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隆和同样笑着,凑近她,再次印下一吻:“你觉得呢……?”
觅瑜没有回答。
她坐在他的大腿上,软身贴着他的胸膛,顺着他的意思绽放轻摇,陷入他缠绵的深吻中,心神俱醉。
……
九月初一,三清观举行斋醮科仪。
盛隆和携觅瑜进观上香,祝祷海晏河清。
祈毕,两人由一名小道带领,去往配殿厢房。
高守文正在里面等候,见到他们,忙忙起身行礼:“见过——”
盛隆和免了他的礼:“今日叫你来此,是因为内子有话相询。”
高守文恭敬应道:“是,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盛隆和看向觅瑜,温言笑道:“你好生问吧,注意时辰,别太久了。”
觅瑜乖巧地点点头:“嗯,我知道。”
看着盛隆和转身离开厢房的身影,高守文惊愕不已,显然是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
“高小公子。”觅瑜柔声启唇,“我——”
她的话似乎惊到了高守文,他连连往后退去两步,与她拉开本就疏远的距离,仿佛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这还没有完,他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磕磕绊绊地道:“太子妃!这、这——殿下他为何——”
觅瑜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莞尔道:“高小公子不必惊慌,本宫只是有些话想问问你,至于殿下,是特意给我们留出空间的。”
高守文仍旧低着头,不敢看她一眼:“太子妃有话,草民必当竭诚回答,殿下何需——何需——”
觅瑜道:“自然是因为有些话,殿下不方便听。”
高守文受到的惊吓更大了:“太子妃?”
“请高小公子宽心,不是什么紧要的问题。”觅瑜安抚,“本宫只是想问,当初,公子是如何与身为奇王的殿下结识的?”
闻言,高守文先是一呆,接着放松下来,道:“原来太子妃是想问这事……难怪……”看来是理解了盛隆和离开的举动。
的确,在他人眼里,太子一直是太子,奇王尚未出现,有关于奇王的事情,自然不好当着太子的面询问。
高守文维持着垂首敛目的姿势,回忆道:“草民与殿下相识,是在三年前的一个冬日,草民在拜访太乙宫的途中,不幸于山中迷路……”
太乙山深林莽莽,夏日树荫遮天,冬日白雪绝径,初来乍到者极易迷失方向。
高守文不记得自己在山中走了多久,只知道他走得全身发沉,四肢僵硬,不知是累得麻木,还是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就在他以为会冻死在这雪山之中时,忽见一道人影自不远处经过,他连忙高喊救命。
来人听见他的呼喊,步伐微停,转道朝他走近。
他定睛一瞧,发现对方是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穿着打扮既像道士,又不像,神情颇为怡然自得,在看清他后挑了挑眉,问出三个字:“迷路了?”
他连连点头,道明来意。
对方听了之后,思索片刻,似是在考虑要不要救他,最终道:“算你走运,遇上了我。走吧,我带你去太乙宫。”
他大喜过望,连声道谢,跟着来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
途中,两人交换姓名。他得知对方竟是奇王殿下,不由大吃一惊,差点崴了脚,摔一个狗啃泥。
奇王看着他滑稽的模样,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就你这弱不禁风的身板,也敢在冬天来太乙宫,你怎么想的?”
他讪讪回话:“草民、草民心中有一疑惑,希望能够得到砚冰道长的指点,遂特意前来求教……”
砚冰道人为紫霄真人入室弟子,以卜卦解签著称,在长安颇有名气,从辈分上算,还是奇王的师伯,当然,彼时的高守文并不清楚。
“原来如此。”奇王表示了解,随口询问,“你有什么疑惑?”
他吭哧着回答:“草民……自小翻阅经书,自觉看透世事,无论遇到何种情况,都告诫自己不必执着,但——”
“草民心中……有一姑娘,数日前,她询问草民,是否愿意娶她,草民……拒绝了……”
听到这里,奇王殿下脚步一顿,看向他,发出疑问:“你的心上人问你愿不愿意娶她,你拒绝了?”
“……是。”
奇王殿下嗤笑:“我看你不该来太乙宫找道长,而该去医馆寻大夫,治治脑子。”
他苦涩一笑:“草民知道,不该辜负她的心意。可是……我身无长物,她嫁给我,不会有任何好结果,不如嫁给别人,至少……能护住她……”
奇王殿下看起来没兴趣知道他的伤心往事,心不在焉地询问:“既然你想得这样清楚,又为何来太乙宫?”
他道:“草民原想着,世事如烟,人生幻梦,不必为此争什么、求什么。这世间万物,皆如指间沙,握得再紧,也终究会流逝……”
“我娶她与否,都是一样的,她嫁不嫁给我,也是一样的……”
“然而,当我得知她真的准备嫁给别人时,我的心——却像被大锤重重击了一下,痛苦难当——”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我应该看开,应该想明白、想通透,但我——我——所以,草民想拜访太乙宫,寻求砚冰道长解惑。”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这些话在他心中压抑许久,今日终于有机会倾吐,不由得感到一阵轻松。
可惜奇王殿下没听进去,只注意到了他的头一句话。
“世事如烟,人生幻梦吗?”奇王殿下微微一笑,道,“这话挺有意思。”
第104章
“……自那之后, 草民就与奇王殿下结识了。”高守文结束了讲述。
觅瑜听罢,询问:“殿下很在意公子所言的,‘世事如烟, 人生幻梦’, 这一句话吗?”
高守文没有把话说死:“殿下当时看起来是有些在意, 但之后皆未曾提及,直到几个月前在刑部大堂上,才以此询问草民。”
“是吗……”她应了一声,心下暗生思量。
面上, 她继续道:“本宫冒昧询问公子,为何会有此种感悟?毕竟,以公子的身世, 不应该生出这等出世之心。”
高守文迟疑一瞬, 回答:“草民……不过是看多了经书典籍, 听多了故事,才有此感悟罢了, 并非草民真正悟出的道理,让太子妃见笑了。”
自从成为太子妃后,觅瑜鉴貌辨色的本领提升了不少,譬如此刻, 她就看出,高守文没有说实话。
她试图摆出上位者的威严:“此话当真?高小公子, 本宫希望你能说实话。”
可惜她的慑人程度远远不及她的夫君, 高守文的回答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连神情都没变, 恭敬地道:“太子妃明鉴,草民说的都是实话。”
让她颇为郁闷, 心想,难不成还是要靠盛隆和?她怎么就这么没用呢……
好在下一刻,高守文给出了不同的反应。
他微微一笑,笑容里有苦涩,也有怅惘,似一名饱受风霜的老者。
“太子妃莫要听草民说出此言,就以为草民彻悟世事,实则,草民根本没有悟过,不然也不会酿下种种大错……”
觅瑜知道,他口中的大错,指的是当年拒绝许娉婷一事,他约莫是把后者遭遇不幸的罪责,揽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这也是她今日来见他的原因之一。
“本宫听闻,公子当年在拒绝许娘子时,给出的理由是护不住娘子。”她道,“本宫有些疑惑,公子是怎么知道,自己护不住许娘子的?”
高守文苦笑道:“草民既无功名傍身,也无一技之长,更非袭爵长子,只靠着国公府的庇荫,才苟活至今日。这样的草民,有什么能力护得住人呢?”
觅瑜道:“公子此言差矣。长安城中,世家公子不知凡几,他们中有几人得了功名,又有几人有一技之长?多是游手好闲,松散度日。”
“公子家世煊赫,才情斐然,又与许娘子有总角之谊,两情相悦,说什么庸碌苟活,无能为力,未免有些妄自菲薄了。”
高守文继续苦笑:“那些纨绔膏粱固然不堪为依靠,草民又能称得上良配了吗?”
“太子妃见过草民在刑部堂上的狼狈模样,若非太子殿下慧眼如炬,出手相助,草民不知道还要蒙冤多久。”
“草民连自己都保不住,何况其他人?”
“遑论太师为表妹选定的宋家公子,不仅高中探花,且任翰林院编修,前程似锦,无论哪一项都比草民强上太多。”
“草民……觉得表妹有更好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
话说得很有道理,但觅瑜在意的不是这个。
她询问道:“宋编修能力不俗,公子有此想法无可厚非。然而,公子为何对许娘子言,你护不住她?好似……”
她观察着他的神色,慢慢道:“好似……公子有未卜先知之能,知道许娘子会遭逢劫难一般。”
高守文面色微变。
旋即,他恢复镇定,道:“太子妃说笑了,草民不过一介凡人,如何会有此等神通?且草民若当真知晓,为何不事先提醒表妹?让表妹避开此劫?”
觅瑜道:“也许,公子只知道娘子会遭遇不幸,而不知晓不幸的源头。”
“亦或者,公子以为自己便是不幸的源头,只要许娘子不嫁给公子,就不会遭逢不幸。”
她说这话完全是试探,没有丝毫的确定,连她自己都觉得疯狂,不曾向盛隆和透露口风,虽然后者未必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
然而,高守文突变的脸色却证明了,她的猜测有可能是真的。
她登时有些急迫:“果真如此?”
高守文迅速否认:“不!太子妃误会了!草民从来不曾知晓什么——草民只是、只是不敢相信自己,认为表妹在嫁给草民后,不会获得幸福——”
“那公子为何现在又不这样认为了?”她不肯罢休。
高守文还是死咬着不承认:“因为草民发现,即使表妹嫁给别人,也不一定能平安康泰,不如由草民来……草民哪怕豁出去性命,也会护住表妹!”
觅瑜有心想要追问,但对方摆明了态度,不愿意告诉她实话,她又想不出什么有效的询问之法,只能无奈作罢。
她果然还是太没用了,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她却触摸不到……看来,真的要请盛隆和相助……
“好吧。”她维持着太子妃的端庄仪态,道,“公子既然如此说,那本宫便如此信了。本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希望公子能够解惑。”
高守文小心道:“太子妃但说无妨。”
“是关于公子当年那一番感悟的。”觅瑜道,“在公子看来,殿下为何会对这话感兴趣?”
高守文斟酌片刻,谨慎道:“草民愚钝,不敢妄自揣测殿下心思。”
“但……依草民的看法,恐怕是殿下常年于太乙宫中清修,读多了经书,听多了经文,才会有此兴致……”
一个不会出错的回答,因为相当于没回答。
不过觅瑜没有逼迫,一来,她不是这等性子,二来,她也想不出合适的话,遂颔首道:“好,本宫知道了。今日的谈话,还请公子莫要透露出去。”
高守文拱手行礼:“草民谨遵太子妃之命。”
话问完了,自然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觅瑜稍示一二,正准备离开,却听闻高守文在她身后道:“太子妃且慢。”
她转过身,看向他,等待他的下文。
接触到她的目光,高守文立即垂下头,不与她对视。
他的神情看起来有点懊恼,仿佛在后悔刚才的冲动出声,但还是道:“殿下……殿下待太子妃很好。”
觅瑜不明白他的意思。盛隆和待她是很好,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吗?他又为什么要特意叫住她,告诉她这样一个事实?
她有些不解地道:“公子此言何意?”
高守文看起来更懊恼了,硬着头皮继续道:“草民的意思是……不论殿下……心里在想什么,待太子妃总是、总是一腔真心的,太子妃……”
他支支吾吾的,说不下去了。
觅瑜听着他的话,心头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高小公子是想表达,殿下与本宫的这门亲事,乃是一桩良缘吗?让本宫……莫要生出它念?”
这话听起来像在诘问,以高守文的性格,照理会诚惶诚恐地请罪,表示绝无此等说教之意。
然而他却惊愕地抬起了头,与她对上目光,片刻方如梦初醒,垂头告罪道:“草民绝无此意!”
觅瑜感到一阵恍惚。
难道他真的——?
她怔怔地立在原地,连高守文是何时告退离开的都不知道,直到熟悉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她才回过神,看向身旁人。
看着那张在心底描绘过无数次的脸庞,她动了动唇,喃喃道:“隆哥哥……”
盛隆和露出一个笑:“难得,你会主动这么喊我。高守文和你说了什么,让你这样魂不守舍?”
他的笑容松散,似山间清风,包容着五湖四海,让人感到宽心。