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大娘也是第一回 到京城,对这儿的规矩不太熟悉,只跟着前面的马车走,见苏遮月问起,也心生好奇,唤自家男人出去打听打听。
不一时,乔元便打听回来了。
原来这东城门虽然有三处,却是有分别的。
那居中一道是给有官爵在身的贵人及他们的亲眷走的,而右边那道是给京城本地的人士或者一些外州的豪富的。
而像他们这种外来的平民百姓,只能挤在这偏而窄的第三道上。
而且对他们,守门的兵士还得逐一验查身份,生怕混进一点盗贼流民,所以进城就得慢了。
邹大娘听了不由啧叹,这会儿阿喜已经醒了,在她怀里也扒着朝外头那高高的城楼张望。
邹大娘也来了性子,将他举高,笑道:“你什么时候能让娘也跟着走那两道门,娘这辈子就算没白养你!”
阿喜哪听得懂这话,只伸着手臂,傻兮兮地望着外头笑。
今日许是逢着什么节日,进城的人尤其多,这一等竟从晨光熹微等到太阳当头。
马车挪到门洞边,忽然中间那道门开启,不一时,便有好几辆极为豪华的马车前后驶出。
不说那马车的华丽,便是那前头拉着的那些枣红大马,都威武雄壮,漂亮惊人。
周遭护卫的兵士更是围了个严严实实,严肃的目光、冰冷的刀剑形成一道无形的墙壁,吓退着外头有心之人的觊觎。
旁边一众人都看呆了,都忘记要往前走了,心知多半是京中贵人,却也不知道这样的排场会是什么人。
这一时路边也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丫鬟掀帘,走下来两位衣着华丽的姑娘,一位穿了一身水蓝衣裳,另一个则着海棠红,虽然面貌不算出众,但气度都不凡,尤其水蓝色的那个,眉眼间带着凌人的傲气。
她是盐铁使齐仲家的二小姐,齐琴,刚从宛州的外祖家探亲回来,旁边穿海棠红衣裳的是她的表姐,袁珂。
按说以齐家这样的身份也是能走居中门的,只是此刻叫人给占了,不得不在旁边等着。
齐琴望着那边络绎不绝的马车,疑惑道:“贵妃娘娘今日从这门出宫了?”
袁珂是从外州府来的,不知这儿情形,听她说了便吓了一跳道:“那是贵妃娘娘?”
怪不得这样的气派。
齐琴的大姐姐在宫里当差,知道一些后宫的事,便与这位表姐说道:“陛下早一阵便去盘河行宫住了,贵妃娘娘原来身子不好,便没一起去,今个儿出宫多半是得了旨意。”
袁珂这时望了眼,又奇怪道:“那后面那辆马车呢?”
虽然没有前头华贵,但似装饰得也更鲜艳漂亮些。
齐琴道:“那多半是中书李家三小姐,李鸳,贵妃娘娘的亲妹妹,年后就要嫁给成王的那位。”
齐琴的眼眸掠过一阵淡淡的嘲讽,“她之前是被太后指给永宁王的,如今见永宁王醒不过来,竟央着亲姐姐换了成王。”
袁珂这一回进京便是为着自己的亲事,她若留在宛府,是能嫁给当地的显贵的,但她心气高,想进京看看,可纵使进京,她能选的也最高也不过齐家这般的人家,此刻听到这李家小姐,姐姐为贵妃嫁入后宫,妹妹更是厉害,能在几个王爷挑来拣去。
她酸涩地捏了捏帕子,心头生出数不尽的羡慕来。
王公贵族,她是怎样都高攀不上的。
齐琴不知她表姐的想法,还在叽咕道:“不过我听父亲说,论品貌风度,成王可输当年的永宁王一大截呢。”
北周王室的谱系复杂,她也不算太清楚,只知永宁王是太祖一脉当之无愧的正统。
而成王虽然名着叫王,但宗谱上却是很远的,他母亲身份也不高,原不过是个破落亲族,因人机灵,一次宴会上叫太后看中了,带入宫里养着,成年后放到北边打了几场仗,回来将底下年轻将军的战功揽在自己头上,这才给了封了定王。
不过如今按得宠的势头,确实是前途无量了。
李家三小姐也是会挑夫君的。
齐琴周望了几眼,小声与袁珂八卦道:“且说永宁王当年没生那怪病,昏迷不醒,那九五至尊的宝座,可落不到咱们陛下头上。”
袁珂惊道:“怪病?什么样的怪病?”
第118章 寻亲
这怪病的事,齐琴也是听父亲与姐姐说的。
“初时似是白日久眠,夜中方能醒转,渐渐的,原来惊才绝艳、过目不忘的人竟突然开始忆不起人事,便是昨日见过的人也如初见一般,到最后便是一日睡下,再也不醒了。”
“请太医看了呢,都说不出个缘由,这永宁王原是板上钉钉的新君,就这么成了王府的活死人,不过咱们陛下对他那位宗谱上的小皇叔,也称得上尽心尽力,非但隔三差五地往王府去问候,还拟了旨寻天下各地的名医,如今求医的皇榜都还贴着呢。”
“皇榜?”
“对啊,贴在城楼上呢,早年是有很多人揭,只是没一个有用的,至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半点都没有起色。”
袁珂攥着手里的帕子,她方才听表妹说起这病征,便隐隐约约有些熟悉,似乎和她儿时从乳母那儿听过的某种离魂魇症相似,她乳母是从西南古云岭出来的,那里荒僻野蛮,还未开化,蛮族合居,有好多奇闻异术,她隐约记得乳母提起过有人得了这样的病症,最后也是给治好了的。
如果她能把永宁王治好呢?
那永宁王妃的位置会不会……
袁珂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不过我爹说,这不过是皇家的体面,做给世人看的。”齐琴玩着手中的帕子,向她这位远道而来的表姐笑道,“你说若真叫永宁王醒了,那天子之位,又该谁来做呢?”
这般倾王室之力治了那么多年,究竟是真治不好,还是现在的陛下故意拖着不肯治好?
宫闱深深,那巍峨的皇城里的阴谋算计,便连她做女官的姐姐都难看清,更何况她们这些外头的人。
听了表妹的这番话,袁珂刚冒出的心思便悄然熄灭了下去,她也不是笨的,也知道没有哪个天子得了位会甘愿退位让贤,便笑了笑道:“说的也是。”
她方才想得真是太简单了。
这边管家小姐闲语攀谈,那边贵妃娘娘的车驾已经出得大半,丫鬟搬凳,齐琴和袁珂也重新上了马车。
袁珂正登车时,忽然瞥见正门后面还有一辆马车追上来,虽还有兵甲护卫,但随从已然少了很多,指问道:
“那车里坐的又是谁?”
齐琴认得出前面两辆马车,是因为她随姐姐进宫时拜见过几位娘娘,也被姐姐指点过她们的喜好,不过眼下这个看着就是一般宫室马车,和她姐姐出宫时乘坐的大差不差,只是帷帘青灰,色调暗重,她猜测道:“许是宫中的嬷嬷吧。”
她听姐姐说宫里有个安嬷嬷很得娘娘们的青眼,地位超然,想来这会儿能随贵妃仪驾出宫的,多半便是她吧。
这边贵家小姐上了马车。
那边接受完盘讯,正要入城的苏遮月也是不经意地望回一眼,遥遥地便见最后那一辆马车驱驰而去,扬尘蔽日。
“傻姑娘,瞧什么呢,快走吧。”
邹大娘见苏遮月望着那车驾愣神,多半也是眼红那贵人的待遇,不过那香车宝马、兵甲随从的,可不是她们能轻易肖想的。
她拽紧了苏遮月的手臂,生怕她再说认得里头什么人,没头没脑地一股劲儿地跑过去拦驾。
这可不是什么迎亲的小厮下人,呵斥她几句就算了,那可是穿甲带刀的护卫,怕是没等她近前,就将人头砍下来了。
没准连带着他们都得送性命!
她可得将这傻妹子看住了。
苏遮月被她一呼唤,自己也不知怎么呆望出了神,回过头来笑了笑:“嗯,走吧。”
*
穿过高高的城洞,京城便如同一幅富丽的长卷,展现在她们的面前。
一路望去,街市鼎盛,人流攒动,沿街店铺林立,商贩叫卖声、路人交谈声混杂在一起。
车在城里,还不如人双腿走着。
苏遮月之前只在小小的苍梧县呆过,后来到了浮云阁也没的机会出来,这也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热闹的景象。
听乔叔打听这东城门进来的只是京城最普通的街市,多住的是一些商贩和平民百姓,
“离官家贵人们住的地方还远着呢。”
苏遮月也和不知事的小阿喜一般,睁着大大的眼眸,东看看,西瞅瞅,只觉目之所见,都是新奇玩意儿。
他们越往里走,马车越少,大多都是人抬的轿子,抬轿的高壮轿夫穿得都是比他们体面,有陪着轿子走的粗使丫鬟,也有自己也有轿子坐的的高等丫鬟。
不论哪一种,苏遮月她们遇上都得停下来,让道避行。
等来到王家宅子前,已经是日薄西山了。
邹大娘将阿喜给苏遮月抱着,自己收拾得体面了些,便走上门阶敲门。
不一时大门从里头打开了,有下人出来。
“干什么的?”
“这是不是王家相公的府邸,尊夫人是不是姓姚,我是她的姨妈,我姓邹,从阮州来的,你与她说,她一定知道的。”
那下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几眼,见她说的倒是清楚,又往门阶下的马车看了一眼,说了句:“您在这儿等会儿,我去里头问问。”
“哎哎。”邹大娘连声应下,心道没认错地方就好。
过了好一阵,那门又打开了。
看门的下人只探了头说道:“您怕是给找错地了,我家夫人没有阮州的亲戚,我看您还是换别处打听打听吧。”
邹大娘一愣,方要追问一二。
那大门“砰”地一声就在她面前合上了。
苏遮月望见她呆立原地,神情不对,便抱着阿喜下了车,上前询问,
“不是这家么?”
邹大娘也奇怪,抬头看了看是王家宅子没错,但这京城里头姓王的海了去了,她是从同乡那儿问的地方,难不成真给搞错了?
就在她们要重新回马车时,也是巧了,旁边正有一轿子抬了过来。
那轿子前头是开路的小厮,见了她们在宅子前站着,边上还有破旧的马车,顿时便疑问道:“你们是谁啊,怎么在这儿站着,快快让开!”
一面又责怪起门房来,这样的人都不给赶走,影响大人下轿子了。
“我们这就走。”
邹大娘还在疑惑着没动作,马车上的乔元连忙出声应了下,他原就猜家里那个甥女未必记着他们,劝过妻子好几次,可他向来窝窝囊囊,生意上的事也是邹大娘说了算,这时开一句口,一贯强硬的婆娘哪听得进去一个字,只说他尽泼冷水,于是乔元也不说话了,全随她去。
这下好了吧,真叫人家给赶出来了!
一时二话不说,拉着马鞭,沉默地将马车往边上赶。
另一头那轿子在空腾出来的府门前停下。
门帘一掀,里头的人俯身走了出来。
邹大娘本来就是一步三回头的,这时见了人,双眼一瞪,冲乔元大喊道:“那就是王家小子呀!”
真名唤做王忡的!
她瞧得真真切切,就是一张脸!
邹大娘声音高亢,刚要上门阶的王忡也听到了动静,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见了他们,也是一愣,
“您二位怎么从阮州过来了?”
第119章 打发
王忡上回见着邹大娘,还是她在阮州渡口送他们夫妻上京,送钱又送干粮,殷殷叮嘱。
眼下才过去一年多,自然是能认得出来。
这会儿在外头寒暄问候几句,便请人进府。
旁边的贴身小厮听大人的头一句话时,那脸色早已换了个样,此刻笑容堆了满面,前后张罗起来,一面派人将他们的行李包袱接过,一面又将马车引到后院安顿。
不过目光扫过抱着孩子的苏遮月时,好生愣了一下,不由纳罕怎么还带了个这么个标致的人。
完全不像是穷乡僻壤里头出来的,倒像是富贵人家如珠似玉的小姐。
不过他也机灵,很快收回怔愣的目光,站在门边,躬身与苏遮月道,
“姑娘里头请。”
另一头后院屋内,孟茵躺在床上,听了下人禀告,气得将床上的引枕一个接一个扔了下来。
旁边的丫鬟婆子“哎哟哎呦”地叫唤着,不停地东跑西捡。
孟茵心想自己本都托辞将人打发走了,哪知道她这个相公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他就是成心气我!”
她胸口窒闷,一时眼泪都窜了出来。
王忡考中的是榜甲第四,虽然看着是一般,但排在他上头的头三名那都是仕宦人家,家学渊源深厚,王忡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书生能考取到这位次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
她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
但她也清楚,这除了王忡自己自己学识不错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得了主考官晏杞大人的赏识。
殿试放榜后,王忡便宴会不断,先与同科的进士们一起参加了琼林宴,后来又各自互相请宴,一连几日都喝得醺醺然回来,孟茵知道他好不容易熬出了头,自然也不说什么。
直到前阵子晏大人请他去府上赴宴。
当然主要请的是前三甲,还有王忡和几个文采不错的新榜进士,比以往的宴会不同的是,这一回也请了各自夫人。
男人们在前厅,女人们便由晏夫人在后花厅主持。
孟茵也担心给他丢人,买了新衣裳,好好收拾了一番才一同去赴宴,当时在花厅入座,除了状元郎夫人年纪稍大、与晏夫人一辈外,她发现其他几位进士的正妻都是有头有脸的千金小姐出身,身旁都有好些个丫鬟服侍,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举止仪态都比她好了不知多少。
而她们说的时新妆容,金石古玩之类,她一句也插不上去。
待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仿佛一个进城的粗野乡下人。
偏偏她也能看出那两些夫人并非存心羞辱她,一开始是真想与她攀谈几句,毕竟大家夫君同科进士,以后没准可以互相帮扶,可偏偏孟茵对这些一无所知,满腹空空,只能诺诺点头。
人家见她应不得什么,也就笑笑,扭过头去,不和她说了。
然而这却是比直接为难孟茵的羞辱更大,更深。
好似在她们眼中,她连被她们难看、说道的资格都没有。
回来后孟茵捂着被子哭了一整宿,心里恨极了自己为何没出生在那样的府邸,若是她母亲没死,她不是从小在挤着下等人的茶酒铺子里长大,她也能像那些夫人一样对那些东西如数家珍,侃侃而谈的。
最气的是王忡和她一道上轿子时,见她生气也不哄她,还很高兴地与她说晏大人如何如何看重他,甚至在酒后说若是王忡未娶妻,还想将自家的女儿嫁给他,这在任何一个门生弟子听来都是极有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