩子们之间过于迅猛的友情而震惊。
迪克咧嘴一笑:“他已经快到目的地等我们了,快走!”
聚餐的地点是四人中唯一在布鲁德海文土生土长的本定下的,据说是很有历史的小饭馆。
据本强烈推荐,这家的炸牛排真的一绝。
“炸牛排?”伊玛拉的脑子里出现了曾经在华人街上吃到的炸鸡排。
“老板是阿根廷人,三十年前举家来到美国的,当时布鲁德海文还不错,于是定居了。”本一边解释一边给大家带路,“我超爱这家,小时候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我父母带我来这里吃饭。”
“充满期待!”既然这么说,那肯定味道不错,没吃过阿根廷菜的伊玛拉摩拳擦掌。
阿根廷美食,非要说的话百分之九十是肉,天赐的潘帕斯大草原,绝佳的放牧业发展地,数不清的牛羊构建了阿根廷人的饮食习惯。
一整块牛眼肉被秘制的酱料腌制后裹上恰到好处的面包糠,放在比牛排厚度更浅一些的热油中煎炸五六分钟,取出后依次涂抹上浓郁的番茄酱、鲜香的大片火腿、超大一把芝士,最后摆放上两片番茄送进烤箱,耐心等待十分钟后出炉撒上欧芹。
这是一道无法被拒绝的美食。
至少伊玛拉光闻一闻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咳咳,来,让我们干杯祝贺案件圆满结束!”本敲了敲自己的啤酒瓶,等大家将视线集中过来后兴奋地举高瓶子高呼。
“好耶!”
“干杯干杯!”
“祝贺!”
大家非常给面子,纷纷举起手里用来搭配解腻的黑啤酒碰杯庆祝。
黑啤酒的风味比普通啤酒更浓郁,入口带着些许的苦涩,日常喝可能会被认为有些重口味,但搭配肉食就是再完美不过的去腻利器了。
在座的诸位都在警局任职,除了伊玛拉之外的三位男士都是一线警员,再加上前几天的消耗和今天的惊心动魄,四个人加在一起敞开了肚皮吃了一桌的空盘子。
甚至空盘子多到摞起来。
并不追求纤细的身材但也无意让自己肆意膨胀,在最后,伊玛拉点到为止地放下刀叉,只一边喝酒一边看三个凑在一起快九十岁的成年男人幼稚地比拼谁吃得快。
实话说,并不稀罕,伊玛拉只是再一次感叹这个世界上的男人都是小孩子。
最后胜利的是迪克,并不太意外。
“你要怎么回去?或者我先送你回家再打车回去?”
结账走出饭馆,本有些关切地询问着。
布鲁德海文的夜晚从不安全,毕竟伊玛拉是个女性,会被担心也是正常的。
“啊,谢谢,不过……”伊玛拉歪歪头和正看向这边的迪克对上了眼神,她突然眉眼弯弯,“我能和迪克一块回去,我们俩比较顺路。”
“交给我吧兄弟。”迪克也凑过来勾住本的脖子,“我们真的很顺路。”
对自己的搭档有一些奇怪认知的本突然表情一变,意味深长地盯着迪克看了半天,直把人盯得满头雾水。
然后他把迪克拉到一边:“这可是我们的同事!同事!”
“对啊,我知道……天啊,本!你脑子里在想什么?!”迪克从茫然转化到无奈,显然是明白了搭档的未竟之语。
“哈,我脑子里在想的事情是托谁的福啊?!”本没好气地翻白眼。
迪克欲言又止,无法反驳地闭上了嘴。
确实,他日常绝不能说是一个保守的男人,也经常会用去酒吧或者和哪个美女共度春宵的借口来给自己不正常的状态打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