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它最终会荒败的……”她有些惆怅地喃喃,“女儿居住了十五年的地方,竟然就要这样废弃了……”
祝晴宽慰笑道:“怎么会?爹娘会一直给你留着,等将来什么时候你有空,再回来住几日都使得。”
“真的吗?”她露出一点兴奋的神色,突发奇想道,“那女儿今晚就住下,如何?”
祝晴道:“不如何,你才出了小月子,就要回娘家住,让圣上和皇后怎么想?旁人听说了,还以为你和太子殿下闹了矛盾呢。”
觅瑜脸上的兴奋之情消散了,收敛笑容,无精打采道:“原来娘亲刚才说的,都是唬女儿的……”
祝晴不赞同:“娘什么时候唬过你了?娘只是说你不能立马回来住,又没说你永远不能回来。再说,你有什么必要回来?你在东宫住得不顺心吗?”
“没有,女儿在东宫过得很好。”她恹恹回答,“女儿……只是有点想家了,想念原来在家里住的日子。”
闻言,祝晴慈爱地笑起,拉过她的手,道:“想家就多回来看看,爹和娘一直都在,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能看见我们。”
“嗯。”她轻声应下,点点头,“女儿知道。”
约莫是她表现得实在反常,祝晴的神色开始变得有些狐疑,询问道:“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真的和太子殿下吵架了?”
她摇摇头:“没有,殿下待我很好,女儿……就是想起闺苑里的荷塘,觉得有点可惜,往后再也看不见那么好的荷花了……”
“胡说。”祝晴轻斥,“不说别的地方,就说东宫,便有一处格外好看的荷塘,娘每每去探望你时都会经过,感叹光景迷人,你瞧不见?”
“你老实和娘说,是不是和太子殿下吵架了?”
她仍旧坚持:“没有……”
祝晴再度轻斥:“还说没有,你是娘的女儿,娘能看不出来你有心事?你赶紧告诉娘,要不然,娘一个着急,说不得就会去问太子殿下。”
觅瑜知道娘亲是在吓唬她,不会真的去问盛隆和,但她此刻着实需要一个人来帮她整理思绪,而娘亲就是最好的人选。
是以,她在犹豫了片刻之后,抬起眸,道:“娘,你说,太子殿下……会不会根本没有患病?”
第96章
祝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在觅瑜解释前, 她伸出手,比了一个“等等”的手势,皱眉思索道:“你的意思是, 太子没有患病?他在装病?”
觅瑜交缠着手指, 咬着唇, 回答:“女儿也不清楚,只是忽然生出这么一个想法……”
说话时,她的心跳得有些快,不知道她这样做对不对。
太子之病牵连甚广, 她就这么说出来,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
但是除了娘亲,她也不知道可以和谁说了。
而且, 娘亲曾两次同她说过, 太子的病有古怪, 想来心里也是存着疑问的……
她这么想着,斟酌着道:“娘亲给殿下治病多年, 可有觉得,殿下无论是在身为太子时,还是奇王时,脉象都无甚变化?”
祝晴道:“这一点是很奇怪, 但也能说得通,因为娘不是在他发病途中诊脉的, 而是在他病情稳定的时候, 脉象自然无二。”
觅瑜追问:“那娘亲有见过殿下发病的时候吗?像寻常臆症病人一样,四肢抽搐、浑身麻痹、口吐胡言?”
祝晴道:“没有。娘见他时, 他要么是太子,要么是奇王, 从来没有二者混淆的时刻。”
她说着,缓缓拧起眉:“如此想来,太子的病是很古怪,病发得无声无息,病好得也无声无息。书里从来没有记载过这样的臆症,娘也没有见到过。”
“是啊……”觅瑜轻声附和,“所以女儿才会有这一疑惑,怀疑殿下的病情……与寻常人不同……”
祝晴敏锐地看向她:“你觉得他在装病?”
觅瑜的确这么觉得,但她不可能承认。
她摇摇头,道:“没有,女儿只是觉得奇怪……”
祝晴怀疑道:“是吗?那你刚才为什么问娘,太子是不是没有患病?”
而不等她对此做出回答,祝晴就缓缓点头,道:“娘知道了。”
显然,她的娘亲比她要聪明得多,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觅瑜有些不安地轻唤:“娘……”
祝晴慈怜一笑,轻拍她的手,道:“你既然不愿多说,娘也不会逼你。只有一点,你需记住,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为自己想想,为爹娘想想。”
“娘?”觅瑜有些疑惑地悬起了心。
娘亲的意思,莫非是让她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放弃盛隆和?
祝晴轻叹一声,拢起愁眉,道:“太子殿下待你是好,但他身边,还有他自己,都太危险了,娘很担心你。”
“他这病,不管有没有,又是怎么回事,都是一桩巨大的隐患。你明白吗?”
她点头,道:“女儿明白。可是女儿已经嫁给了他,无论他是什么模样,女儿都是他的妻子,会陪伴在他的左右,女儿……也不愿意离开他。”
闻言,祝晴面露不赞同之色,张张口,似要说些什么斥责之语。
但在中途,她又改了主意,叹息道:“你这话说得也对,你现在已经成了太子妃,上了贼船,只能祈祷着船不要沉,其余的,想再多也没用。”
觅瑜有些失笑:“娘在前些日子里,还说太子殿下是女儿的良人呢,怎么这会儿又成贼船了?”
祝晴不满道:“你以为娘乐意这么说?娘巴不得天天夸他,表示找了个好女婿,可以让你后半生安枕无忧。可你瞧瞧,他与这些沾得上边吗?”
觅瑜小声辩解:“又不是殿下自己要患这病的,当年的情况如何,娘不是不知道……”
祝晴挑眉,伸指轻点她的额头:“当年的情况如何,你就知道了?”
她嘀咕:“女儿是知道一些……”
祝晴不以为然:“不过是从别处听来的传言,那时你才刚出生呢,能知道什么?”
她继续嘀咕:“女儿就是知道……”
祝晴继续不以为然:“是吗?那你说说,你都知道什么?是太子殿下亲口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猜的?”
她小声回答:“女儿自己猜的,但……殿下他,也愿意告诉女儿……”
祝晴轻点她额头的动作一顿。
“此话当真?”祝晴询问道,“太子殿下愿意告诉你?”
觅瑜思忖了一会儿,点点头:“殿下说,我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他。”
祝晴道:“你问他了?”
她摇头:“没有,女儿还没有想好……”
“你——”祝晴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算了,你就是这么一个性子,娘早该知道。太子殿下能容忍你,当真是喜欢你到了心坎里,娘可以放心了。”
觅瑜有些不依地撒娇:“娘怎么这样说女儿?女儿的性子哪里不好了?”
祝晴道:“娘没说你性子差,只说你优柔寡断,犹犹豫豫,该争一口气的时候不争气,不该争气的时候更是不会喘气,简直能急死个人。”
“……女儿才不像娘说得这般。”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祝晴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盏,饮下一口,“不过没关系,太子殿下喜欢你就行,这也是天定的缘分。”
觅瑜嘟唇:“娘亲的意思是,殿下的眼光不好,才会瞧中女儿?”
祝晴笑着放下茶盏:“娘可没有这么说,娘是在替你感到高兴。”
“不管太子殿下所患臆症的真相是什么,多年来,他能让所有人以为他患病,并在圣上也深信不疑的前提下,稳坐东宫,足以见得他的能耐有多大。”
“这样的一条船,娘估摸着是不会沉了,唯有一点,你需要注意。”
觅瑜怔怔道:“哪一点?”
“他自己。”祝晴缓缓吐出一个回答,“他欺骗了众人这么多年——哪怕他没有骗,以他的病情,能够坐稳太子之位,心思也不是深沉二字可以描述的。”
“这样的一个人,他喜欢你时,自然是千好万好,然而一旦他不喜欢你了,你就会立即从云端坠入泥底,并且再没有翻身的时候。”
她握住爱女的手:“所以,你一定要把住分寸,千万不能惹得他不喜,知道吗?”
“他让你问问题,你就问,别犹犹豫豫,错失良机。你知道得越多,与他的关系越亲密,越能得到他的喜欢。”
她谆谆教诲:“娘说这话,不是让你曲意逢迎,做那等攀龙附凤的女子,而是只有讨了他的欢心,你才能万事无忧。”
“要不然,就会像你出嫁前说的那样,不过一个太子妃之位,说废便废了。”
觅瑜知道这个道理,成亲后的很长一段时日,她都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不求成为端慧皇后,只求不要落到废后安氏的下场。
太子的敬与爱,她只需要获得一样就够了。
但也许是人心不足,也许是盛瞻和对她太好了,好到让她忘却了本心,她开始迷失在他的情感中,奢求与他一生一世,白首同心。
她甚至不认为这是一种奢求,觉得他可以做到,愿意为她做到。
直到此时此刻,面对娘亲语重心长的叮嘱,她才恍然惊觉,不管他的身份是什么,他对她的喜爱又有多少,他始终是太子,与她先君臣而后夫妻。
她垂下眸,轻声道:“……是,女儿明白了。”
祝晴观察着她的神色,缓和了口吻,道:“你也别因为娘这话就灰心丧气,娘考虑的是最差的情况,实际上,太子对你的情意很深,你完全不用紧张。”
可惜已然来不及了,阴云笼罩在觅瑜的心头,使她难回明媚的欢颜。
她轻细道:“可是,女儿也不能浪掷这份情意,是不是?”
祝晴道:“所以娘让你把握住分寸,对太子殿下不要太娇纵,但同时,也不能太委屈自己,要不然这亲成着有什么意思?要学会张弛有度。”
觅瑜点点头,感觉好受了些:“女儿会试着这么做的。”
“好孩子。”祝晴慈爱地笑了,“娘和你说的这些,并不是什么至理名言,你若觉得有哪里不妥,不要怀疑,就是娘错了。你要有自己的判断,知道吗?”
听起来好像更难了……她真的能做到吗?
觅瑜心下惴惴,但在面上,她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道:“女儿知道。”
祝晴又笑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太子殿下既然愿意告诉你当年之事,想来在他心中,你的份量很重,你尽管尝试,试错了也不要紧,不要有什么负担。”
她开始有些不解了:“娘,你到底是让女儿谨小慎微,还是放纵大胆?”
祝晴道:“趁着他现在心里有你的时候,先放纵大胆地去尝试,若好,自然皆大欢喜,若不好,你再谨小慎微。明白了吗?”
觅瑜恍然:“原来如此……女儿知道了。”
“今日的谈话,还请娘亲不要对他人说起,包括爹爹也不行。”
祝晴满口答应:“放心,娘都省得的。”
……
云霞挂上天边时,觅瑜向双亲及兄长辞行。
赵得援咳嗽一声,低声询问祝晴:“给她把过脉了吗?怎么样,身子如何?”
祝晴回答:“恢复得不错,下回你再见到她,就会嫌她吵闹,没个贤淑模样了。”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她这一回——没有再——那个——”
“我不是说了吗,她恢复得不错。”
“我是说——”
赵寻琅轻咳提醒:“爹,娘,太子殿下和妹妹还在呢。”
闻言,赵得援连忙摆出一副长辈的端正模样,轻抚胡须,叮嘱了两句话。
觅瑜乖巧笑应:“女儿记下了。爹爹不必担心女儿,女儿一切都好。”
很显然,上次回门后发生的事情,让她的爹爹心有余悸,以至于在面对同样的情景时,要从娘亲处寻求安心。
觅瑜对此颇觉欣慰,心想,爹爹果然是疼爱她的。
赵得援看起来就不这样想了。
约莫是觉得被下了面子,他有些羞恼地瞪了瞪眼,道:“谁说爹在担心这个了?爹担心的是——天都下晚了,你还在这里磨蹭,也不怕误了回宫的时辰。”
觅瑜心道,回宫的时辰哪里是她说了能算的?盛隆和还在她身旁站着呢,她爹爹挑刺也不选个好点的理由。
果然,盛隆和开口了。
“无妨。”他道,无论是口吻还是神情,都像极了盛瞻和的模样,“纱儿数日不见岳父岳母,颇为想念,在娘家久留一会儿,也是好的。”
赵得援一噎,既理亏,又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得含糊应道:“殿下.体贴小女,是小女的福气……”
第97章
回程途中的马车里。
觅瑜不出声地盯着盛隆和瞧。
盛隆和含笑看她:“怎么了?从上车后就是这样一副表情, 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吗?”
她摇摇头,道:“殿下一切都好。”
他问道:“那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觉得我相貌英俊, 想多瞧上几眼?”
觅瑜双颊微红, 心想, 他怎么总是喜欢说这种话,是他天性轻浮吗?还是在故意逗弄她?
她嘟囔道:“殿下莫要这般……瑜儿不喜欢。”
盛隆和依然笑着,询问她:“为何?我这话冒犯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