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不过几日,太师就回了朝堂。父皇在感到欣慰之余也颇为不解,询问后得知个中究竟,当即命刑部与长安府大力追查,誓要将宋夫人全须全尾地救出来。”
听闻此言,觅瑜放了点心,有长安府与刑部一同追查,想来就算没有她的爹爹,案件也能很快侦破,希望宋夫人不要受到太多嗟磨。
接着,她又想起他也要查这桩案子,遂询问道:“瞻郎目前可有什么头绪?”
“尚未。”他摇摇头,“我准备明日去刑部大牢一趟,问一问高守文。纱儿可要同我一道去?你自小长在岳父身边,耳濡目染,说不定会发现什么关窍。”
觅瑜一愣,有些惊讶:“纱儿能去吗?”
盛瞻和笑着抚摸她的脸庞:“怎么不能?你是我的妻子,没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这话说得不错,如今世道大开,许多事不拘男女之分,科举取士、为官做商中有不少女流,她不过去走一趟刑部大牢,跟着查查案,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宫中规矩森严,她在嫁进来前受到过无数遍爹娘并礼仪姑姑的叮嘱,叮嘱她一定要恪守本分,不可逾矩,而她不确定这算不算是一种逾矩。
转念一想,妻以夫为天,太子妃以太子为君,她的夫君兼太子殿下都这么说了,她身为他的妻子,他的太子妃,自当领命遵从。
当下,她柔柔应了一声“好”。
盛瞻和含笑瞧着她,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觅瑜欢喜地受了,冷静下来后想起自己的水平,又连忙敛了笑,补充道:“只是,纱儿修习的是杏林之术,非查案之道,可能……去了也帮不了多少忙,瞻郎莫要抱有太高期望。”
盛瞻和继续笑着看她,笑容里掺杂上一点意味不明的神色:“倒也不必这般妄自菲薄。纱儿有这一身医术已然足够,可以帮仵作瞧瞧,发现的那具遗体有何不妥之处。”
她笑容一僵:“瞻郎、瞻郎要我帮忙看这个?”
盛瞻和道:“随便看看即可。”
觅瑜笑不出来了。
天地良心,她自修习医术以来,医的都是活人,死人……这、这……
诚然,为医者不该忌讳生死,可她打小就有这个毛病,一见到死者就发怵,无论怎么改也改不了。
说来也要怪她爹娘,在她小时候,爹爹遇到一桩无名尸案,调查陷入瓶颈,娘亲听闻此事,主动请缨去勘验尸体,还顺道把她带了上,美其名曰练胆。
她不肯,说她学医是为了当大夫,不是为了当仵作的。
她的娘亲回道:“当大夫也得过这一关,你连死人都不敢面对,还怎么救活人?生死一体,你既想要医生,便需学会治死。”
最后,她还是没有拗过娘亲,被不情不愿地带着去了,结果吓得受惊数日,差点没魂。
当时她的娘亲还很纳闷,嘀咕自己也差不多是在这个年纪见世面的,怎么她这般受不住?
还是她的爹爹留有最后一丝良心,道都是随了他,胆小,练了也没用,不必再练。
从那之后,她便只与活人打交道了。
如今,盛瞻和却让她去……还是这么一桩重要的案子……她、她该怎么做?
觅瑜心乱不已,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她是硬着头皮照着他的话去做,当一名得力的贤内助,还是同他实话实说,告诉他,她不仅没有破案之能,连仵作的活也干不了?
她反复思量,愁肠百结,差点没能苦出冷汗,直到看见盛瞻和的笑容,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逗她,当下有些羞怒地甩开他的手,嗔道:“瞻郎唬我?”
“没有。”他拉回她的手,重新握住,“不过夫妻趣话,说来散散闲的。纱儿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不碍着什么事。”
“只是令我有些意外,没想到你会惧怕这个。”
觅瑜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喃喃:“我也知道这样不好,我是大夫,最不该怕这些……可我就是怕,我也没有办法。”
“可否要为夫陪纱儿练练胆量?”
“什么?不不,不用了。”她惊得浑身一抖,连忙拒绝。
有小时候那一次就够了,小孩子胆子小,忘性也大,过几日就能忘干净,大人不同,若让长大了的她再来一次,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
盛瞻和瞧出她的反应不同寻常,微凝了神,询问:“怎么了?这般抵触……可是对此有什么不好的经历?”
觅瑜期期艾艾地把小时候的遭遇说了。
盛瞻和听完,不赞同地蹙起眉,评价:“岳母也真是心宽,带那么小的你去练胆,不怕吓坏了你。”
他拨开她颊边的一缕碎发,温言安抚:“纱儿放心,往后,我再不说这样的玩笑话。”
体贴的举止让觅瑜既感到一阵温暖,也有些羞惭,觉得他在像哄小孩一样地哄着她,越发衬显出她的不懂事。
“说说没什么的……”她细声道,“若是……若是瞻郎真有需要,纱儿也会竭尽所能地帮助瞻郎,我、我可以克服……”
盛瞻和微笑应道:“好,我记下纱儿的话了。不过此事暂且不急,明日你先随我去刑部大牢见人,之后的事,等之后再说。”
她乖乖应一声,点点头。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觅瑜便准备服侍他安歇,伸手到一半才想起她的医书还没收起,连忙起身下榻,要去外间。
盛瞻和拉住她的手腕:“你要去哪?”
她回头正欲解释,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仔细一想,登时不敢开口了,片刻,方小心翼翼地道:“我……我去把我的书收起来,瞻郎,你……”
盛瞻和没有说话。
她立即改口:“不收也没事,左右我明日要继续看,今晚、今晚就先放着吧。我……”她上前两步,回到他的身旁,“纱儿服侍瞻郎安歇,可好?”
盛瞻和看着她,忽而一笑。
他把她拉到怀里坐下,唇瓣蹭过她的颈侧,往更里处落去。
觅瑜不敢挣扎,乖乖地随他抱着,任由他动作,心里却有些叫苦。
难道他还要来?这……虽说他会在最后一刻离开,可中间的折腾是免不了的,且她还要费许多额外功夫,她在之前已经筋疲力尽,此刻再来,怕是承受不住……
但她又能如何?他是她的夫君,只要他想,她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盼着他行行好,别太折腾她……
幸好,这一次盛瞻和只是吻她,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他的神色里也不见多少炙热的情动,唯有笑意湛湛,如松间溪流里倒映的明月。
“纱儿怕我同你置气?”他在结束一个缠绵的亲吻后,低声询问她。
她抿抿唇,将他的气息与她的一同咽下:“没有……”
“说实话。”
“……有……一点点。”
“为何?”
“我哪里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委屈,不再维持着乖顺,开口怨怪,“纱儿不过是想去外头收我的书,瞻郎就忽然变了脸……我哪里知道为什么?”
第23章
出乎意料的, 盛瞻和道了歉:“是我不好,不该朝你发怒,我向你道歉。”
觅瑜受宠若惊, 一时间差点回岔了话:“殿下、瞻郎无需如此……我、纱儿是说, 你何必为了此事同我——置气?我不过是去收好我的医书——”
“是, 那是你的医书,也不过是一本医书。”盛瞻和道,“但你有没有算过,你这些时日, 耗费在医书上的心思有多少?耗费在我身上的心思又有多少?”
“白日也就算了,我不拘着你做什么,但随你开心, 晚上你总得分给我一些时辰吧?何至于我都在你近前了, 你还只顾着翻读医书?甚至打发我去早睡。”
觅瑜呆住了:“我……我有这样吗?”
“有。”他道, “今晚便是这般。我给你沏茶,你没有发觉我的到来, 茶沏好了,你发现了我,却视我如无物,只顾着埋头苦读, 不与我半点目光。”
觅瑜仔细回想,发现好像还真是这样, 登时感到一阵心虚。
“我……”她目光闪烁, 吞吞吐吐地回答,“纱儿并非看不见瞻郎, 是……想着瞻郎白日辛苦,应当早点入睡, 不适合陪我挑灯至深夜……”
盛瞻和道:“你为何非要挑灯夜读呢?这是什么要紧的医书吗,需要你尽快读完?”
她回答得越发没有底气:“重要,但不要紧,可以慢慢读……”
“那你为何宁愿把心思放在它身上,也不分给我?”
她脸蛋发烫,垂眸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因为……瞻郎白日劳累,我、我想让你早些休息……”
“纱儿。”盛瞻和唤她。
觅瑜听出了他话音里的意思,他让她说实话,不要撒谎。可实话是她能简简单单说出口的么?若她说了,她这张面皮怕是不要了。
“嗯?”盛瞻和抚上她的脸庞,温暖的手掌贴着她灼热的脸颊。
罢罢,说就说吧,他是她的夫君,她没什么不好说的,只盼他听后莫要嘲笑她,再以安慰之名给予她二度雨露……
觅瑜把心一横,轻声细气道:“瞻郎……近些日子奋发上进,每每入夜,总是早早歇下,不肯同纱儿玩闹。纱儿……纱儿便想着,要同瞻郎学习,把心思都放到学业上……”
安静。
抚在她脸颊上的那只手缓缓收回。
觅瑜一慌,连忙抬眼看向盛瞻和,但见他避开她的目光,抿出一个浅浅的笑,低咳了一声。
“我知道了。”他道,“是我不好……不该冷落了你。”
觅瑜的脸红得简直能滴血。
“纱儿不是这个意思……”她的羽睫轻颤垂下,嘀咕着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的话,“我、我就是……”
“纱儿不必多言。”盛瞻和体贴地打断她的话,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处理方式是有些不妥,不该让纱儿闺中寂寞,从今往后,我会改正。”
她一愣,看向他:“瞻郎……?”
他含笑询问:“今晚之事,纱儿觉得如何?”
觅瑜的脸又红了。
怎么会有人问这种问题?就算他是她的夫君,也不能——还是说,夫妻间谈论这种事是正常的?毕竟她的娘亲也问过她……可她不习惯呀,她会害羞——
“纱儿、纱儿觉得还好……”她磕磕绊绊地回答,回答到一半又觉得不妥,好像她嫌弃他似的,连忙换了一个更好的词,“不、是不错——也不是,是……是很、很妥帖……就是这样。”
偏生他还要问她:“纱儿喜欢吗?”
她只能顶着一张通红的脸,极小幅度地点头,应声:“……喜欢。”
盛瞻和缓缓笑开。
“那就好。”他握住她的手,“今后我们便如这般,既能使你免受生育之苦,也不必让你独守空闺,嗯?”
这话真是……好像是她盼望着同他云雨一样,明明是他喜欢和她这么做,享受到最多乐趣的人也是他,怎么到头来反成了她自己不知羞耻……
觅瑜有心想要反驳,但在盛瞻和含着笑容的注视下,她就是有千言万语,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只能咬着唇,红着脸,抬起水盈盈的眸子看向他,再度极小幅度地点头,应道:“纱儿都听瞻郎的……”
……
翌日,觅瑜随盛瞻和前往刑部大牢。
途中,她得知了他准备查这桩案子的又一重原因。
原来这位高小公子同奇王有些交情,如今奇王尚不知此案,没有什么反应,但为了弟弟,盛瞻和还是决定仔细查一查,还高小公子一个清白。
当然,奇王就是太子,高小公子同奇王有交情,便是同太子有交情,只是她面前的太子殿下本人不知道而已。
“能与十弟有私交,想来这位高小公子不同凡响,瞻郎也认识他吗?”她带着一半闲话、一半想要了解他更多病情的心思,询问。
“同纱儿和宋夫人一样,在宴席上见过两回。”盛瞻和道,“平日里也略有耳闻,多评价其不求上进,无心功名,靠着宁国公府的庇护度日。”
她继续询问:“瞻郎觉得他如何?”
他道:“我与他不甚相熟,不知如何。不过,就像纱儿说的,他既然能和十弟有私交,想来不会差到哪去。十弟有识人之慧,能入他眼的,皆非泛泛之辈。”
合情合理的回答,平静自然的神色,若是旁人听了,定然想不到他和口中的十弟是同一人,看来他这病真的很棘手,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治……
很快,马车驶到了刑部。
太子登门,刑部尚书不敢怠慢,亲自接迎拜见,一路领至中堂。盛瞻和居上首,觅瑜坐侧首,尚书侍立一旁。
少顷,有主事在外报:“启禀殿下,嫌犯高守文带到。”
“带他上来。”盛瞻和淡声吩咐。
很快,一名身着囚服的男子跪在了堂中。
觅瑜细细打量,发觉其虽然衣冠不整,面容憔悴,但神情平静,眉宇间依稀可辨星月风采,不似自狱中提出,反像从山林归来。
她的心里便有几分明白,盛隆和为何会同其有私交。
刑部分六狱,每一狱关押不同的人,高守文所在的第五狱,是专门收押达官贵人之所,条件虽然好些,也不用受刑,但依旧不见天日,非常人可待。
如此情况下被关押数日,还能不失风采,这样的一个人,不说光风霁月,也与坊间传闻的纨绔膏粱沾不上边。
等到对方规规矩矩地行礼,更是证实了觅瑜心中的想法。
“草民高守文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参见尚书大人。”他声量平稳,字句清晰,言谈举止间寻不出丝毫错处。
盛瞻和道:“高小公子可知,孤今日为何会来见你?”
高守文低垂着头:“草民斗胆猜测,殿下是为了宋夫人一案而来。”
“不错。”盛瞻和道,“关于此案,高小公子可有什么想说的?”
“草民冤枉。”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