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孕
作者:皆皆
简介:
苏家小姐苏遮月身有奇命,本该一生富贵安逸,却因年少无知,违背家族与寒门书生李祁私奔。
她不辞辛苦,侍候李祁寒窗苦读,终于等来他高中进士。
本以为能像话本故事里举案齐眉,相偕至老,可没想到得势后的男人转头便迎娇妾进府,将她弃作糟糠之妻,只等她去死挪位。
苏遮月心伤至极,重病加深,以为自己今生便是这般凄惨结局,
却不想她真正的命数才刚刚开始……
第1章 深山鬼祭
七月十五,中元节。
旧称鬼节,是祭祖日,乡人多焚纸锭,祀亡魂。
子时刚至,夜色黯淡,浓黑的云飘来,遮蔽了一轮凄白的圆月,隐隐有落雨之兆,连蝉鸣声都听不见一二。
漆黑的狭长山道上走来两个瘦弱的女子,手里各提着一盏火光幽幽的白色灯笼。
“咳咳……”
冷风吹过,披着白色素袍的女子用帕子捂口,咳嗽不止,声音在宁寂无人的山林里异常清晰。
“夫人,你身子不好,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小丫头阿香已经骇破了胆子,扶着自家夫人苏遮月的手更是不住发抖,生怕周遭黑黢黢的树影里蹿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把她们吞食入腹。
她不明白,自家夫人一向娇娇弱弱,没什么主意,却突然在这个时辰铁了心要上山祭祖。
虽然今日是旧例的祭祖日,但哪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跑到深山里头。
都说这一天鬼门大开,阎王爷会把地府的鬼全放出来,
“万一,撞上什么孤魂野鬼的……”
阿香越想越哆嗦,只觉得一股接着一股的冷意从脊背上窜,像是有什么东西跟着她,回头一看,却只有晃晃的树影。
什么也没有,愈发吓人。
苏遮月的身体也在打颤,那些树枝干虬结,叶子怪异,风里摇晃着,如同百鬼张牙舞爪,不怪阿香害怕。
但她咬了咬苍白的嘴唇,还是向前走去。
阿香苦劝不住,只好跟着。
正在这时,前面突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石墙。
这墙坍废了一半,嶙峋的墙身上布满青苔和古老的藤蔓。
“这深山老林的,怎么会有墙?”
阿香惊疑地退后一步,想起那些村头树下听来的鬼怪故事,瑟瑟发抖,
“夫人,我们别……”
她话还没说完,苏遮月突然松开她,一双美眸在黑夜里睁得大大的,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一个人向那里走去。
阿香赶忙追上去。
绕过石墙,后头竟然是一座不小的石砌祠堂。
破烂的经幡飘飘荡荡,歪斜朽烂的石桌石椅布满灰尘。
正堂居中还摆着一尊石像。
风吹雨打,浇淋得辨别不出面部,阿香乍一眼感觉像个人,但打着灯笼上前一照,却觉得诡异非常。
那石人是坐着的,手摆在膝盖上,其他地方都雕得粗糙,只有那手指部位刻得精细无比,不仅骨节分明,而且好像比常人足足多了一节,显得格外修长匀称。
只是这么随意放着,却极尊贵的样子。
阿香曾听那些有见识的老人说过,那种真正的贵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因而一双手,可以像美玉一般没有一点皴裂痕迹,想来说得就是这样的手。
可惜只是石头,不是真人。
她目光再而往下,一时瞧不出那石像下面是什么宝座,总之不像佛寺里的莲花台,须弥座,好像是什么鳞片。
这时只听“扑通”一声,苏遮月在石像前头直直地跪了下来。
阿香骇了一跳,想去扶她,却见自家夫人冷不丁地抬起头,
“你在吗?”
空荡无人的废弃祠堂,只有冷飕飕的夜风。
她家夫人在问谁?
阿香顺着她的目光落到那石像上,骤然间心跳如鼓。
四下一片寂静。
白灯笼被冷风一吹,照在石壁上的影子也飘来飘去。
苏遮月缓缓低下了头。
阿香发现她哭了,眼泪珠子不断往下掉,一颗一颗地落在地砖上,晕开仿佛花纹般的痕迹。
她连忙跟着跪下,将灯笼一放,揽住自家夫人,手忙脚乱地擦她的眼泪,
“夫人,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阿香跟苏遮月很久了,早几年大爷娶二房三房的时候,夫人没哭,后来大爷再也不来她房里,二房三房排挤她住又冷又破的小院子,老夫人不闻不问,苏遮月一个正房夫人吃住都如同下人,却也没见她掉一滴眼泪。
怎么这个时候,哭得如此伤心。
“阿香……”苏遮月抱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好后悔……”
她抽泣得几乎停不下来,好久才续出一句,
“……后悔当年违背家里,和李祁私奔。”
李祁就是她现在的夫君。
十年前他只是个清贫的书生,一日替人送信,在山里迷了路,来到苏宅,被苏家人款待,苏遮月就是那时看上他重信守诺,又读书识字,对她极好,便生出情愫,就违背父母之命,跟他私奔了。
一开始,两个人也是好的。
苏遮月将自己偷偷带出来的首饰变卖,换了几亩薄田,又打点他上京赶考。李祁不负她的期望,真上了榜,得了进士,官派到苍梧县做了地方县令。
苍梧县名头虽然只是个县,但实际上有两三个县的人口,土地富庶,油水丰厚,在这里做县令,便是不收贿赂,都能过得十分宽裕,是个极好的任事。
李祁也将她和婆婆都接了过去,一家人总算团聚,日子眼看就要好了。
但是没过一年他就要娶当地宋员外家的小姐。
一开始还跟苏遮月说他是不喜欢的,只是人家宋员外热情不过,又是当地大户,家中富裕,在州府都有人脉,不好得罪。
有理有据,她信了。
然后便见他日日与那年轻美艳的宋姨娘欢好,出入相随,恩爱非常,连她的院子也不怎么踏足了。
苏遮月那时对着铜镜,喃喃自问,是不是她变老了,变丑了,没有从前那么好看了。
所以他才不喜欢了。
阿香在旁边为她梳妆,宽慰她说夫人还是那般美,一点都不见老的。
直到李祁又纳了出身勾栏的赵姨娘,苏遮月才恍然发觉日日倚门盼望的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她终是忍不住前去质问,两房姨娘面前,李祁竟然冲她这个发妻摔了茶杯,
“这全天下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我如今不过两房妾室,你作为正妻,就该包容,现在争风吃醋像个什么样子!”
“还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能生,我至于娶别人吗?”
“看在多年夫妻情份上,我没和你计较,你别给我上纲上线,纠缠不休!”
………
苏遮月被一句又一句的埋怨数落钉在原地,听其他房的丫头指着她的肚子笑,只感觉人生满是荒唐。
她就是为了不生孩子,才跟着李祁从苏家逃出来,怎么会变成这样?
私奔之前她明明同他讲明的,她身有隐疾,恐怕不能生孕,李祁当时信誓旦旦地说妇人生子都要走一趟鬼门关,心疼她还来不及,等两人安定下来,他便从同姓亲族那里过继一个,说是“都是李家子嗣,是一样的”。
那时她也提过纳妾之事,是他向她举起手,赌咒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纳妾”,“倘若有悖,便死无葬身之地!”
苏遮月当时听了,还笑着止住了他的嘴,心头涌出无限甜蜜。
现在回过头去看,原来都是骗她的。
这以后苏遮月大病一场,身子更是大不如前,形容枯槁,好几日下不得床,李祁更是绝迹她的房门。
这两日更是听说等她一死,便把二房宋姨娘抬为正室,好叫她未来的孩子可以成为名正言顺的嫡子。
苏遮月在病中,回忆自己的过去,只剩下满腔的后悔。
李老夫人多少记着些她早年操持家业的照顾,在她再三哀求下,允她回一趟家,然而苏遮月到了家乡,苏家的家宅早已迁徙无踪。
是啊,她做下那么大的错事,
父母怎可能原谅她,
亲族又怎可能接受她?
……
世界之大,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苏遮月浑浑噩噩,无处可去,才想到还有这个地方。
没成想,也荒废成这样了。
如果不是当年和李祁私奔,这里原该是她的婚宅。
十多年过去,什么都没了。
夜风凄冷,经幡晃荡。
黄色的冥钱烧成灰烬,纷纷扬扬。
风声透过破窗,呜呜鸣响,好似女子悲凉的啜泣声,诉说着这半生的凄苦……
灯笼的火光在石像下明明暗暗,一时间,竟好似那石像有了人气一般。
阿香安抚苏遮月之时不小心瞥到一眼,差点又要惊叫出声,但很快发现是灯火影子。
纵是这样她还是寒毛林立,再不敢看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苏遮月才缓缓地低下头,叩拜,在阿香的搀扶下艰难地起了身。
恰在这个时候,灯火突地一暗。
第2章 怪蛇
“啊!”
阿香本来就怕,刚刚看灯灭时突然闪过一个黑影子,更是被吓得大叫,直往后逃,连带着把苏遮月也带倒了。
两个人齐齐跌坐在一旁的草堆上,缓了一阵,定睛看去,才发现不过是一只蟾蜍。
拳头大小的身子,瞪得老大的眼睛,鼓着囊“呱呱”叫在一边。
“呼——”
阿香顿时松出一口气来。
然而重提着灯笼照过去,那蟾蜍的一身皮,竟泛出金灿灿的颜色。
阿香一惊,她听老人家说过,这蟾蜍是招财的,好些富贵人家会把名贵器物做成蟾蜍模样,招纳财气。
那这金色蟾蜍一定是大大的吉利,能给她和夫人招来金子的,顿时变惊为喜。
然而这喜气还没上脸,
“嘶——”
跟着就是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金蟾蜍后面跟来了一条黑蛇。
那蛇不大,漆黑一团,幽蓝色的眼睛,小小的三角头,显然是剧毒无比的。
苏遮月和阿香都僵住了身子,动都不敢动一下。
那蛇原是追着金蟾蜍来的,看到苏遮月时那眼睛好似转动了一下,像是发现了更有趣的猎物。
森冷的眼眸和她们对视僵持了一阵,突然又是闪电般的向前一窜,一口咬在了苏遮月的脚腕处。
“啊!”
顷刻间一股剧烈的疼痛钻入苏遮月的心脏,让她疼叫出声。
阿香惊叫逃窜中摸到了一根木柴,横生出一股勇气,一咬牙一闭眼,几步上前奋力一打。
再一睁眼时,那咬人的黑蛇已经没有了踪影。
阿香大吁一口气,扔了木棍,连忙去翻看苏遮月的伤口。
“夫人,你还好吗?”
但白色的裙裳之下,却是完好的皮肉,阿香反反复复地找了一圈,都没有半点被蛇咬的痕迹。
“没有,怎么会没有?”
难道刚才那一幕毒蛇冲来上咬根本没有发生过,全是她脑子里凭空想出来的吗?
这也太离奇了!
苏遮月呆愣地看了一会,忽而双手环膝,刚止住的眼泪又从苍白的脸上簌簌滑落,
“原来他也不肯原谅我……”
话音落下,忽然从哪里传出梭梭声响。
阿香有所感应地抬头,立刻瞪大了眼睛。
惊惧交加的眼眸正对着满屋顶蓝幽幽的蛇眼睛。
檐柱、墙上、横梁上,全部是密密麻麻的蛇。
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场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撒腿就往外跑去。
然而一跑出殿门口,外头冷雨兜头刮在脸上,清醒了几分的阿香又想起苏遮月往日对她的好,在泥地上一跺脚又转身跑了回去。
这时哪管苏遮月在念叨什么,全当她是病得太厉害,只一味将人扶起来,脚步不停地将自家夫人拖离了这座阴森诡异的古祠,拽着她胳膊头也不回地往山下逃命去了。
苏遮月其实并没有阿香以为的神志不清,只是她身上的事情太离奇,说与外人,也不会有人信。
她是苏家小姐。
苏家在外人眼里,只不过是个世代富庶的大户人家,除了在山里建宅造院、每隔一段时间搬迁一次外,好似也没什么特别的。
但与他们多打了几次交道的商户和农户还是会窥见一些不寻常。
比如苏家小姐只招赘,从不外嫁,不管王公贵族,还是宰相将军,都是一样待遇。
再比如苏家的公子和女婿既不从文,也不从武,这么个大户人家,不入朝野求一官半职,
又比如平日里没见得他们经营什么田宅商铺,但家财之富,上上下下的吃穿用度,都令人瞠目结舌。
这些其实都指向一个家族隐秘。
苏遮月将它烂在了肚子里,藏得死死的,和李祁最恩爱的时候她也没吐露过分毫。
苏家祖上传到她这一代,足足经历了十二朝,这百年来的朝代更替,战火硝烟,没有几个世家大族能幸存完好,但是苏家人却能毫不沾染,子孙昌盛,稳坐富贵。
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苏家小姐。
苏家每一代都只有一个小姐,而这个小姐,有严格的祖训,不许外嫁。
因为她们是器皿。
苏家的先祖其实是秦时一名极有天赋的方士,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通灵,和一个被称为“魑”的鬼魅之族订下了一个契约。
这族人许苏家子孙无忧,世代昌盛,而条件就是,每一代的苏家小姐必须与他们订亲。
以人身为他们孕育鬼胎。
原来这一族纵使力量可怖,然而天道有常,他们的子嗣极为艰难,不得不借助外族之力。
而苏家小姐的身体尤其适合孕育鬼胎,世代调养之后的身体更是绝佳的器皿。
这一代的器皿,便是苏遮月。
这也是她没有办法为李祁生子的原因。
她虽在外表上和普通女子一般,但内里已然被调养,只能承受这一族人的精血。
寻常男子不可能让她受孕,怀胎,产子。
如果没有李祁误入苏家,借住了几夜,苏遮月恐怕就接受了她的宿命。
但是当她和李祁在院中相遇,听他讲那些花前月下的才子佳人时,她就被那些故事彻底迷住了。
她想过那样正常夫妻的生活,不想成为家族的祭品,孕育那分明就是鬼胎的恐怖东西,所以就和李祁趁夜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