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瑜没有询问是什么话,左右不过是些威胁恐吓,她且不在意,她在乎的只有他。
她望着盛隆和,美目里沁出不舍与柔情:“夫君不能多陪陪纱儿吗?纱儿今晚吓坏了,担心坏了……”
她说谎了,她今晚是有惊吓和担心,尤其在藏书楼里时,一颗心差点没跳出喉咙口,但在这会儿,她的心情已经平稳了许多,不再感到惊惶不安。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她知道,一旦她表示出害怕,他就会留下来,陪着她,安抚她。
果然,盛隆和原本已经起身,一听到她的话,他又坐回了榻边,重新抚上她的脸庞,温柔了眉眼,关切道:“好,我在这里陪着纱儿。”
“是我不好,满心只想着他人他事,忘了最重要的纱儿,该罚。”
觅瑜漾出柔软的笑意:“那纱儿便罚夫君陪在这里,陪着纱儿,一直陪到纱儿睡着……可好?”
盛隆和拨开她颊边的碎发,温柔应声:“自然好。”
房间里一时陷入静谧。
窗外,雨声不止,风声远远传来,似山鬼呼号,给夜晚蒙上一层幽意。
觅瑜听着,不期然想起,盛隆和告诉过她,他幼时在太乙宫时,听着山风呼啸入睡,曾经做过噩梦。
那时的他是几岁呢?为什么会做噩梦?是因为害怕吗?又害怕什么?夜色隐藏下的山鬼?还是孤身入眠的寂寥?
她把这些疑惑询问出来。
盛隆和闻言一怔,似是不记得什么时候同她说过这话。
他回想了一会儿,有些抱歉地笑了:“我那是说来安慰你的,其实……我并没有因为听见山风呼啸,就做噩梦。”
觅瑜对此有些意外,又不意外。
因为这的确符合他的性情,换成现在的她,一定会在听见的第一时刻就向他求证,不像当初的她,单纯得好骗,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你又骗我……”她软声絮语,没有抱怨的意思,只有柔柔地撒娇。
盛隆和于是也没有显出羞愧之色,温柔告罪:“是我不好。”
“不过,我在小的时候的确做过噩梦,但不是因为怕黑,而是——”
他顿了一顿。
她有些好奇地追问:“而是什么?”
他看她一眼,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接下来的话。
见状,她连忙道:“你说过的,从今往后再不瞒我,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不能说话不算数。”
盛隆和道:“我不瞒你,只是——”
“夫君?”她乖巧地凝视着他,眸子里充满期盼。
他微微一笑,道:“好吧,我告诉你,我是在成为太子之后,回到太乙宫的第一年做噩梦的,至于原因……想必你能猜得出来。”
觅瑜一愣。
成为太子之后,回到太乙宫的第一年?
那不就是——在他——在九皇子——
意识到他的话中所指,觅瑜几乎立时就生出了后悔。
他说得没错,她的确能猜出来,他是因为什么而做噩梦的。
但她宁愿猜不出来,宁愿没有询问,她太愚蠢了,太迟钝了,怎么能揭开他的伤疤,让他回想起痛苦的往事呢?
“隆哥哥,”她忙不迭想要道歉,“我——”
盛隆和掩住她的唇,温暖的指腹触着她柔嫩的唇瓣:“不用说对不起,这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有你陪伴在我的身边,便是我最大的幸事。”
觅瑜瞧着他,清丽的眸中映着他俊美的脸庞,心里有万分柔软。
烛火噼啪爆出一声轻响。
“说起小时候,”盛隆和收回手,含笑道,“师父曾为了哄我入睡,给我讲过许多故事,其中大部分很无聊,只有一小部分比较有趣。”
“有一个故事特别无聊,讲的是,某年的江州城里,来了一位游方道士,跛着个足,吆喝着卜卦算命,十有九中。有人上前询问……”
徐徐缓缓的讲述声中,倦意逐渐漫上觅瑜的心头。
她一点点闭上双眼,沉入安眠。
许是惊心动魄过后的疲惫涌来,许是盛隆和的睡前故事讲得太好,她睡得格外香甜,一觉直到大天明,差一点便过了辰时。
醒来后,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昨夜又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着空空的身侧,起身询问侍女:“殿下昨晚可有回来过?”
青黛奉上一盏清茶,回答:“回来过,在一早又离开了。”
“王爷吩咐,若是王妃问起,便让奴婢们告诉王妃,他有事要办,约莫正午时分回来,请王妃不用担心。”
慕荷在一旁道:“王爷还交代,王妃在昨晚经历了许多,若是觉得疲惫,便再睡一觉,不必强撑着起来,只是要记得用早膳。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觅瑜接过茶盏,浅浅喝了一口,清醒了片刻神思,道:“你们打水过来,让我梳洗吧,衣裳什么的先不用拿来,我且在榻上歪着。”
二女领命应是。
梳洗之后,又用过一小碟水晶蒸饺,半碗花粥,觅瑜便靠着凭榻小憩。
只是她的人在这里,心却飘出了屋外,想着盛隆和现下在做什么,是继续审问,还是已经审完了,准备将事情了结。
她询问侍女:“昨天发生的事,你们可有听闻什么消息?”
二女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不解。
青黛道:“不知王妃指的是哪方面的消息?”
她道:“不拘什么方面,只要是相关的就成。”让她对事情有个大致的了解,虽然这了解不一定正确。
青黛来了兴致:“那可有得谈了!昨夜奴婢赶去上善若水居时,不是对王妃说,在路上遇见了搜宫的护卫吗?阵势之大,让奴婢都吓了一跳。”
“当时奴婢心里就起了嘀咕,思索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因为牵挂王妃安危,才把这疑惑压下。后来,奴婢服侍王妃睡下后,在外头守夜……”
青黛说得绘声绘色,穿插着慕荷的零星几句补充,虽然大部分是觅瑜已经了解的事实,剩下来的则是一听就不靠谱的谣传,但她还是听得十分入神。
就这样说了半晌的话,忽然一声闷响自远处传来,让三人俱是一惊。
青黛起身看向窗外:“打雷了?”
慕荷猜测:“今日还会下雨吗?”
觅瑜觉得不对:“这声音……听起来不像是雷声。”
青黛一愣,陷入思索:“这样说来,是有些不像……不过,奴婢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慕荷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是不是在东宫的时候?有一晚,也像刚才那样,炸开了一声闷响——”
“奴婢想起来了!”青黛恍然一拍手,“是丹炉!蓬莱岛上的丹炉炸了时,就是这个声音!”
第163章
丹炉。
觅瑜的心微微一沉。
蓬莱岛那一次, 据说是神妙真人炼丹大成,那么这一次,又会是什么?
她回想起盛隆和的话。
点石成金……
……
出了这样一个插曲, 觅瑜自然没有心思再听闲话, 歪在榻上, 拿了本医书翻阅,但也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她望着书中“夫内热之症”的句子,发了片刻的呆,询问侍女:“殿下离开前, 可有说要去哪里?办什么事?”
青黛摇头:“王爷没有说,只叮嘱我们好生照顾王妃。”
也是,如果盛隆和有什么话要交代, 侍女早就告诉她了, 不会拖到这时, 而且想想也能猜到,他定然是去处理守明道人的事情了。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 等待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先前的那声异响,更是让觅瑜的一颗心难以安定。
她继续询问:“现下什么时辰了?”
慕荷回答:“约莫巳时三刻。”
青黛补充:“距离王爷回来还有大半个时辰,不过王爷说了, 这是最迟的情况,若是事情办成得迅速, 说不定下一刻便回来了。”
顿了顿, 又道:“王妃若是实在想知道王爷的消息,不如奴婢出去打听打听?”
觅瑜一愣, 想了想,点点头:“也好。”
她不放心地叮咛:“记得带上两个护卫, 这太乙宫……到底不是东宫,要谨慎行事,打听不到消息也没关系。”
青黛伶俐笑应:“是,奴婢省得了,请王妃放心。”
她起身告退,留下慕荷服侍。
日光透过窗户洒进,角落里的香炉袅袅生烟,绘出一派静谧景象。
觅瑜软着腰,凭榻而倚,继续看着手里的医书,但比先前更加没有心思。
慕荷见状,提议道:“奴婢记得,王妃在几日前说,要给王爷缝制一枚香囊,只是才画了个花样,便因为事情耽搁了,今日正巧得闲,王妃可要继续?”
觅瑜被她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了,漾出一个笑容,放下书道:“多亏了你提醒,我差点忘了这事,把东西拿来吧。”
慕荷领命,很快取来一应物什。
觅瑜起身下榻,披了件外裳坐到桌案前,对着日光细细看了会儿花样,加了几笔,便张了绷子,照着绣起来。
绣到一半,青黛回来了,在门口处散了身上的寒气,快步穿过隔断,转过屏风,兴奋地行了一个礼,回禀。
“王妃绝对想象不到,奴婢打听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消息!”
觅瑜放下绣样,有些好奇地询问:“什么消息?”
她一面问,一面示意慕荷取来一盏热茶,给青黛驱驱寒。
青黛道了谢,接过茶盏,但并没有喝,而是放在手里,不知是为了取暖,还是想把话讲清楚。
“先前的那声巨响的确是丹炉炸了,听说,是守明道长想向王爷献艺,结果炼丹的时候没有把握好,不仅炸了丹炉,还差点将房顶给掀飞了!”
慕荷惊呼一声:“炸了丹炉?那、那王爷有没有事?”
觅瑜也悬起了心,虽然从青黛的神色来看,盛隆和定是安然无恙,她也知道他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但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紧张。
幸好,青黛的下一句话,就让她的心落回了原处。
“王爷没事!炼丹时本就危险,寻常道士遇见了都会远远避开,何况王爷万金之躯,又怎么会靠近?”
“奴婢在打听消息时,还让护卫发现了,被王爷叫到跟前,询问了几句王妃的情况。”
青黛道:“王爷让奴婢转告王妃,出了这样一桩事,他回来的时辰可能会晚些,但最迟不过今晚,请王妃勿要担心。”
“王爷还说,外头天寒地冻,请王妃好生在屋里休憩,莫要随意出门,免得着凉,若是觉得闷了,可以在院子里头走走。”
听到这里,慕荷不禁发出疑问:“王爷不是让王妃不要出门,免得受冻着凉吗?怎么又让王妃在院子里走走?”
青黛一愣,思索道:“许是庭院后头有一口热泉,常年地龙吐息,所以这里比外头要暖和些吧,觉得冷了也能及时回到屋子里。”
觅瑜明白盛隆和的意思,他是让她待在这里,不要出门,确保自身的安全。
可是为什么?外头有什么危险吗?守明道人不是已经被他拿下了吗?
想着这些,她的心中隐隐感到不安,但这些话不能对侍女说,就算说了,她们也听不懂,只能强行压下。
她关切地询问侍女:“你说,你遇到了王爷?王爷看起来如何?”
青黛含笑回答:“请王妃放心,王爷一切都好。”
慕荷道:“那位炼丹的道长怎么样了?他、他还好吗?”
青黛回想着:“应该还好吧……没听说有谁受伤了,只不过聚集了好多道士,紫霄真人也到场了,一群人乌泱泱的,我差点挤不进去……”
“哦,对了,说起这个,”她道,“昨夜王妃睡下后,王爷不是出门了吗?我还同你嘀咕来着,盘算着王爷离开是为了什么事。”
慕荷点点头:“好像是抓住了那个刺客?”
“不过奴婢到现在还有点迷糊,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转向觅瑜,充满困惑和不安地询问。
“太乙宫怎么会有刺客呢?竟敢行刺王爷,真是胆大包天……”
“是啊,”青黛附和着蹙眉,“要说那刺客是冲着王爷来的,受伤的只有一个通达道长,有些说不通,可要说不是,王爷摆出这般大的阵仗,也说不通。”
觅瑜思考了一会儿,要不要告诉她们真相,最终决定先瞒着,等之后问过盛隆和了再说。
她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有许多,你们觉得迷糊也正常。不过,无论那刺客是冲着谁来的,他的举动都是明晃晃的行刺,殿下重视在情理之中。”
“也是,”青黛的眉头舒展开来,“听说,那个刺客和太乙宫有些牵连,王爷直接在正殿审的人,就在天尊像下——这可是古今头一回!”
慕荷低呼:“正殿?天尊像?这是真的吗?”
青黛予以肯定:“那些小道童亲口说的,可能会有夸张,但事情绝对错不了。”
慕荷流露出震惊之色,一时连话都顿住了:“这、这可真是……”
觅瑜也有些惊讶,但并不多,因为以盛隆和的行事作风,他的确做得出这样的事,就是不知道其余道士心里怎么想,尤其是紫霄真人。
青黛告诉了她答案:“听说,紫霄真人为此一夜没睡,白日里又要看守明道长炼丹,真是热闹都凑到了一块——”
“说来也是奇了,出了这样大的事,太乙宫上下不说战战兢兢,也该谨小慎微,不在这当口上冒头,怎么守明道长这般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