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通达道长能得他一声称赞,即使是轻描淡写的称赞,也十分了不得了。
觅瑜的心中生起一股希冀。
那本书实在邪门,绝非寻常书籍,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无法窥得究竟,得道高人却未必,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有那位道长出马,说不定真的能破解迷题,揭开真相。
与此同时,她又有些不安。
不是不安那位道长的本领,而是不安盛瞻和的去信之说。
通达道长是奇王的师长,盛瞻和有求于他,按理,应当寄信给奇王,再由奇王转交给师长。
但奇王就是他,而他现在好端端地待在东宫,不在太乙宫,这封信该怎么转交?
想到这里,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瞻郎……是直接寄信给了通达道长吗?还是写给了十弟,由十弟转交道长,拜托道长此事?”
盛瞻和一愣。
他安静了会儿,回答:“十弟常年为国祈福,此刻应在闭关之中,若写信给他,不知何时才能到他手里,所以我直接寄给了道长。纱儿放心。”
第72章
得知盛瞻和请了外援, 觅瑜的确安心了两日。
但很快,她又被压抑的情绪包裹了,仿佛黑沉沉的乌云, 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表现出这份难受, 一来不想让盛瞻和感到担心, 二来,也是为了避免他故技重施,再吓唬她一回。
她是真的怕了他那日的举动,虽然一切都是他假装出来的, 但她遭受到的伤害是切切实实的。
尤其她的手腕,被他拿披帛捆缚,留下了一圈浅浅的勒痕, 直到第二天才消退。
发现勒痕之后, 盛瞻和的神情几乎立即染上了后悔, 询问她疼不疼。
她摇头表示不疼,但其实是有些隐隐作疼的, 只是她不愿意让他知道。
在他沉默地敛下眸,亲吻她手腕处的勒痕时,她还反过来笑着安慰他,让他不要在意。
或许是出于愧疚, 想要弥补,盛瞻和待她愈发温柔, 有求必应。
然而, 觅瑜的心仍然一天天往下沉,被压抑的情绪一点点蚕食吞噬。
她知道她不该这样, 盛瞻和已经在想办法追查真相,她在寝殿里愁闷帮不上任何忙, 既不能让真相早日被查明,也不能让她的身子快些好起来。
但她还是感到愁闷,无法抑制的愁闷,难以顺畅地呼吸。
她想要把自己包裹起来,裹成一团厚厚的茧,不接触外界的事物。
她开始没有胃口,不想喝药,不想用膳,连最喜欢的香薷饮也没了兴趣,每每都得强迫自己才能喝下药。
她也开始没有笑容,侍女给她讲笑话听也好,盛瞻和告诉她外头的新鲜事也罢,她的心湖都波澜不惊,只在面上笑笑,充作回应。
她甚至开始变得记性不好,上午才说过的话,下午就忘记了,被侍女提醒时还处在恍惚之中,不确定自己是否说过。
幸好她掩饰得不错,没有让盛瞻和发觉她的异常,她不用发愁怎么应对他。
这日下午,盛瞻和带来一本医书,递给她。
她接过,发现是《药王经》的残卷,上面还有陆道人的批注,怔了半晌,才想起询问:“这是……?”
“我不懂这些,是听通达道长在信里说,这本书较为难得,虽然不是正本,但内容经过陆道人的考证,颇具价值。”盛瞻和道。
“我想着,纱儿平日里喜欢翻阅医书,如今你养病不能出去,看看它解闷也是好的。如果你不喜欢,我再去找别的书给你。”
他这话说得太谦虚了,有陆道人批注的《药王经》残卷,价值哪里是“颇具”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便是拿千金万金来换,恐怕也不能够。
放在以往,觅瑜定会惊喜非常,激动不已,追问他是从哪里寻得的书,并且等不及他离开就打开翻阅,在翻阅前还会焚香净手,以示诚敬。
但现在,她好像对所有事失去了兴趣,包括这本价值连城的医书,在她眼里也如同废纸,提不起半点劲。
她打起精神,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努力装作欢喜的模样,道:“多谢瞻郎,我……我很喜欢这本书,定会好生珍藏。”
盛瞻和凝视她半晌,浅浅地笑了笑,道:“纱儿喜欢就好,珍藏便不必了,闲暇随意读读,解解闷即可。”
她怔了一下,觉得他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是不是……是不是曾经说过,在她养身子期间,她不能费一点神,包括翻阅医书?
应该是她记错了吧……不然的话,他怎么会给她寻来医书,让她翻阅呢?她的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
“纱儿?”
“哦。”觅瑜回过神,抓紧手中的医书,“我会看的,我等会儿就看……快到太师讲学的时辰了,瞻郎莫要为我耽误了进学,赶紧去文华阁吧。”
盛瞻和沉默了片刻,道:“那我走了,你好好待着,等下半晌,我再来瞧你。”
她乖巧点头:“瞻郎慢走。”
盛瞻和缓缓起身离开。
在转过垂花隔断前,他停下步伐,回头看了她一眼。
觅瑜朝他莞尔。
他亦微微一笑,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身上,蒙上一层浅金色的光,使他看上去显得有些遥远,好像与她隔绝了一个世界。
他看起来似乎有点心事。
觅瑜心想。
是不放心她吗?还是在烦恼那本书?抑或是澜庄公主遇害一案?
不管怎样,都与她无关。
她不在乎。
也没心思去想。
盛瞻和离开后,青黛与慕荷重新回到殿内,在一旁侍奉。
看见她手里的医书,青黛道:“太子妃可要奴婢去取纸笔来?”
这是觅瑜在看书时的习惯,看到有用的东西就抄写记录下来,毕竟许多医书都是孤本,不容她随意圈划。
觅瑜没有立即回答,直到青黛又问了一遍,她才缓缓打开书籍,盯着扉页看了半晌,道:“不了……我这样看看就好。”
她看不进去,自然也不需要誊写抄录。
也许,她不仅身体上出现了问题,心神也受到了影响。
她生病了。
至于这病要怎么治,她不知道,或许,只能等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
觅瑜本以为自己会在压抑中度过小月子,还烦恼过日后要怎么处理宫务,毕竟她现在记性不好,一个不小心,就会很容易出岔子。
但她没有烦恼多久,因为她只烦恼了一会儿,就忘记自己在烦恼这件事了,开始放空心神,发着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发什么的呆。
直到这日下晌,侍女急匆匆跑来告诉她一个消息,她才惊觉,原来她的心湖还是能起波动的,并且是巨大的波动。
澜庄公主遇害身亡,圣上命三司严加详查,但也只命三司查案,其余人等不可过问。
但不知道为什么,太子殿下插手了这桩案子,圣上也默许了其查案。
今日,太子殿下自刑部归来,于途中遇刺,遭到了一枚冷箭的偷袭。
殿下警觉,只被箭矢擦破了手背,却不想箭头上涂了毒,致使其中毒晕倒。
虽然有太医及时救治,太子殿下没有性命之忧,但在醒来之后,却——
“却什么?”觅瑜着急追问,“你说呀!”
青黛支支吾吾:“却、却……却成了奇王殿下……”
觅瑜一呆:“什么?”
慕荷小声补充:“听说,是因为中毒的缘故,导致太子殿下提前发了臆症……太子殿下在醒来后,以为自己是奇王殿下,嚷嚷着……要回太乙山……”
觅瑜彻底呆住了。
“奇王?”
青黛狠狠点头。
觅瑜有片刻没说话。
直到侍女小声呼唤,她才回过神,掀开锦衾,想要下榻去看盛瞻和。
两人连忙阻止:“太子妃还没有出月子,不能随意走动——”
“我没事,”觅瑜不顾她们的阻止,硬是下了榻,“我已经好了,可以出去。殿下现在何处?”
青黛一边拦着她,一边回道:“在书房。太子殿下在昏迷前吩咐过,不得将遇刺一事告诉太子妃,以免太子妃担心,奴婢也是碰巧才听闻这个消息——”
慕荷也竭力阻止:“太子妃不可出去,太子殿下叮嘱过,在太子妃好全之前,都不能下榻离殿——”
觅瑜紧蹙着眉,忧切难安:“出了这样大的事,我怎么能不去看他?你们快让我过去,若我见不着殿下,那才叫病上加病,不得安生——快让开。”
最终,两个侍女没有拗过她,服侍着她简单梳洗一番,跟随她去了书房。
因为挂念盛瞻和的情况,觅瑜走得很快,行至书房前时,她有些气喘,脸色也有些发白,吓了守在外边的吉量一跳。
“太子妃怎么来了?”他一边忙忙行礼,一边用身体挡住她,不让她继续前进,“太子妃这是——”
觅瑜掩去两声咳嗽,道:“我听闻殿下受了伤,特地前来看望。殿下现在还好吗?”
由于着急,也由于数日不见外人,不曾交流,她连“本宫”的自称都忘了。
她也无暇顾及这些繁文缛节,她现在满心满眼只想着盛瞻和,想知道他的伤势如何、情况如何。
吉量虚虚用拂尘拦着她,不让她进去:“太子妃不可,太子殿下有命,不得——”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的书房就转出了一道人影,迈步跨过大门,与觅瑜的视线对上。
是盛瞻和。
觅瑜心中一喜,唤道:“殿下!”
吉量一愣,回过身,也唤了一声:“殿下?”
盛瞻和没有应。
他的表情颇为古怪,仿佛见到了陌生人,又像是见到了熟人。
“殿下!殿下!”书房里传来呼唤,邹敬临疾步而出,“殿下且慢——”
看见盛瞻和停留在门口的身影,邹敬临的呼唤声戛然而止,停步在离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周围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直到被觅瑜的又一声呼唤打破:“殿下……?”
盛瞻和终于给出了反应。
他仔细看她一眼,扬起眉,露出一个得见故人的微妙神情。
“小瑜儿?”
“……殿下?”
盛隆和笑了一笑。
是觅瑜记忆中的那种笑,懒散,恣意,漫不经心。
他缓缓上前。
吉量垂首躬身,恭敬地给他让出一条道,其余在场的宫侍也低下头,不敢擅观尊颜。
盛隆和走得离觅瑜近了些,询问:“你怎么在这里?”
不等她回答,他又自说自话道:“哦,对了,你嫁给了我哥哥,当了太子妃,自然会在这里。”
“不过我哥哥呢?”他转头环顾,“他在哪里?我为了帮他查案,差点伤了性命,他倒好,派个太医来给我看就不见人影了,哪有他这样对弟弟的?”
觅瑜怔怔地看着他。
他穿着一袭玄衣,足踏青云靴,以玉环束发,玉佩压身,一切的一切,都是盛瞻和惯常的打扮。
他的眉眼也是盛瞻和的,英气的长眉,攒星的双目,高挺的鼻梁。
唯独神情变了。
盛瞻和不会像他这样,目光慵懒,笑容松快,好似对这世间一切皆不在意。
“……奇王殿下。”
他是盛隆和。
第73章
“是我。”盛隆和道, 含着一种微妙的神情,打量着觅瑜,“经年不见, 小瑜儿姑娘别来无恙?”
说完, 他又一次自说自话地纠正:“哦, 不对,现在应该叫你嫂嫂了。嫂嫂安好,隆和见过嫂嫂。”
觅瑜没有应声。
她没有办法给出回应。
她不敢相信,无法接受。
他怎么……就变成盛隆和了呢?
虽说他们是同一人, 无论哪个身份,都是她的夫君,但——
“殿下。”邹敬临上前一步, 行礼道, “殿下的伤口还没有完全包扎好, 请容下官给殿下诊治。”
这话让觅瑜回过神来,心中一紧, 目光在盛隆和的身上逡巡:“你受伤了?在哪里?”
“一点小伤。”盛隆和握住左手手背,“不碍事。”
注意到他的举动,觅瑜连忙低下头,轻轻抬起他的左手, 仔细端详。
只见他的手背上有一条狰狞的伤痕,一看就是被利器划破, 并且划得比较深, 到了皮肉外翻的地步。
此刻,伤口已经止了血, 但尚未涂药,也没有包扎, 也难怪邹敬临方才会喊得那么急,阻止他离开。
觅瑜看着他的伤口,深深蹙起眉:“这伤口好深……需要尽快上药包扎。”
“邹太医。”她想起侍女所说的箭头涂毒之言,转头询问,“殿下中的毒清了吗?这伤口可用药酒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